老詹小注:
后天,11月13日,就是老范逝世15周年忌日了。
转载一篇经济日报驻辽宁记者站记者李巍的文章。
老范早年曾在辽宁日报工作,又在辽宁农村下放。
李巍这篇文章,比较详细讲述了老范的一些往事。
尤其是其女儿采访老范写的几个故事,新鲜感人。
值得我们细细品读,怀念令人尊敬的老领导老范。
我们的总编范敬宜
李巍
范敬宜,一个泥沉云飞的趣雅孺子,一个风生水起的办报奇才。
范敬宜,古代名家范仲淹第二十八世孙,当代中国新闻改革之旗手。
范敬宜,原经济日报总编辑、人民日报总编辑、清华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开创人。
我写范敬宜的标志性人生抑或标致式人生,也犹如给自己铺展了一个图景,一个画卷。
我,一步入古稀之年的新闻人,由此反刍经往的仁人志士,咀嚼以往的从业经历。回味成长的岁月,动荡的年代,不禁生发喟叹和感怀:人生如歌——没有风波只是细浪,没有风云只是美景,没有风雨只是是彩虹。
1986年 老范认亲辽宁老乡
1986年初,范敬宜从国家外文局调任经济日报任总编辑。
55岁的他,白白净净,斯斯文文,谦谦和和。一张嘴笑盈盈,一说话慢悠悠。初接触可亲大于可敬。然而,那绵里藏针的底力,那深藏不露的定力,随着时间推移,随着事物的演绎,令其可敬变成了由衷的可亲。
在中央党报驻省记者的心里,真正的官并不是省委省政府领导,而是身居京城、统筹全局的报社领导。对于我来讲,真正的帮手不是总社的编辑,而是总社的总编辑。
与其说编辑不是帮手,勿宁说编辑是对手。往往好好的一篇稿子,他们为了版面、为了字数,三下五除二地砍胳膊砍腿,常常砍成了半身不遂。驻地记者隔空任人宰割,远程忍气吞声。连斗智斗勇据理力争的机会都没有!
而总编辑、尤其是当年的总编辑范敬宜,他识得好文章的言简写作,懂得好记者的谋篇布局。他对得力记者的偏爱,他对优秀稿件的保全,让深谙其道的记者们心存仰慕,不胜感念。
1986年,在郑州召开的全国地方记者会上,上任不久的范敬宜特地来结识我这个辽宁老乡。老乡见老乡,乡思引乡情。他还让我为辽宁日报一个记者捎去北京小吃和北京童装。由这辽报记者触发了老范与辽宁的一段渊源。
1951年,20岁的老范从上海圣约翰大学毕业,主动提出去白山黑水的东北当“魏巍”,当能够写出“最可爱的人”的新闻人。他怀揣几十块钱踏上了北去的列车,到东北日报、后来的辽宁日报当了记者。这英雄主义和浪漫主义结合的有志青年,却在1957年、26岁时,被打成了右派,送马场劳改。文弱书生的劳改日子,一天只睡两三个小时。只希望自己能昏过去,或发一次高烧大病一场,让自己能好好休息一下。1960年右派帽子摘掉了,实际上仍然是摘了帽的右派。人们老远见了他都闪闪躲躲避之不及。1966年文革期间,他是牛鬼蛇神。新账老账一起算。触及灵魂的革命,让他有着写不完的检讨流不完的泪。1969年冬天,38岁的范敬宜居家被赶到辽宁最西部最贫困的建昌县插队当农民。全家住在孤零零的一个山头土屋里。没有电,几近与世隔绝。日落天黑一家4口早早上炕睡觉。夏日酷暑冬日严寒。此一去又是10年。范敬宜的信念和理想一直支撑着意志。家学家教的“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时刻砥砺着苦难的人。山头土屋权当田园别居,挑粪耕田也是劳心历练。他吟诗自嘲:一席青衫锄一张,清风拂面槐花香。燕山脚下麦初黄,难得书生知稼穡。犹堪明目辩莠良,喜看遍地绿如洋……
1978年,终于平反了。辽宁日报把范敬宜全家抽调回城。进城那一天,瓢泼大雨下个不停,装满家什的搬家卡车,载着雨水载着人,行驶了近500公里,越走越近亦越走越重。到了很晚才摸黑进了报社大院。没有谁来接应。一家人加上两个打更老头,把湿漉漉的大包小裹卸下车。没有地方搁置,只好把全部家什堆在楼道楼梯底下。湿冷冷的空气仍温热着一家人好梦成真的喜悦心情。
48岁的范敬宜,在告别新闻岗位20年后,终于重新坐在辽宁日报农村部的写字桌前。他珍视苦尽甘来的转机,满怀浴火重生的豪情。正是沉沦在社会底层的那些年,他切身了解了中国国情、农村民情。他真正意识到了离基层越近,离真理越近。
1979年春天,农村改革遭遇瓶颈,推动不再顺畅。尽管关于真理标准的讨论从理论上取得了压倒胜利。但是,在阶级斗争火药味尚未消散的情况下,许多人的头脑依然没有解冻。姓社姓资的瞻顾徘徊,方向问题的患得患失,使中国农村改革的发展态势,如股市k线。上上下下,起起伏伏。作为农村部记者的范敬宜在农家炕头上披衣掌灯写下述评《莫把开头当过头》,在辽宁日报刊发。见报三天后,人民日报在头版头条以醒目版面予以转载,并在一篇长达600字的编者按里指出:应当向辽宁日报范敬宜那样,深入实际,调查研究,用事实回答对三中全会精神有怀疑的同志……
这篇带有时代标志性的名作,当时在全国产生了巨大的轰动效应。由此也奠定了老范人生步入坦途的基石。
1988年 老范掀动新闻风潮
范敬宜1986年到经济日报当一把手,没点三把火,却在两年间,令报纸的发行量呈翻番之势。
他像一个船长,锚定目标劈波斩浪;他像一个舵手,精准把控杨帆远航。
“人民日报的牌子,光明日报的房子,经济日报的点子”。声名鹊起的经济日报,常常因出其不意的构想,不同凡响的报道,令这张报纸凸显洛阳纸贵。
经济日报成为国务院机关报,诞生于改革开放的1983年。年轻报纸、激情年代,范敬宜如鱼得水拳脚大开。同行暗称:经济日报一改传统中央媒体的八股习气,办得有板有眼,鲜明鲜活,令人耳目一新。总编辑范敬宜功不可没。没有他的底蕴丰厚,没有他的突破担当,不会有如此显赫的开创力和影响力。
正当此时,发生一件事情,辽宁本溪市的一个副食品商店营业员关广梅,主动提出租赁这家副食店,解决人浮于事效率低下的现状。同时也想体现她老商业的管理价值并增加收入。结果,领导们员工们纷纷指责她动机不纯,更对租赁这一模式提出严重质疑。当时,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理论尚未提出,社会的不认同不理解,纷纷扰扰。我们辽宁记者站将这一报道线索上报报社,只想作为一个改革现象予以揭示。在报社编委会上,老范提出,一个现象即是一个社会命题。报道可以引申到解除思想屏障的高度去剖析去讨论去澄清。从而用案例消除一直以来姓社姓资的争论,为中央改革理论的深化和推进提供事实依据。
1987年6月13日经济日报头版头条刊登了《关广梅现象》。一石击水。相关讨论连篇累牍,群起论之。讨论周期历时45天,读者来信1万多件。关广梅现象的大讨论,成为中国经济体制改革过程中的标志性事件。姓社姓资的争论,帮助国人认清其改革性质,坚定改革信心。国外媒体也纷纷参与。美国有媒体甚至把关广梅作为封面人物介绍。
关广梅现象系列报道被评为中国新闻特等奖。关广梅后来成为党的十三大代表、全国五一劳动奖章获得者。
又是一年,报社在海南召开全国发行会,一些国有大型企业的宣传部长也应邀参加。一天饭后,辽河油田的丁壮猷部长约老范去茶馆一聚,我们三人坐在那里一壶茶还没饮完,只见各路记者鱼贯而入,把老范围得里外三层团团相拥。大家谈笑风生久久不散。
记者们的知无不言无所不谈,令老范浮想联翩引发佳作。驻广东记者说,广东是改革开放的前沿省份,社会舆论一直沸沸扬扬,无以适从。驻福建记者说,我们是制造加工的出口基地,各种评估不一而足,名声欠佳……老范一边听,一边笑,一边想。未久,经济日报推出了一组用辩证的观点认识经济形势系列报道。香香臭臭化广东、真真假假话福建、穷穷富富化江西、虚虚实实话安徽……一篇篇别开生面的文章,让人们耳目一新!帮助读者正确看待和客观分析当前的各地发展状况。引起了强烈的社会关注。
也可能是一番乡情,也可能是一眼识“才”。老范对我及我写的辽宁比较看重。当年我写的自豪自卑、爱国卖国、金牌名牌、模范罪犯、务实务虚等8篇评论,老范为此开辟了一个专栏《情系这片土》予以发表。我写天津上海大连等经济开发区的调查报告,本想零星单篇发表。老范为其综合并书写标题,头版头条竖题开篇《一要开明 二要精明》。此文受到国资委领导的高度好评。因为刚刚不久前,我写了辽宁省长的专访《全国在帮助辽宁讨论问题》,便不想参与下一个“省长掌勺艺术”的系列报道。老范亲自打电话要我写辽宁省长作为系列报道的收官之作。于是,《手心手背都是肉》醒目发表。
那个时期,我业精于勤行成于思。文章像春天的花朵,笔触如喷泉的流水。有一年,本报的头版头条有11篇之多。
那次,我去北京中央党校见省长。省长跟老范是同期同学。老范得知情况后,主动出面,又是到党校门口接应,又是在省长面前美言。竭力为驻地记者扩大影响树立威信。
尽管如此,那个时期不失分寸地讲,老范于我,可谓只是“亦师”,而非“亦友”。
2000年.老范感今人生贵人
作为中国新闻界的标志性人物,范敬宜以难能可贵的政治勇气和新闻敏感,使经济日报在报界脱颖而出,在短时间内成为全国最具影响力的经济大报。
他的办报理念和实践,不仅给传统媒体注入了生命力,也为他日后担任人民日报总编辑做了铺垫。
1993年.在经济日报社满院子依依不舍的惜别中,62岁的范敬宜前往人民日报赴任总编辑。
经济日报人对老范的眷恋,如同一个学校三好班级对优秀班主任那骤然分别的难以割舍和不能释怀。那段日子,经济日报人如同走马灯似地去人民日报探望他。伴他日间忙里抽闲攀谈,陪他夜班见缝插针神聊。
我因为女儿在北京上大学。也会时不时抽空探望老范。老范告诉我说,30年前,他从乡里到北京办事,特意来人民日报探望老同学。那天正好是星期日同学不在。他仰望人民日报大楼,心怀朝圣之心,在门前的报刊亭前,把当天的报纸一字一句看个遍。然后徒步走向天安门广场,呆了整整一夜。
女儿大二的时候,北京广播学院编导系要求学生写一篇知名人物专访。我便楼近水楼台地想到了老范。老范欣然接受。那个时候,老范作为正部级领导已在全国人大任职。那天,老范请客在北京饭店的贵宾楼。上午,自助餐厅里只坐上我们老小三人,容光焕发的老者在接受少年老成的小女采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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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儿同她最崇敬的范爷爷在一起。 李巍 摄
女儿的文章题目叫《人生难忘事是知遇》。
文章写道:“范敬宜在国庆35周年(1984年)以国家外文局局长身份参加国宴,走上人民大会堂铺着猩红地毯的六十几级台阶时,他每上一级台阶,就会想起一个与他与有恩的人。
“范老感慨地说,那些在茫茫人海中发现并帮助我的人,是我一辈子都忘不了的贵人。是他们拯救了我的命运,成就了我的事业。
“张化成——知遇之一
“张化成,当年的县委副书记。上世纪50年代,范老在辽宁日报当记者没多久,他那理想化的情怀和学生气的坦诚,就让他戴上了右派的帽子,1969年文革期间,新账老账一起算。他被下放到农村改造。那个地方,是辽宁最西部最贫困的山区,建昌县二道湾子公社大北沟大队东下坎生产队。从弯到沟到坎,越走越荒凉。后来,被体力劳动压弯了腰的文弱书生,被叫到公社办一打三反运动宣传展览。由这样一位诗书画全才办出的展览,一下子轰动了小小的二道湾的公社。
“张化成在去公社检查工作时,发现那个办展览的右派才华超群。便说想见见这个人。在当时特定环境下,他们的相见颇有戏剧性。张化成有意站在窗前,透过玻璃,见到了被假装叫去逛集市以便经过这个窗口的右派范敬宜。凭一种直觉,张化成觉得范敬宜不是坏人,以后不妨用用他。不久,市里办教育革命展览,要求各县拿出成品。张化成立刻想到了范敬宜。迫于压力,张书记把范敬宜‘藏’在城边上一个中学的背阴处小屋里开始工作。当然,展览又轰动一时。县里名列第一。之后,范敬宜已被张书记留在县农业学大寨指挥部。1972年指挥部取消后,张化成顶着极大压力,变相安排范敬宜进了种子站。几年下来,他跑遍全县29个公社,300多个大队,对农业开始有了新的了解。这个过去被批评为写文章‘搽粉太多未见美’的文艺记者,眼下写出了代表全县水准的范敬宜文体。范敬宜认为,一个县就是一个中国的缩影。范敬宜吃苦耐劳,忍辱负重的精神以及满腹经纶,出手不凡的文化底蕴,感染着当地的各级干部和农民群众。1978年。是范敬宜决定性的一年。下乡10年的他写了10年的入党申请书。张化成书记开始考虑他这个摘帽右派的入党问题。但是支部在讨论问题时,人家说,你们还是别讨论了,摘了帽也是右派,别给以后设障碍。张书记当然知道这件事在全国没有先例,但他坚定地说没有先例我们自己创。”
“马汉卿——知遇之二
“马汉卿,当时的县委书记。他是范敬宜一生决定性人物之一。马汉卿了解范敬宜,也了解范敬宜的群众基础。为了慎重对待其入党的问题,他利用春节假期,问遍了各个公社党委书记、县委所有的部委领导以及县委班子里的人,了解他们对范敬宜入党的态度。当时几乎所有人都说:应该的。县委书记的征询其实就是一种态度。
“1978年4月的一天,县委常委会整整讨论了一天,既是研究范敬宜的入党表现,更是研究范敬宜的入党资格。天色暗了下来。最终马汉卿拍板:我看了他所有的材料,我认为他是个好人。我们接受他入党,不违反党章。如果将来上面责怪下来,那我首先戴高帽子挂牌子游街去!我希望你们也能跟着我。至于他本人,只要不犯其他的事儿,我们党内就承认这 既成的事实。
“在史无前例的情况下,范敬宜入党了。当时还有人说,老范入党了就如虎添翼了。咱建昌县留不住了。马书记说:老范前程大着呢!我们算是替国家培养了一个人才。这种既朴实又开明的态度,这种敢于承担风险的勇气,直到今天还影响着范老。对他日后做人做事,都留有不可磨灭的印记。
“任仲夷——知遇之三
“任仲夷,当时的辽宁省委书记。他对范敬宜的事业发展有点睛之笔。
“范敬宜从右派变成了党员,党员身份又把范敬宜还原成了记者。1979年他从农村回到了辽宁日报社。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关于农村改革已成为敏感话题。让你凭借着政治嗅觉与新闻的敏感,以及对农村深刻入微的了解,在改革出现‘倒春寒’时,写出了《莫把开头当过头》的述评。如一石激水。辽宁上下舆论为之沸沸扬扬。有人认为,这是资本主义的反扑。了解范敬宜身世的人认为,这是范敬宜右派没当够。令人没有想到的是,任仲夷旗帜鲜明地指出:我认为范敬宜同志说的对!并加了一句话,莫把支流当主流。不谋而合,很快,人民日报全文发表。中央台也全文广播。全国报纸纷纷转载。
“见报次日,任仲夷居然亲自来报社,要面见这个从不知名的记者。从此,任仲夷特别赏识范敬宜的头脑和见识。他曾告诉一些市级领导,对农村的问题多去问问范敬宜。
“省委书记以一个领导者的博大胸怀和政治家的远见,肯定了范敬宜,也给了一个新闻记者以强大的政治生命。
“范敬宜如今已是令许多同行仰慕的德高望重的新闻前辈。抚今追昔,范老常挂在口头上的不是他办报佳绩和人格魅力,而是他在患难中,有胆有识,有能有为地帮过他的一个个伯乐。这份知遇之恩,在范老的心里深沉而敦厚。”
的确,对于范敬宜来讲,如果说,张化成、马汉卿,是给其新生儿以准生证,那么,任仲夷,则是给其晋级的资格证书。
记得,任仲夷来报社的第二天,不知情的范敬宜才匆匆从乡下采访归来。一进报社大门,他整个人呆住了。只见欢迎啊、祝贺啊,鲜红的范敬宜字样条幅格外耀眼。不知老范是否联想到,今日的辉煌,与几年前他全家冒着大雨从农村回到报社时的惨淡。一幅强烈反差的图景,老范他该如何感叹世事无常人生起落。
女儿专访范敬宜的文章《人生难忘是知遇》,曾刊登在辽宁日报文化前沿专版上。见报后,辽宁铺天盖地的来电来信,让突如其来的老范猝不及防也应接不暇。对女儿的文笔,女儿的敏锐,老范给予高度评价,并鼓励女儿将来去当文字记者。
2002年 老范开创清华分院
2002年,清华大学将成立新闻与传媒学院。清华大学的新闻学科,亟待一个权威人物执掌。
范敬宜,作为资深的媒体人,其丰富的实践经验和学术素养,被视为推动学院发展的不二人选。于是,他以古稀之驱执教清华。成为全国新闻院系年龄最大、级别最高的院长。
在任期间,他以知行合一的理念,倾心倾力培育人才。他为学院确立了“素质为本,实践为用,面向主流,培养高手”的16字办学方针,奠定了“中国特色,中国气派,中国作风”的新闻学教育基础。他有生之年在任的8年岁月,不仅是个人职业生涯的重要篇章,更是清华大学新闻与传媒学院从初创到崛起的关键阶段。范敬宜以新闻实践家的敏锐和教育家的情怀,塑造了学院的精神底色。
我女儿即将大学毕业。在老范的怂恿下准备投考清华新闻学院的研究生。由此,我和女儿去清华大学面见范院长。
其实,与老范见面,我想更多了解女儿考研事宜。不想,他更多的是聊家常、说报纸、讲旧人。他可能认为,女儿只能凭能力去拼搏。告别时,老范主动说,日后要送我们一幅《岳阳楼记》书法之作,还说以往书法只送给政治局委员哦!
老范的书法与诗画造诣深影响广。之前,我为了经济日报在辽宁扩大党报发行量,对各级领导恩威并重。省政府秘书长和盘锦市委宣传部长,他们都是书法收藏者,都稀缺范敬宜的墨宝。我便投其所好,跟老范讨字。老范二话不说,把他俩的通信地址要了下来。不久,他就分别寄给两位条幅了。感动得他俩逢人便赞老范的古君子文风作风。可是,他们并没有感恩戴德地把党报发行搞上去。只有时过境迁的推诿。
女儿因为北京电视台十年一遇的、有事业编制的招聘,而放弃去清华考研。不过,老范答应的字画业已完成。这近400字的范仲淹名篇,曾出现在湖南岳阳楼上供人鉴赏。作为范仲淹之28世孙范敬宜的笔墨,其现实意义远超于艺术价值。
老范让我到北京来取字。我特别感动。我不由说到了,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情怀,眼下赞美者多,践行者少。尤其是党员领导干部。老范认为,真正践行范公精神,那是要付出代价的,甚至是冒风险做牺牲的。正因如此,范公精神才显得更加可贵,成为中国人的脊梁精神。我想到,与祖上大贤人千丝万缕的家族纽带也传承着浓厚的家国情怀。老范是范公的后代,更是范公精神的践行者。
在老范言传身教下。清华学子们不负栽培。学生李强利用寒假回山西老家的机会。到广大农村进行调查,以札记的方式写了三万多字的调查报告。老范认为很有参考价值,将其送呈温家宝总理。温总理用毛笔给范敬宜写了整整两页回信,其中指出,从事新闻事业最重要的是有责任心。而责任心来源于对国家和人民深切的爱。
这年春节前,老范又打电话让我到北京取字。我话到嘴边马上咽了回去:去年不是已经取完了吗?老范忘了,老范老了。
在北京万寿路的清香茶楼,我又领取了老范的第二幅《岳阳楼记》。他究竟用了几天、几个清晨、几个时辰,艰难地书写了这400字的长卷条幅?我心里百感交集。老范还叮嘱我,其中有一个字错了。他还用一小块宣纸补字给我。以往,老范来茶馆,都是骑旧单车出行。这次是打车从家里出来的。他到茶楼找了个有大沙发的房间,倚靠着交谈。他虽健忘却依然谈笑风生。他眼睛白内障手术失误,但目光仍显慈祥且深邃。尽管如此,老范的精神头已大不如前了,初现垂暮之相,令人唏嘘。
看来,人啊,无论多有激情,多有脑洞,多有学问,多有才华,年龄,会折扣一切;衰弱,会损坏所有。老了的老范,越发显出孩子气。他一再恳切希望我多来北京探望他。再三说,不要应付我哦,说话算数!
我打算半年后再去北京茶楼一叙。企望他如诗句一样:自怜去日多虚掷,再乞华年二十龄。
2010年.老范葬礼千人倾情。
突然间,接到上海记者站小沈的电话:老范走了—走的突然,走的安详。
一时间,我泪水油然然盈眶。先是,追悔大于悲痛。后是,提早猝不及防地体验到了失去亲人、失去老人的悲伤悲凉。几天下来,心空落落的,眼湿漉漉的。
老范的肺部出现了肿瘤,心脏更是出了大问题。他才刚刚79岁啊,走的太早了,走的太急了。我为什么说话不算数,没有及时去探望?你为什么病入膏肓不说不讲?
2010年11月21日,北风呼号,落叶飘零。上千人一大早,从各地赶到八宝山,用心用情地送别这个当代著名的卓越的新闻工作者——范敬宜先生。
告别大厅入口处悬挂着巨幅挽联:
先忧后乐采编评凝心香一脉哀社稷骤失大笔
掖幼领新诗书画继翰墨三绝恸江山长忆斯人
灵堂里,人潮涌动,花圈叠放。胡锦涛、温家宝送的花圈很是醒目。
在这里,经济日报、人民日报、辽宁日报的编辑记者们、清华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的师生们,都情不自禁,现心底流泪的悲悼,显痛彻心扉的哀思。我和小沈分别从辽宁、上海直赴北京葬礼现场。只求见老范最后一面。我俩不由感慨,从未见过这么多非亲非戚的人,如此动情,如此悲伤。
清华大学的同学们,连夜赶制了一份12版的特刊,分发给现场的人们。许多学生泣不成声。他们告诉我们,范敬宜不是范院长、范总编,而是范爷爷!
范敬宜越阡度陌,迈向一个又一个事业高峰。他几个领域都有建树。在报界为翘楚,在学界为名师,在文坛为大家。而经济日报人更深知,他最痴情的还是办报,他最钟情的是办经济日报。
葬礼结束了。告别的人们陆陆续续离去了,老范的家人也离去了。唯有我们经济日报的一些编辑记者们迟迟不愿走开。大家默默不言却心有千言万语:
我们在大地,老范已在云端。他会在白云之处像从前那样用慈祥和蔼的目光鼓励我们?只要我们仰望天空,他会让我们看到一颗闪亮的星辰?当天的经济日报是否会写:您已载入新闻史,今天不需要通稿?
范敬宜的逝世,被权威新闻界人视为“一个时代”的结束。“如果有来生,还是当记者!”已成为行业精神的象征。
范敬宜的葬礼,不仅是对他个人的告别,更是对中国新闻人坚守理想,心系家国情怀的一次集体致敬。
作者简介:李巍,女,今年70岁。原经济日报驻辽宁记者。李自1984年在辽宁记者站供职。30年间,正是中国改革开放历史变革,时代变迁的重要节点。对于老工业基地辽宁来说,更是拨乱反正,经济发展,社会变革的激荡岁月。驻地记者身临其境耳濡目染感同身受这时代的脉搏和具象。在年届70的今天,为了女儿送的那一只红彤彤的钢笔,遂动了写自己岁月的念头。千头万绪,从头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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