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宇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正在改一份下午就要交的logo设计稿。
“喂?”我的手指还悬在鼠标上,眼睛盯着屏幕上那几条纠缠的曲线。
“小唯,跟你说个事儿。”周宇的声音听起来有点飘,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轻松。
我心里“咯噔”一下。
他每次用这种语气说话,都没什么好事。
“我爸妈,下周过来住一段时间。”
我的手从鼠标上滑了下来。
“住一段时间?是多久?”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就……住一阵子,他们年纪大了,老家那边生活也不方便,我想接过来享享福。”
享福?我脑子里嗡的一声。
“周宇,我们家什么情况你不知道吗?两室一厅,我们俩住刚刚好,他们来了住哪儿?”
“住次卧啊,你的那个画室,先收拾出来嘛。”他说得理所当然。
我的画室。
那不仅仅是个画室,那是我吃饭的地方,我所有吃饭的家伙,电脑、手绘板、打印机、一整墙的设计参考书,都在里面。
我深吸一口气,感觉太阳穴在突突地跳。
“那我的东西呢?我靠这个工作,周宇。”
“哎呀,先搬到客厅角落里嘛,委屈一下,都是一家人。”
一家人。
这个词从他嘴里说出来,格外讽刺。
我们结婚三年,从领证那天起,周宇就郑重其事地跟我提出了“AA制”。
理由是,这样最公平,谁也不占谁便宜,能保持各自的独立,对感情好。
我当时觉得荒谬,但看着他那张写满“我这是为了我们好”的真诚的脸,又看看我们刚刚起步的生活,我鬼使神差地同意了。
于是,我们的婚姻生活,变成了一张巨大的Excel表格。
房贷一人一半。
物业费、水电燃气,月底账单出来,他会用计算器精准地除以二,然后把截图发给我。
买菜,我们有个共同的记账本,今天我买了一块豆腐五块钱,明天他买了一斤青菜六块二,月底清算,分毫不差。
甚至有一次,我们一起看电影,我顺手买了一桶爆米花,他看完电影出来,很自然地给我转了二十块钱。
他说:“爆米花钱,AA。”
那一刻,我看着手机上弹出的转账通知,心里说不出的荒凉。
我们像两个合租的室友,精准地计算着彼此的付出,却唯独算不清感情的损耗。
现在,这个跟我AA到一桶爆米花的男人,要接他的父母来“享福”。
而我,需要为此让出我的工作室。
“周宇,我们当初说好的AA制,是基于我们两个人的生活。”我捏着眉心,“现在多了两个人,这怎么算?”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那是我爸妈,又不是外人,我还能跟他们算钱?”他的声音硬了起来,“小唯,你能不能别这么斤斤计较?”
我笑了。
我斤斤计较?
是谁在我感冒发烧,他下班给我带了盒药,然后默默在记账本上写下“感冒药,25.8元”?
是谁在结婚纪念日,我订了家不错的餐厅,他吃完主动把一半的钱转给我,说“仪式感我们一人一半”?
“我斤斤计较?”我反问,“行,周宇,你说的,他们是你爸妈,不是外人。那这事儿就按你的规矩办。”
“什么规矩?”他有点警惕。
“AA制啊。”我一字一句地说,“你说的,这是我们家的核心制度,不能动摇。”
说完,我没等他反应,直接挂了电话。
屏幕上的设计稿变得面目可憎,我一个“delete”键,把一下午的心血全删了。
没关系,反正这个家,也快被删除了。
一周后,公婆如期而至。
周宇请了半天假,开着他那辆宝贝得不行的车去了车站,大包小包地把人接了回来。
我没去。
我得上班。
我的工作性质是居家办公,但这不代表我没有工作。
我把画室里的东西,一样一样搬到客厅的角落,用一块巨大的防尘布盖起来,像是在祭奠我死去的私人空间。
婆婆一进门,没顾得上喘口气,就开始巡视她的新领地。
“哎哟,这地怎么感觉黏糊糊的?”她穿着鞋套,在地板上蹭了蹭。
“你们年轻人,就是不爱搞卫生。”
我正弯腰给她拿拖鞋,闻言直起身,冲她笑了笑:“妈,阿姨每天都来打扫的,可能今天风大,灰尘多了点。”
我故意把“阿姨”两个字咬得很重。
保洁阿姨的钱,是我出的。因为周宇说他一周只在家两天,大部分灰尘都是我制造的,所以保洁费我应该出80%,他出20%。
我懒得跟他算,索性全包了。
婆婆的脸僵了一下,显然没料到我会这么直接地回应。
她换上拖鞋,又踱步到厨房门口,往里探了探头。
“这厨房,看着是干净,就是没什么烟火气。”她撇撇嘴,“冰箱里怎么都是些饮料牛奶的,菜呢?晚上吃什么?”
周宇赶紧打圆场:“妈,我跟小唯平时工作忙,都在外面吃。你们来了,以后就在家吃,小唯做饭可好吃了。”
他把我推到前面,像是在展示一个功能齐全的家电。
我看着他,也笑了:“对,妈,我做饭是还行。不过,家里的菜得现买。”
我转向周宇:“老公,你去买点菜吧,爸妈刚来,晚上得吃顿好的。”
周宇愣住了。
结婚三年,买菜这种事,基本都是我顺路解决,他最多就是个拎东西的。
“我……我现在去?”他有点懵。
“对啊,”我一脸无辜,“冰箱是空的。AA记账本在抽屉里,你记得买完菜把小票拿回来记上。”
我特意提高了音量,确保客厅里的公婆能听见。
婆婆的脸色更难看了。
公公则尴尬地咳嗽了两声,打开了电视。
周宇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他大概觉得在父母面前被我下了面子,但又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毕竟,“AA制”是他亲手立下的规矩。
他最后还是揣着钱包,不情不愿地出了门。
我则走进卧室,关上门,打开了外卖软件。
半小时后,周宇拎着几袋子蔫头耷脑的青菜和一块冻得邦邦硬的猪肉回来时,一份豪华海鲜焗饭套餐也准时送到了我的手上。
我当着他们一家三口的面,把饭盒一一打开。
芝士焗龙虾,蒜蓉粉丝蒸扇贝,三文鱼刺身,还有一份海胆蒸蛋。
香气瞬间弥漫了整个客厅。
婆婆的眼睛都看直了。
“林唯,你这是干什么?我儿子辛辛苦苦去买菜,你倒好,自己叫外卖?”她终于忍不住了。
我用勺子舀了一大口龙虾肉,塞进嘴里,满足地眯起眼睛。
“妈,您误会了。”我慢条斯理地咽下去,然后用餐巾擦了擦嘴,“这是我给自己点的晚餐,用我自己的钱,不走我们家的公共账目。”
我看向周宇,他脸色铁青地站在那里,手里的塑料袋勒出一道道红印。
“老公,咱们的AA制规定得很清楚,个人消费,个人承担。我这顿饭,属于个人消费,没问题吧?”
周宇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没问题。”
“那就好。”我冲他甜甜一笑,“你快去做饭吧,爸妈都饿了。”
说完,我端着我的豪华大餐,进了卧室,“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我能听到外面婆婆压低声音的怒骂,和周宇无力的辩解。
听着厨房里传来乒乒乓乓的声响,我知道,周宇正在跟他那块冻猪肉作斗争。
我一边吃着鲜美的龙虾,一边刷着手机,心情前所未有的舒畅。
这场战争,才刚刚开始。
第二天,我起了个大早。
不是为了做早饭,而是为了抢占卫生间。
等我慢悠悠地化好一个精致的全妆出来,周宇和公婆已经坐在餐桌旁了。
餐桌上,是三碗清汤寡水的白粥,和一碟咸菜。
婆婆的脸色,跟那碟咸菜一样难看。
“林唯,你一个当媳妇的,早上不起床做饭,像什么样子?”她筷子拍在桌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我拉开椅子坐下,从包里拿出昨天买好的三明治和一杯冰美式。
“妈,我早上没胃口,吃不了这么油腻的。”我咬了一口三明治,含糊不清地说。
白粥,油腻?
婆婆气得嘴唇都在哆嗦。
周宇给我使了个眼色,示意我少说两句。
我假装没看见。
“再说了,”我喝了口咖啡,继续道,“家里的早餐食材,昨天周宇没买。这粥和咸菜,应该是你们从老家带来的吧?这算是你们的个人财产,我们AA制,我也不好意思占你们便宜。”
“你!”婆婆指着我,气得说不出话。
“老公,”我转头看向周宇,“今天该你买菜了吧?记账本上昨天你买的菜已经记好了,今天轮到我了。不过我今天要跟客户开会,没时间去,要不你再辛苦一下?”
周宇的表情像是吞了只苍蝇。
他昨天在厨房折腾了两个小时,最后端上来的,是一盘炒糊了的青菜,和一锅半生不熟的炖肉。
公婆吃得愁眉苦脸,我隔着门都能闻到那股焦糊味。
“我……我今天要加班。”他憋了半天,憋出这么一句。
“哦,这样啊。”我点点头,“那爸妈今天中午可能得自己想办法了。或者,你们可以用周宇的钱点外卖,记得让他记在个人消费里。”
公公终于听不下去了,他放下碗筷,沉声道:“行了!一家人,算那么清楚干什么!周宇,你去取点钱给你妈,让她去买菜,想吃什么买什么!”
周宇如蒙大赦,立刻从钱包里掏出一沓钱递给婆婆。
婆婆接过钱,狠狠地瞪了我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你等着”。
我无所谓地耸耸肩。
等着就等着。
我吃完我的三明治,把垃圾收拾干净,然后走进卧室,反锁了门。
我的报复,从来不是大吵大闹。
是诛心。
我要用周宇亲手建立的规则,来摧毁他最在意的“家庭和睦”和“孝子贤孙”的假象。
接下来的日子,我们家形成了一种诡异的平衡。
每天早上,我在公婆和周宇寡淡的早餐桌前,享用我前一天买好的精致早餐,可能是牛角包配拿铁,也可能是日式饭团配味增汤。
中午,我雷打不动地叫一份豪华外卖,从麻辣小龙虾到北京烤鸭,从冬阴功汤到寿喜锅,变着花样地满足我自己的味蕾。
每次外卖小哥在门口喊“林唯女士的餐到了”,都像是一声响亮的号角,宣告着我对这个家无声的抗议。
而周宇一家三口,则吃着婆婆用周宇给的钱买来的菜,做的“家常便饭”。
婆婆的厨艺,实在不敢恭维。不是盐放多了,就是菜炒老了,整个屋子都弥漫着一股油腻又单调的味道。
有一次我点的佛跳墙,那浓郁醇厚的香气飘出去,我听见隔壁房间的公公咽了口口水。
婆婆的咒骂声也随之响起:“真是个丧门星!!天天吃这些,迟早把家底吃空!”
我打开门,靠在门框上,笑眯眯地说:“妈,您放心,我吃的都是我自己的钱,一分都没花周宇的。我们财务独立,我花我的钱,就像周宇花钱养你们一样,天经地义。”
婆婆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周宇的崩溃,是从水电费账单出来那天开始的。
月底,我把燃气、水电、网费的账单打印出来,工工整整地放在餐桌上。
旁边,是我用Excel表格做的费用分摊明细。
“本月水费230元,之前我们两人是100元左右,新增两人,超出部分130元。电费450元,之前我们是200元左右,新增两人,超出部分250元。燃气费180元,之前50元,超出部分130元。”
我拿着一支笔,在表格上指指点点,像个专业的会计师。
“根据AA制原则,我们夫妻共同承担的部分,是之前的基础费用,也就是水100+电200+燃气50,共350元,我承担一半,175元。”
“新增的费用,水130+电250+燃气130,共510元。这部分是由于爸妈的到来产生的,理应由你这位大孝子一力承担。”
“所以,本月生活杂费,我应付175元,你应付175元(基础费用)+510元(新增费用),共计685元。”
我把表格推到周宇面前,附上一个甜美的微笑:“老公,算得对不对?你核对一下。没问题的话,把你的部分转给我吧,我已经把总额付掉了。”
周宇看着那张表格,手都在抖。
他大概从没想过,他引以为傲的AA制,有一天会变成一把如此锋利的刀,刀刀都扎在他自己身上。
“林唯!你……你至于吗!”他终于爆发了,“我爸妈用点水电怎么了?你也要算得这么清楚?你还有没有一点良心!”
“良心?”我收起笑容,冷冷地看着他,“你跟我算一桶爆米花钱的时候,怎么不谈良心?你让我把工作室腾出来给你爸妈住的时候,怎么不谈良心?”
“我妈身体不好,睡觉怕吵,我让她住次卧怎么了?那是你的画室,又不是卧室!”他还在狡辩。
“是啊,那只是我的画室,是我安身立命的地方,是我熬了无数个通宵赚钱的地方。在你眼里,比不上你妈一个安稳觉重要。”
“你不可理喻!”
“我不可理喻?”我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周宇,从你决定让你爸妈住进来,并且默认要我承担这一切的时候,就别怪我用你的方式来对付你。”
“AA制,是你定的。账目清晰,是你追求的。我现在做的每一件事,都在你定的规则之内。”
“我花我自己的钱,吃我想吃的东西,有错吗?”
“我要求你支付你父母产生的生活费用,有错吗?”
“到底是谁不可理喻?”
我每问一句,他的脸色就白一分。
公婆在房间里听到了争吵,走了出来。
婆婆一见这架势,立刻戏精上身,一拍大腿就坐在了地上。
“哎哟我的命好苦啊!养了这么个儿子,娶了这么个媳d妇,连口安稳饭都吃不上,用点水电都要被人数落啊!”
她开始嚎啕大哭,一边哭一边捶着自己的胸口。
公公站在一旁,脸色铁青,嘴唇动了动,却没说出话来。
周宇看到他妈这样,心疼得不行,也彻底被激怒了。
他指着我,眼睛通红:“林唯,你给我妈道歉!”
我看着眼前这荒诞的一幕,只觉得好笑。
“道歉?我为什么要道歉?因为我没给你妈当免费保姆?还是因为我没花钱养着你全家?”
“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尖酸刻薄!一点都不懂事!”
“我懂事的时候,你在干什么?”我迎上他的目光,毫不退让,“我懂事地接受了你的AA制,懂事地帮你还了一半的房贷,懂事地自己出钱装修,懂事地在你加班时给你做好饭菜等你回家……我的懂事,换来了什么?换来你心安理得地把你的原生家庭凌驾于我们的小家庭之上!”
“我告诉你,周宇,我的懂事,是留给值得的人的。显然,你们一家,不配。”
我说完,看也不看他们,转身回了卧室。
我锁上门,隔绝了外面所有的哭嚎和咒骂。
我知道,周宇快到极限了。
但还不够。
压垮骆驼的,从来不是最后一根稻草,而是每一根。
我只是在不停地,往上加而已。
转折点,发生在一个周末。
那天我一个合作了很久的客户临时加急,要我改个方案,我从早上一直忙到下午三点多,水都没顾上喝一口。
等我终于把文件发出去,整个人都快虚脱了。
我走出卧室,想去厨房倒杯水,却看到婆婆正在我的工作区里“参观”。
那块我用来保护设备的防塵布被她掀开,扔在地上。
她正拿着我的手绘板,翻来覆去地看,嘴里还念念有词:“这什么玩意儿,一块塑料板子,值几个钱?天天宝贝得跟什么似的。”
她看到我出来,非但没有一丝尴尬,反而理直气壮地问:“你这块布挡在这儿干嘛?碍事得很!家里就这么点地方,还搞得乱七八糟的。”
那一瞬间,我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冲上了头顶。
那不仅仅是我的设备,那是我吃饭的碗,是我熬夜画图时唯一的战友。
“谁让你动我东西的?”我的声音冷得像冰。
“我怎么就不能动了?我帮你收拾收拾,你还不乐意了?”婆婆把手绘板往桌上一扔,发出“哐当”一声。
我的心也跟着那声响,狠狠地沉了下去。
我冲过去,拿起手绘板,检查了一下,还好,只是外壳有点划痕。
但我积压了两个月的怒火,彻底被点燃了。
“你给我出去!”我指着门口,对她吼道。
这是我第一次,用这么大的声音跟她说话。
婆婆愣住了,显然没料到我敢这么跟她嚷嚷。
“你……你敢吼我?反了你了!”她反应过来,立刻开始撒泼,“周宇!周宇你快出来!你媳妇要翻天了!要打人了!”
周宇从他房间里冲出来,看到这剑拔弩张的场面,第一反应不是问发生了什么,而是对我喝道:“林唯!你怎么跟我妈说话的!”
“我怎么跟她说话的?”我气得发笑,“你应该问问她,对我吃饭的家伙做了什么!”
“不就是一块板子吗!妈又不是故意的!你至于这么大惊小怪吗?”
“是,在你眼里,这只是一块板子。就像我的工作室,只是一个次卧。我的事业,我的空间,我的底线,在你们眼里,一文不值!”
“我告诉你,周宇,今天这事没完!”
我放下手绘板,转身从抽屉里拿出房产证,拍在桌子上。
“你不是觉得我斤斤计ott计较,尖酸刻薄吗?行,那我们就把账算得再清楚一点!”
“这套房子,首付五十万,我爸妈出了三十万,你家出了二十万。按照出资比例,这房子我有60%的产权。”
“你们现在四个人住在这里,我一个人,占了20%的居住空间。而你们三个人,占了80%。”
“按照产权和市场租金,你们每个月,应该付给我房租。”
我看着目瞪口呆的周宇和他爸妈,冷笑一声。
“我也不多算,这地段的两室一厅,租金八千。你们占了80%的空间,就付我6400的房租。另外,我的工作室被占用,导致我工作效率下降,这个精神损失费和误工费,我还没跟你们算呢。”
“林唯!你疯了!”周宇的脸涨成了紫色。
“我疯了?我清醒得很!”我指着房产证上我的名字,“这上面白纸黑字写着!周宇,你不是最喜欢讲规矩,讲公平吗?这就是最大的规矩!”
婆婆已经完全傻眼了,她大概从来没想过,这个她一直看不上的儿媳妇,居然在这套房子里占着绝对的主导权。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公公拉住了。
一直沉默的公公,终于开口了。
他的声音很沙哑,带着一丝疲惫。
“周宇,带着你妈,我们……我们明天就回去。”
“爸!”周宇不甘心地喊道。
“还嫌不够丢人吗!”公公低吼一声,眼睛里是深深的失望。
他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很复杂,有愧疚,有无奈,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情绪。
然后,他转身拉着还想撒泼的婆婆,走进了房间。
“砰”的一声,门关上了。
客厅里,只剩下我和周宇。
空气死一般的寂静。
周宇呆呆地站着,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他看着我,嘴唇翕动,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
“小唯……我们……我们怎么会变成这样?”
我看着他,忽然觉得很累。
“不是我们变成了这样。”我轻轻地说,“是我们本来就是这样。只是以前,我一直在用我的‘懂事’和退让,粉饰着这段关系。”
“现在,我不想再装了。”
那天晚上,我们谁也没有说话。
第二天一早,我还没起床,就听见外面有窸窸窣窣的动静。
我打开门,看到公婆已经把他们带来的行李都打包好了。
婆婆的眼睛红肿着,看到我,立刻把头扭到一边。
公公走到我面前,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红包,塞到我手里。
“小唯,这两个月……是我们给你添麻烦了。”他声音很低,“这里面是两千块钱,算我们……算我们的伙食费。”
我捏着那个红包,有点不知所措。
“爸,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们知道你不是那个意思。”公公打断了我,苦笑了一下,“是我们,和周宇,没把事办对。”
“他从小就苦日子过惯了,对钱看得重,我们没教好他。以为结了婚,两个人就是一体的,没想到……他还跟你分得那么清。”
“这事,是我们的错。”
他说完,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然后转身对周宇说:“我们自己去车站,你不用送了。”
周宇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沉默了。
一家人来的时候有多热闹,走的时候就有多狼狈。
我站在门口,看着他们三个人的背影消失在电梯口,心里五味杂陈。
我赢了吗?
好像是。
但我一点都感觉不到胜利的喜悦。
只觉得满心荒芜。
房子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那种安静,和他们来之前不一样。
之前的安静是平和,现在的安静,是死寂。
周宇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整天没出来。
我也没有去打扰他。
我把我的工作室重新收拾好,把电脑、手绘板、参考书一样样归位。
当我坐在熟悉的位置上,握住鼠标的那一刻,我才感觉自己活了过来。
晚上,我点了份简单的皮蛋瘦肉粥。
外卖送到的时候,周宇正好从房间里出来。
他看着我手里的外卖盒,眼神黯淡。
“小唯,”他沙哑地开口,“我们谈谈吧。”
我把粥放在桌上,点点头:“好。”
我们坐在餐桌的两端,就像两个即将签署协议的谈判代表。
“对不起。”他先开了口,“爸妈的事,是我考虑不周。”
“我……我以后不搞那个AA制了。家里的开销,都我来。”
他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乞求。
“我们……还能回到从前吗?”
回到从前?
我看着他,脑海里闪过的,不是我们曾经的甜蜜,而是那张写得密密麻麻的记账本,是那桶被平分了的爆米花,是他理直气壮地说“那是我爸妈”时的表情。
有些东西,一旦碎了,就再也拼不回来了。
信任,尊重,还有爱。
“周宇,”我平静地开口,“问题从来都不是AA制。”
他愣住了。
“AA制,只是一面镜子,照出了我们之间最真实的样子。”
“在这段婚姻里,你想要的,是一个合作伙伴,一个能帮你分担房贷,能帮你处理家务,还能在你需要的时候,无条件为你家人付出的室友。”
“你从来没有把我当成你的爱人,你的家人。你的家人,只有你,和你爸妈。”
“我累了,周宇t宇。”
我从包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一份文件,推到他面前。
是离婚协议书。
“我已经签字了。”
周宇的瞳孔猛地一缩,他像被烫到一样,伸手去拿那份协议,手却抖得厉害。
“为……为什么?”他喃喃自语,“我已经让步了,我已经道歉了……为什么还要离婚?”
“因为我不想再过那种需要靠‘战斗’才能换来尊重和公平的日子了。”
“我不想我的婚姻,是一场永无休止的算计和博弈。”
“我想活得像个人,而不是一张Excel表格里的数据。”
他终于崩溃了。
他趴在桌子上,肩膀剧烈地耸动,压抑的哭声从他手臂间传来。
这是我第一次,见他哭得像个孩子。
可是,我的心,已经硬如磐石。
两个月的时间,我用他的规则,赢了这场战争,却也彻底杀死了我对这段婚姻最后的一丝留恋。
我没有安慰他。
我只是默默地打开我的那碗皮蛋瘦肉粥,用勺子慢慢地搅动着。
粥还温热,散发着淡淡的米香。
我舀起一勺,放进嘴里。
很清淡,但很舒服。
从明天起,这个房子里,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我会把客厅的防尘布彻底扔掉,让阳光洒满我的工作区。
我会在冰箱里塞满我喜欢的零食和饮料。
我可以心安理得地做一顿只够一个人吃的晚餐,或者心血来潮时,点一份不计成本的豪华外卖。
不用再记账,不用再计算,不用再看任何人的脸色。
真好。
我看着窗外城市的万家灯火,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天,终于亮了。
周宇最终还是签了字。
我们办手续那天,天气很好,阳光灿烂得有些刺眼。
从民政局出来,他站在台阶下,看着我,欲言又止。
“房子……你一个人住,房贷压力会不会太大?”他最后还是问了句。
我摇摇头:“没关系,我爸妈会帮我。”
是的,当我把离婚的决定告诉父母时,他们没有一句责备。
我妈只是抱着我,心疼地说:“傻孩子,受了这么多委屈,怎么不早点告诉我们。”
我爸则直接给我转了一笔钱,他说:“钱不够就跟家里说,别委屈自己。房子是你的底气,必须留住。”
那一刻我才明白,真正的家人,是你的退路,是你的港湾,而不是需要你用无尽的付出来维系的一份责任。
“那……保重。”周宇低声说。
“你也是。”
我们像两个最熟悉的陌生人,转身,走向了不同的方向。
我的生活,回归了真正的平静。
我把次卧,也就是公婆住过的那间房,彻底打扫了一遍,换上了全新的床品和窗帘。
然后,我把它挂在了短租平台上。
标题就叫“设计师的温馨次卧,近地铁,限女性”。
很快,就有一个刚刚毕业来这个城市实习的小姑娘联系了我。
她叫米粒,活泼开朗,笑起来有两个小梨涡。
我们签了三个月的合同。
她搬进来的那天,我帮她一起收拾行李。
她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林唯姐,以后水电费怎么算?我转给你吧。”
我笑了笑:“不用啦,房租里都包含了。你一个小姑娘刚出来工作不容易,别计较这些。”
米粒感动得眼圈都红了。
晚上,我做了三菜一汤,叫她一起吃。
她吃得赞不ag绝口,说我做的红烧肉比她妈妈做的还好吃。
我们一边吃饭一边聊天,聊她的实习工作,聊我的设计项目,聊最近热播的电视剧。
房子里,重新有了烟火气。
是那种轻松的,愉悦的,没有算计的烟火气。
我偶尔还是会点外卖,但更多的时候,我会和米粒一起去超市买菜。
我们会为了一根葱要不要买而争论,会因为买到了打折的水果而开心。
我们一起做饭,一起窝在沙发上看电影,一起吐槽奇葩的甲方和老板。
她会在我熬夜画图的时候,给我端来一杯热牛奶。
我会在她生理期难受的时候,给她煮一碗红糖姜茶。
我们不是家人,却比我和周宇,更像家人。
有一次,我接到了一个电话,是个陌生的号码。
我接起来,里面传来周宇疲惫的声音。
“小唯,是我。”
“有事吗?”我的语气很平淡。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我……我妈病了,住院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但没说话。
“医生说是心脏的问题,要做手术,需要一大笔钱。”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我把我们之前那个账户里的钱都取出来了,还是不够……我想……”
“你想找我借钱?”我替他说完了。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
我能想象到,他说出这句话,需要多大的勇气,也代表着他被逼到了何种绝境。
“周宇,”我缓缓开口,“我们已经离婚了。按照你最喜欢的AA制原则,你的母亲,是你的责任,与我无关。”
我听到了他倒吸一口冷气的声音。
“我知道,我这么说,很冷血,很不近人情。就像当初,你对我一样。”
“你用你父母的养老问题绑架我,用‘孝顺’这顶大帽子压我,默认我应该为你的家庭无偿付出。现在,你又想用‘一日夫妻百日恩’来让我为你分担经济压力。”
“周宇,你永远都只考虑你自己。”
“钱,我不会借。这是你的功课,你得自己做。”
说完,我挂了电话,拉黑了他的号码。
我靠在椅子上,闭上眼睛。
我并不快乐。
把曾经熟悉的人逼到绝境,把话说得那么绝,一点都不快乐。
但我不后悔。
成年人的世界,没有谁是容易的。
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
周宇的选择,是愚孝,是自私,是把婚姻当成一门生意。
那他就要承担生意失败,合伙人撤资,最终资金链断裂的后果。
而我的选择,是及时止损,是找回自我,是重新建立我的生活秩序。
米粒的实习期结束了,她找到了正式的工作,要搬去离公司更近的地方。
我们一起吃了顿散伙饭。
她喝了点酒,抱着我哭得稀里哗啦。
“林唯姐,我舍不得你。你是我在这个城市里,遇到的最好最好的人。”
我拍着她的背,笑着说:“傻丫头,以后常联系。随时欢迎你回来蹭饭。”
送走米粒后,房子又恢复了安静。
但这一次,我不再觉得孤单。
我把次卧重新收拾干净,没有再挂出去短租。
我买了一张更大的工作台,一个更舒服的人体工Tunt工学椅,把我的工作区,正式扩张到了整个次卧。
现在,我拥有了一个真正的,宽敞明亮的,只属于我一个人的工作室。
我接了更多的项目,赚了更多的钱。
我开始健身,学插花,周末会约上三五好友去郊外徒步。
我的生活,变得越来越丰盈,越来越精彩。
有一次,我遇到了大学同学,她现在在周宇他们公司做HR。
我们聊起近况,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跟我说了周宇的事。
她说,周宇为了给他妈凑手术费,卖了车,又借了一圈高利贷。
手术虽然做了,但后续的康复费用和还贷压力,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在公司状态很差,出了好几次错,已经被领导约谈了好几次。
“他现在,看着比实际年龄老了十岁不止。”同学感慨道。
我静静地听着,心里没有一丝波澜。
可怜吗?
或许吧。
但那又与我何干呢?
我的人生,已经翻开了新的篇章。
而他,还停留在原地,被自己亲手制造的烂摊子,拖入了泥潭。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我又回到了那个压抑的家。
周宇拿着计算器,在 meticulously 地计算一根葱的价格。
婆婆指着我的鼻子,骂我败家。
公公在一旁沉默地抽着烟。
整个世界都是灰色的,压得我喘不过气。
我拼命地想跑,却怎么也迈不开腿。
就在我快要窒息的时候,一束光照了进来。
我睁开眼,是清晨的阳光,透过我工作室的落地窗,洒在了我的脸上。
温暖,明亮。
我坐起身,看了一眼手机。
上面是我闺蜜发来的消息:“林唯,周末去泡温泉吗?新开了一家,据说超赞!”
我笑了。
我回复她:“好啊。”
然后,我起床,走进我宽敞的厨房,为自己磨了一杯咖啡。
咖啡的香气,混合着阳光的味道,在屋子里弥漫开来。
我端着咖啡,走到我的工作室,看着满墙的设计书,和桌上那块曾经被婆婆嫌弃的手绘板。
它现在连接着一台全新的高配电脑,屏幕上,是一个我刚刚完成的,非常满意的作品。
我的人生,就像这个作品一样。
曾经被无数的条条框框束缚,被不相干的人指指点点。
但现在,我亲手打破了那些束缚,擦掉了那些指点。
我成了我人生唯一的,绝对的设计师。
这感觉,的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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