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三七年初夏,南京细雨。国民政府宣传部连夜拟好邀请函,派专员南下重庆,只为请一位怪脾气的哲学家给“领袖五十寿辰”题诗。专员私下嘀咕:“熊先生若肯执笔,外界就会说学界翘楚同庆,面子够大。”谁都知道,被称作“熊圣人”的熊十力向来口无遮拦,可蒋介石仍执意“非熊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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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抵成都已是黄昏。专员敲开书院大门,说明来意。熊十力抬头,冷笑一声:“领袖?我只知天下苍生,不识什么‘寿星’。”两句对话,让专员无言以对。折腾一整晚,结果是一纸回绝。蒋介石并未死心,三番五次派人带着重金和建研究所的承诺再来,熊十力却连门都不让进:“清白一身,岂能换你脏钱?”
熊十力为何敢如此硬气?答案要回到二十年前。清末少年熊继智(熊十力原名)在黄冈新军操场练枪,他对同伴放话:“举头天外望,无我这般人。”十五岁投身武昌起义,后来见党争混乱,便弃武从文,钻进唯识学的浩瀚典籍之中。穷到只有一条裤子,他也能躲在茅屋里写出震动学界的《新唯识论》。有人讽他狂,他淡淡一句:“晚周诸子之学,今日唯我能讲。”那种天生的傲骨,不是金条能打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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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快转到一九三七年十月三十一日,蒋介石在南京官邸摆下寿宴。厅堂灯火辉煌,胡适、于右任等名流争相祝词。酒意渐浓,吹捧声此起彼伏。熊十力穿一件褪色长衫,姗姗来迟。他不与任何人寒暄,端起酒碗闷头灌。胡适递纸请他也写一首,熊十力沉默片刻,提笔疾书:
“脖长瘪瓠,蔑梳不用;虮虱无口,一世优游。 秃——秃——秃,净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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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三个“秃”字,墨痕故意重到几乎透纸。写罢,放声大笑,甩袖而去。不明就里的宾客还在愣神,陈布雷已看出弦外之音——这是骂光头总司令“肉头无用”。蒋介石脸色铁青,却只能强笑掩饰。宴会后他曾暗示处里“善后”,可身边幕僚摇头:“熊先生骂得太巧,您若追究,只会闹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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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闹,反把熊十力推到舆论风口。不少青年私下称他“学界的魏野畴”,敬佩其胆识。熊十力却把纸团丢进炉火:“骂蒋不过随手而已,与其仰赖权贵,不如苦修学问。”稍后他迁往贵州,继续讲学。国民党高官再来,请他草拟“战时精神纲要”,他不耐烦:“政客多权谋,何须我出力?”
抗战后期,八路军驻渝办事处负责人董必武与他偶遇。两位湖北老乡促膝长谈,熊十力感慨:“北平冷,我怕寒。”董必武答:“南方也可为国效力。”此后,熊对中共态度渐趋亲近。新中国成立前夕,毛泽东问:“熊十力可在?”董必武回:“人未出国,只是隐居岭南。”一句话,引来中南海电报邀约。熊十力复信建议设“中国哲学研究院”,毛泽东批示:“此议可行,容后筹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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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五二年秋,熊十力北上出席政协会议。休息间,他误闯主席休息室。毛泽东笑问:“灯下戴瓜皮帽的是谁?”董必武介绍后,毛挥手:“坐,就聊几句。”短暂交谈,谈到佛教唯识,毛泽东摘下眼镜:“唯识与辩证法有异曲同工。”熊十力颔首,却坚持:“理则万殊,情归一贯。”双方互不相让,却都兴致颇高。同年冬天,熊将那顶瓜皮帽送给学生:“毛主席打趣,我便换新帽。”
晚年熊十力体衰,仍笔耕不辍。一次,他在给董必武的信中写道:“世道翻覆,幸吾心不改。”董必武批注:“先生之风,竹石同坚。”一九六八年三月,熊十力病逝于杭州,享年八十四。家人整理遗物时,发现那首讥讽蒋介石的寿宴诗稿,字迹犹新。旁边压着一张旧报,标题是《重庆国民政府大礼》,他用红笔圈了一个“秃”字,旁注:“其人其事,俱付笑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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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难看出,熊十力一生行止,始终有三条底线:学术独立、人格清洁、国家大义。对蒋介石,他不肯折腰;对金钱,他不屑一顾;对理想,他执念如初。有人慨叹他“狂”,有人嘲他“不合时宜”,却正是这种“不合时宜”,让学问保住锋芒,也让后世在纷杂史料中,仍能清晰地听见那三个回荡在寿宴上的字眼——“秃,秃,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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