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3年春,浙江高等法院门口人群散去得很慢。有人摇头低声道:“总算放了,可惜耽误了一年多。”被议论的正是乡土小说家许钦文——在这之前,他已经因为一桩发生于1932年2月11日的命案,往返杭州看守所两次,连父亲的葬礼都未能出席。
风波源头要回到1929年。那年8月,装帧艺术家陶元庆病逝,好友许钦文为他在西子湖畔建了纪念室,自搬进去照看遗作。陶家独女陶思瑾与同校同学刘梦莹往来密切,也常在这里寄宿。西湖的水面平静,可屋里三人的关系却暗流涌动。
陶思瑾性子温吞,刘梦莹则刚直刚烈。潘光旦后来评价,两人爱恨交织,“妒情”逐日加剧。艺专放假后,一人回乡,一人赴沪;一二八战火把刘梦莹赶回杭州,小屋里又聚首,却已埋下炸药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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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2年2月11日午后,女佣外出买雪花膏,返回时门栓紧闭。许钦文闻讯破门,血腥景象让他几乎站立不稳:刘梦莹颈动脉被割身亡,陶思瑾昏倒在旁,口唇泛黑。警笛声划破湖面,小说家被当场铐走。
不久,陶思瑾苏醒。审讯室里,她先说“对方突然持剪自刺”,又改称“自己正当防卫”。检验报告认定颈部创口自上而下,明显出自第三人之手,谎言当场戳破,但案情仍旧扑朔。人们更好奇的却是:一个单身男人为何与两位未婚女子同居?市井蜚语远比法医学要热闹得多。
杭州媒体添油加醋,标题动辄“惊现三角血案”“爱恨情仇”。甚至上海小报直接贴上“同性恋”标签,把社会好奇心推向沸点。许钦文的文名在短短数日内被“疑似情夫”取而代之,他的作品《晕》《故乡》迅速下架,书摊老板摇头,“谁敢卖他?”
这位作家本与命案无直接证据关联,却因“妨害家庭罪”先判两年徒刑。刘梦莹的姐姐刘庆荇愤怒上诉:“仅两年?比妹妹的命还轻吗!”一纸诉状登上《中央日报》,更添舆论压力。许钦文第二次被收押,当夜在牢中自语:“若我早成家,何至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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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钦文的脸色不好,得想法子救。”收到消息的鲁迅立刻致信蔡元培,请其出面担保。蔡元培在北平筹款,托人向浙江当局递话。鲁迅又通过《申报》副刊发表短评,暗指地方司法机械“以风声为案卷”,文辞锋利,杭州方面不敢怠慢。
然而,卷宗翻到最后,又查出刘梦莹日记里多页关于“救国会演讲”的记录,警署顺势给许钦文加了“危害民国”罪名。围绕“政治嫌疑”与“私德非议”交错发酵,审判被拖上一整年。1933年3月,判决终于写下“证据不足”四字,许钦文无罪释放。
有人说鲁迅救的不只是一位作家,更救了“五四文学圈”的体面。道理不难理解:若一位与鲁迅交往密切的作者因为莫须有的“同居嫌疑”获罪,社会对新文学的偏见必被进一步放大。老舍在信中感叹:“这案子若不翻,连笔墨都会颤抖。”
许钦文回到西湖,纪念室尘封多时。债务还在,朋友已去,他写下一篇《无妻之累》,字里行间透出苦涩:“人说才子佳人,未闻才子与祸并肩。”同年,他低调迎娶裘姓女子,婚讯没登报。也有人打趣:“洞房花烛夜,是保命良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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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得一提的是,陶思瑾因无期徒刑押往北监,抗战爆发前夕随大批犯人获保释,后来竟嫁给当年审讯她的法官。世事离奇,不输小说。至于刘梦莹,只有墓碑静卧西湖南岸,背阴处刻着一句话:“艺术青春,止于二十。”
“案成悬案”——这句评语在法律档案上留存至今。许钦文终老于1979年,提及往事仍摇头:“最好让时间埋了它吧。”可惜乌龙判决、民间揣测、媒体狂欢,以及鲁迅与蔡元培的暗中奔走,已一起写进民国司法史的注脚。
历史没有如果,但有提醒:个人私生活被舆论和制度共同拉扯时,那张看似柔软的网会瞬间收紧。西湖春潮依旧,案卷却冷冰冰地告诉后人——在风声鹤唳的年代,洁身自好未必能免祸,能救你的往往只有更高一级的公信力,或一句及时伸出的“我来想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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