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家门的时候,屋里很静。
静得有点反常。
客厅没开灯,只有玄关的感应灯在我头顶亮着,投下一圈孤独的光晕。
空气里有股甜腻腻的味道,像是奶油,又像是熟透了的水果。
我换鞋的动作顿住了。
今天,是我老公江川的生日。
我特意绕了半个城,去那家新开的法式甜品店,给他订了他最喜欢的芒果慕斯蛋糕。六寸,不大,但精致得像个艺术品,三百九十八块。
我把车钥匙随手扔在鞋柜上,发出“啪嗒”一声脆响,屋里还是没人应。
“江川?”
我喊了一声。
没人回答。
我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我穿过昏暗的客厅,走到餐桌旁,按下了吊灯开关。
光线倾泻而下。
餐桌上,那个我精心挑选的,印着烫金logo的白色蛋糕盒,大敞四开地扔在那儿。
里面空空如也。
旁边,一把不锈钢叉子孤零零地躺着,叉齿上还挂着一小坨黄色的奶油,已经微微有点化了。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砸了一下。
空了。
整个蛋糕,没了。
我走近了,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个空盒子,甚至伸手进去摸了一下,指尖只碰到光滑的纸板。
我深吸一口气,那股甜腻的味道更重了,几乎让我有点反胃。
我转身,快步走向书房。
书房门虚掩着,里面透出电脑屏幕的幽光。
我一把推开门。
江川戴着他那副降噪耳机,背对着我,正全神贯注地盯着屏幕上密密麻麻的代码。
他连我进来都没发觉。
火气“噌”地一下就顶到了我脑门上。
我走过去,毫不客气地把他头上的耳机拽了下来。
音乐声戛然而止。
他吓了一跳,猛地回头,看见是我,脸上闪过一丝不悦和茫然。
“你干什么?吓我一跳。”
他的声音带着刚从专注状态里被强行抽离的毛躁。
我把耳机捏在手里,指甲几乎要嵌进海绵垫里。
我指了指外面,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颤抖。
“桌上的蛋糕,你吃的?”
他顺着我指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转回头,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嗯。”
一个字。
就一个字。
我感觉自己的血压在飙升。
“你一个人,全吃了?”
“嗯。”他又点了点头,甚至还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饿了,就吃了。”
饿了,就吃了。
他说得那么理所当然,那么轻描淡写。
仿佛那不是一个我特意为他生日准备的蛋糕,而是一个冰箱里随手可拿的馒头。
我气得发笑。
真的,我笑出声了。
“江川,你知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他看着我,眉头微微皱起,像是在思考一道复杂的数学题。
几秒钟后,他才恍然大悟似的“哦”了一声。
“我生日。”
“对,你生日。”我一字一顿地说,“我专门去城南给你买的蛋糕,想着晚上一起庆祝。结果我回来,就只剩一个空盒子了?”
我的声音越来越大,几乎是在质问。
他似乎终于从我的语气里听出了一丝不对劲,脸上的表情从平静变成了不解。
“不就是一个蛋糕吗?吃了就吃了,你至于这么大反应?”
他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责备。
“我下午一直在改bug,头昏脑胀的,晚饭也没顾上吃。看到有蛋糕,就顺手吃了,有什么问题?”
顺手?
有什么问题?
我看着他这张熟悉的脸,突然觉得无比陌生。
我们结婚三年,我以为我很了解他。我知道他工作狂,我知道他不拘小节,我知道他对很多事情都后知后觉。
但我不知道,他能后知后觉到这种地步。
“问题?”我重复着他的话,感觉荒谬又心寒,“问题就是,那是我给你准备的生日惊喜!问题就是,你连问都没问一句,就把它像吃剩饭一样解决了!”
“你但凡给我发个微信,问一句‘老婆蛋糕能吃吗’,我都不会这么生气!”
“你这是尊重的问题!你懂吗?”
我的胸口剧烈起伏着,积攒了一天的疲惫和委屈,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他被我的怒火吼得有点懵。
他沉默了片刻,然后,说出了一句让我彻底崩溃的话。
“你还有脸说?”
他的声音冷了下来。
“你一下午都去哪儿了?跟林旭出去看车,很开心吧?”
“你还记得今天是我生日吗?”
我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原来,他不是不知道。
他什么都知道。
他知道我跟林旭出去了。
他知道今天是他的生日。
他吃掉那个蛋糕,不是因为饿,不是因为后知后觉。
是故意的。
那是一种无声的、幼稚的、却又无比伤人的报复。
我浑身的力气像是被瞬间抽空了。
我看着他,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原来是这样。
我今天下午,确实是跟林旭在一起。
林旭,我大学最好的朋友,俗称男闺蜜。
他亲妹妹下个月结婚,他准备送辆车当嫁妆,自己又是个车盲,对什么参数配置一窍不通,就拉着我去做参谋。
我本来想拒绝的。
毕竟今天情况特殊。
但林旭在电话里都快哭了,说他爸妈催得紧,他一个头两个大,就我一个信得过的,求我务必赏脸。
我想着,江川白天也要上班,晚上才回来,我去看眼车,顶多两三个小时,也耽误不了什么。
出门前,我还特意给江川发了微信。
“老公,林旭那边有点急事,我陪他去看眼车,很快回来。晚上我们吃大餐,给你过生日呀![亲亲]”
他当时没回。
我以为他在忙,没看见。
现在想来,他不是没看见,他是看见了,然后把这笔账记在了心里。
我看着江川那张因为愤怒而略显扭曲的脸,突然觉得很累。
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疲惫。
“对,我是跟林旭去看车了。”我开口,声音沙哑,“我出门前给你发微信了,你没看见吗?”
“看见了。”他冷笑一声,“看见你兴高采烈地去陪别的男人了。”
“别的男人?”我被这个词刺痛了,“江川,林旭是我朋友,多少年的朋友了,你不是不知道!他妹妹结婚,他不懂车,我陪他去参考一下,这有什么问题?”
“有什么问题?”他提高了音量,“问题就是,今天是我生日!你宁愿花一下午时间陪你那个‘好朋友’,也不愿意早点回家给我准备一顿生日晚餐!”
“我没有不愿意!”我也喊了起来,“我去之前,把家里都打扫干净了!我给你订了蛋糕!我连晚上去哪家餐厅都看好了!我只是抽了两个小时去帮朋友一个忙!就两个小时!”
“两个小时?”他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沈瑜,你看看现在几点了?快八点了!你这两个小时可真够长的!”
我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手机。
七点四十五。
确实,比我预想的晚了很多。
本来以为最多到五点,结果那家4S店的销售特别能说,拉着我们试驾了好几款,出来的时候天都快黑了。
路上又堵车。
我心里也急,但事情就是这样,耽误了。
可这能成为他毁掉一个生日的理由吗?
“堵车了,我有什么办法?”我辩解道,“但这跟你吃掉整个蛋糕有关系吗?你就不能等我回来吗?”
“等你?”江川的眼神里充满了讽刺,“等你到什么时候?等你跟你的林大公子吃完烛光晚餐再回来赏脸看我一眼?”
“你胡说八道什么!”我气得浑身发抖,“我们就是看了个车,然后我就回来了!”
“是吗?”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点开微信,把屏幕怼到我面前。
那是林旭的朋友圈。
半个小时前发的。
九宫格照片,全是今天在4S店拍的。
有车的照片,也有他的自拍。
其中一张,是他和我站在一辆白色的SUV前面,他笑得露出一口白牙,手还大大咧咧地搭在我的肩膀上。
配文是:“感谢我最好的参谋长!搞定!晚上请你吃大餐!”
我看着那张照片,只觉得眼前一黑。
林旭这个缺心眼的!
他什么时候拍的?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还有那个“吃大餐”,他就是随口客气一句,我当场就拒绝了,说我得回家给我老公过生日!
可这些,江川都不知道。
他只看到了这张照片,这行文字。
然后,在他那个已经充满偏见和嫉妒的脑子里,自动把它们编织成了一个“我陪男闺蜜逛街吃饭,乐不思蜀,忘了家里还有个过生日的老公”的剧本。
“你还有什么话好说?”江川的声音冰冷得像刀子。
我张了张嘴,想解释。
我想说,那张照片是抓拍的,那个搭肩膀的动作就是哥们儿之间的习惯,那顿大餐我根本没去。
可话到嘴边,却又咽了下去。
有什么用呢?
在他心里,已经给我定了罪。
那个被他一个人吃完的蛋糕,就是他下的判决书。
我看着他,突然觉得,我们之间的距离,从来没有像此刻这么遥远过。
明明站在同一个房间里,呼吸着同一片空气,却像隔着一个无法逾越的深渊。
“所以,”我轻声问,声音里带着我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你就因为这个,吃了那个蛋糕?”
“是。”他回答得斩钉截铁。
“你觉得,你这样做,很解气?”
“我只是让你知道,被人忽略是什么滋味。”他说。
我笑了。
这次是真的笑了,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江川,你真是个天才。”
我摇着头,转身走出了书房。
我不想再跟他多说一个字。
所有的解释,在“我就是故意的”这六个字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不是不懂,他只是不想懂。
他沉浸在自己的委屈里,用一种最伤人的方式,来表达他的不满。
就像一个得不到糖就满地打滚的孩子。
可我们是成年人,是夫妻。
我走到客厅,看着那个狼藉的餐桌,心里一片冰凉。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这种冷暴力,这种拐弯抹角的惩罚。
上次我忘了交水电费,导致家里停了一天电。他什么都没说,但整整一个星期,他都用我的毛巾擦脚。
我问他为什么,他说,他的毛巾找不到了,顺手拿的。
可他的毛巾就好好地挂在旁边。
还有一次,我们约好去看电影,我因为临时加班,迟到了十分钟。
他也没生气,笑呵呵地说没事。
结果第二天,我发现我养在阳台上的那盆宝贝得不得了的多肉,被浇了水。
那是一种不能沾水的品种,水一多就烂根。
我心疼得不行,问他是不是他浇的。
他说是啊,看它有点干,就顺手浇了。
顺手。
又是顺手。
他总是这样,从不正面表达他的愤怒,而是用这些看似“无心”的小动作,来让你难受,让你憋屈,让你有火发不出。
每一次,我都告诉自己,他工作压力大,他就是这种性格,忍一忍就过去了。
可是,忍耐是有限度的。
今天这个蛋糕,就像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它让我清清楚楚地看到,在这段关系里,我所谓的“体谅”和“包容”,在他看来,可能只是我“活该”。
我坐在沙发上,黑暗包裹着我。
手机亮了一下。
是林旭发来的微信。
“小鱼,到家没?今天真谢了啊!改天请你和你家江先生吃饭!”
我看着这条信息,感觉无比讽刺。
我回了他一句:“别提了,出事了。”
林旭的电话几乎是秒回。
“怎么了怎么了?你别吓我!”他的声音听起来很焦急。
我把事情的经过,言简意赅地跟他讲了一遍。
电话那头沉默了。
过了好一会儿,林旭才爆了一句粗口。
“我操!江川他是不是有病啊?一个蛋糕而已,至于吗?那朋友圈是我手贱,我现在就删了!我跟他解释去!”
“别。”我叫住了他,“没用的。”
“现在已经不是蛋糕和朋友圈的问题了。”
“是什么问题?”
“是我和他之间的问题。”
我挂了电话,不想再说了。
家丑不可外扬。
虽然在林旭面前,我跟江川之间,似乎已经没什么“家丑”可言了。
书房的门开了。
江川走了出来,他换下了家居服,穿上了一件衬衫和西裤。
他手里拿着车钥匙。
“我出去一趟。”他站在玄关,低着头换鞋,声音闷闷的。
“去哪?”我问。
“我妈叫我过去一趟。”
我心里又是一沉。
我就知道。
每次我们一吵架,他就去找他妈。
与其说是去找他妈,不如说是去搬救兵。
“这么晚了,有什么事明天不能说?”
“她说给我煮了长寿面。”他穿好鞋,拉开了门,没有回头,“你自己在家,冷静冷静吧。”
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屋里又恢复了死一样的寂静。
我坐在黑暗里,一动不动,像一尊雕塑。
冷静?
他让我冷静?
他把家里搞得一团糟,把我的心捅得千疮百孔,然后轻飘飘地一句“你冷静冷静”,就跑到他妈妈的避风港里去了?
凭什么?
凭什么每次都是我来承受这一切?
我拿起手机,点开外卖软件。
我找到那家法式甜品店。
我又订了一个一模一样的芒果慕斯蛋糕。
加了五十块的跑腿费,要求四十分钟内送到。
然后,我给江含的妈妈,也就是我的婆婆,发了一条微信。
“妈,睡了吗?我跟江川闹了点别扭,他一生气跑您那儿去了。您帮我劝劝他,让他早点回来。我订了蛋糕,在家等他呢。”
我故意说得轻描淡写,像是一场无伤大雅的小夫妻拌嘴。
我知道,我婆婆看到这条微信,一定会觉得,是我在服软,是我离不开她儿子。
她会更加得意,更加有恃无恐。
而这,正是我想要的。
大约半个小时后,门铃响了。
我打开门,外卖小哥把一个崭新的蛋糕盒递给我。
“您的蛋糕,祝您用餐愉快。”
“谢谢。”
我把蛋糕放在餐桌上,就在那个被江川蹂躏过的空盒子旁边。
两个盒子,一个狼藉,一个崭新。
像是一个对比,一个讽刺。
我拍了张照片,没有发朋友圈。
我打开了江川的微信对话框。
我看着那张照片,想了想,又退出了。
没必要。
游戏才刚刚开始。
我坐回沙发,打开电视,随便找了个综艺节目看。
里面的明星在哈哈大笑,我觉得很吵。
但我需要这种声音,来填满这个空洞的家。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十点。
十一点。
十二点。
新的一天到来了。
江川的生日,已经过去了。
他还是没有回来。
我的手机响了,是婆婆打来的。
我看着屏幕上跳动的“婆婆”两个字,深吸一口气,按下了接听键。
“喂,妈。”
“小瑜啊,你怎么回事啊?跟江川吵架了?”婆婆的声音带着一贯的兴师问罪的调子。
“没什么,就是拌了几句嘴。”我说。
“拌几句嘴?江川都气得跑我这儿来了!他说你为了一个什么不三不四的朋友,连他生日都不管了!是不是真的?”
不三不四的朋友。
这个词用得可真够难听的。
“妈,林旭是我大学同学,不是什么不三不四的人。我就是去帮他个忙,耽误了一会儿。”
“帮忙?有什么忙比自己老公的生日还重要?小瑜我跟你说,你就是太拎不清了!男人在外面打拼多辛苦,回家不就是图个安稳吗?你还整天跟那些乱七八糟的人混在一起,像什么样子!”
婆婆的语速又快又急,像一挺机关枪。
我静静地听着,没有反驳。
我知道,她现在说的每一个字,都是江川跟她哭诉过的。
“还有啊,江川说你因为一个蛋糕跟他闹。多大点事啊?不就是吃了吗?他工作那么累,饿了吃点东西怎么了?你至于吗?我看你就是日子过得太舒坦了,闲的!”
“一个蛋糕三百多,你也是真舍得买!有那钱,还不如给江川买件好点的衬衫!你看看他现在穿的,都起球了!”
我握着手机,指节泛白。
原来,他连蛋糕的价格都跟她说了。
在他妈妈面前,我成了一个不懂事、乱花钱、跟野男人鬼混、还因为一点小事就无理取闹的悍妇。
而他呢?
他是一个受了委屈、辛苦工作、却得不到妻子理解的可怜虫。
真是好一出颠倒黑白的大戏。
“妈,您说完了吗?”我等她喘气的间隙,冷冷地开口。
婆婆似乎没想到我会是这个态度,愣了一下。
“你……你这是什么语气?我这是在教你过日子!我是你长辈!”
“您教我过日子?”我冷笑一声,“您教我怎么忍气吞声,怎么给你儿子当保姆,怎么在他用冷暴力惩罚我的时候,还要笑脸相迎,是吗?”
“你胡说八道什么!”婆婆的声音尖锐了起来,“江川什么时候欺负你了?他那么老实一个孩子!”
“老实?”我像是听到了本世纪最好笑的笑话,“妈,您儿子老不老实,我比你清楚。您现在是不是跟他在一起?”
“是又怎么样?”
“您把电话给他,我跟他说。”
“他说他不想跟你说!”
“好。”我说,“那您替我转告他。第一,那个蛋糕,是我特意给他订的生日礼物,他故意吃掉,就是不尊重我。第二,林旭是我的朋友,不是野男人,请您说话放尊重些。第三,他今晚要是不回来,以后就都不用回来了。”
我说完,没等婆婆反应,直接挂了电话。
世界清净了。
我看着餐桌上那个完好无损的蛋糕,突然没了胃口。
我把它放进冰箱,然后去洗了个澡。
热水冲刷着我的身体,却冲不掉心里的寒意。
我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
这张双人床,今晚只有我一个人。
也好。
省得我半夜翻身,还要小心翼翼,怕吵醒身边那个名义上的丈夫。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迷迷糊糊地快要睡着了。
玄关处传来了开门的声音。
他回来了。
我闭上眼睛,继续装睡。
脚步声很轻,他走进了卧室。
他在床边站了很久。
我能感觉到他的视线落在我脸上。
黑暗中,我听到一声极轻的叹息。
然后,他转身去了客房。
呵。
分居了。
挺好。
第二天早上,我醒来的时候,房子里已经没人了。
客房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像是没人睡过一样。
餐桌上,我昨天新买的那个蛋糕,原封不动地放在那里。
旁边压着一张纸条。
是江川的字迹,一如既往的工整。
“我昨晚态度不好,对不起。蛋糕你吃吧。”
我看着那张纸条,只觉得讽刺。
一句轻飘飘的“对不起”,就像把一切都抹平了。
他以为,一个蛋糕,换一个蛋糕,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他以为,他道了歉,我就应该感恩戴德地接受,然后继续扮演那个温柔贤惠的妻子?
他把我当成什么了?
一个可以随意揉捏,又可以轻易哄好的三岁小孩吗?
我拿起那张纸条,把它撕得粉碎,扔进了垃圾桶。
然后,我拎起那个崭新的蛋糕,走出了家门。
公司楼下,有个流浪汉经常在那里徘徊。
我走过去,把蛋糕递给了他。
他愣愣地看着我,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不解。
“给我的?”他指了指自己,不敢相信。
“嗯。”我点点头,“送给你,祝你今天有个好心情。”
他咧开嘴笑了,露出几颗黄牙。
他接过蛋糕,小心翼翼地捧在怀里,像是捧着什么绝世珍宝。
“谢谢你,姑娘,你真是个好人。”
我看着他坐在路边,用手笨拙地挖着蛋糕吃,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
那一刻,我觉得,这个三百九十八块的蛋糕,终于找到了它应有的价值。
它带给了别人快乐。
而不是像它的前一个“兄弟”一样,成为一件伤人的武器。
我转身走进办公楼,心情 strangely 平静。
工作,开会,改设计稿。
我把自己沉浸在忙碌里,不去想江川,不去想那个冷冰冰的家。
中午,林旭又发来微信。
“姑奶奶,你还好吗?江川没把你怎么样吧?”
“我没事。”
“那就好。我昨天想了一晚上,这事儿都怪我。要不是我手贱发什么朋友圈,也不会闹成这样。为了赔罪,晚上我做东,请你们夫妻俩吃饭,我当面给江川赔礼道歉!”
我看着这条信息,摇了摇头。
“不用了,林旭,这不关你的事。”
“怎么不关我的事!兄弟我不能让你白白受这委屈啊!”
“真的不用。”我回道,“我们之间的问题,不是一顿饭就能解决的。”
“那到底是什么问题啊?”
是什么问题呢?
我也想问。
是三观不合?是沟通不畅?还是日积月累的失望,终于变成了绝望?
或许,都有吧。
下班后,我没有直接回家。
我在外面吃了碗面,然后在街上漫无目的地闲逛。
城市的霓虹灯次第亮起,把夜空染得五光十色。
路上的行人行色匆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方向。
只有我,像一个迷路的孩子,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那个曾经被我称为“家”的地方,现在对我来说,像一个冰冷的牢笼。
我不想回去。
手机响了,是江川。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喂。”
“你在哪儿?”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
“在外面。”
“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
电话那头沉默了。
“沈瑜,”他叫我的名字,“我们谈谈吧。”
“好啊。”我说,“你想谈什么?”
“回家谈。”
“我觉得,在外面谈也一样。”我看着街上的人来人往,“家里的空气不太好,我怕窒息。”
他又沉默了。
“你在哪儿?我去找你。”
我报了个地址,是我公司附近的一家咖啡馆。
二十分钟后,江川出现在我面前。
他看起来很憔ovey,眼下有淡淡的黑眼圈,衬衫也皱巴巴的。
他在我对面坐下,点了杯美式。
我们相对无言,只有咖啡机运作的嗡嗡声在空气中回响。
“蛋糕呢?”他先开了口。
“送人了。”我淡淡地说。
他端起咖啡杯的手顿了一下,然后又若无其事地喝了一口。
“送给谁了?”
“一个流浪汉。”
他的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表情,像是惊讶,又像是不甘。
“沈瑜,你非要这样吗?”
“哪样?”我反问,“我觉得我做得很好。一个没人欣赏的蛋糕,总要找个懂得珍惜它的人吧?”
我的话像一根针,扎进了他心里。
他的脸色白了白。
“我说了,我道歉。”他放下咖啡杯,看着我,“我承认我昨天做得不对,我太冲动了,我不该用那种方式……报复你。”
他终于用了“报复”这个词。
“所以呢?”我看着他,“道歉完了,然后呢?这件事就当没发生过?我们继续像以前一样,你继续你的冷暴力,我继续我的忍气吞声?”
“我没有!”他急着否认,“我以后会改!”
“改?”我笑了,“江川,这句话你说了多少次了?忘了交水电费那次,你用我的毛巾擦脚,事后你说你会改。我加班迟到那次,你把我养的多肉浇死,事后你也说你会改。”
“可结果呢?你一次又一次地用这些上不了台面的小伎俩来伤害我。你觉得很有趣吗?看着我因为找不到原因而抓狂,看着我明明知道是你干的却拿不出证据,你是不是觉得特别有成就感?”
我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锤子,狠狠地砸在他的心上。
他的脸色越来越白,嘴唇紧紧地抿着。
“我……”他想辩解,却说不出话来。
“江川,你知道我们之间最大的问题是什么吗?”
我没有等他回答,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不是林旭,不是蛋糕,也不是你妈。”
“是我们之间,从来没有过平等的沟通。”
“你习惯了把所有不满都藏在心里,然后用一种扭曲的方式发泄出来。你不高兴了,不会直接告诉我‘老婆,你今天陪林旭出去,我吃醋了,我不开心’。你会选择吃掉整个蛋糕,然后倒打一耙,指责我不管你。”
“你觉得我乱花钱,你不会跟我商量家里的财务规划。你会跑到你妈那里去告状,让你妈来当那个恶人,来指责我。”
“你永远把自己放在一个受害者的位置上,委屈,无辜。所有的问题,都是别人的错,都是我的错。”
“跟你在一起,我很累。”
我说完最后三个字,感觉整个人都虚脱了。
这些话,在我心里憋了太久太久。
今天,终于一吐为快。
咖啡馆里很安静。
江川低着头,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的肩膀微微耸动着。
他在哭吗?
我不知道。
也不想知道。
过了很久很久,他才抬起头,眼睛红红的。
“所以,”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你想怎么样?”
“我们……分开一段时间吧。”我说。
“分开?”他猛地抬头,眼神里充满了恐慌,“什么意思?你要跟我离婚?”
“我不知道。”我诚实地回答,“我现在脑子很乱。我需要时间,也需要空间,好好想一想,我们这段婚姻,还有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
“有!当然有!”他激动地站了起来,双手撑在桌子上,身体前倾,“小瑜,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我发誓,我一定改!我以后有什么话都直接跟你说,我再也不搞那些小动作了!”
他的眼泪流了下来,滴在深色的木桌上,很快渗了进去,不见踪影。
我看着他这张泪流满面的脸,心里却没有一丝波澜。
哀莫大于心死。
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
“江川,”我平静地看着他,“信任就像一张纸,揉皱了,即使抚平,也恢复不了原样了。”
“你让我怎么再相信你?”
“我累了,真的。”
我站起身,从钱包里拿出几张钞票,压在咖啡杯下。
“我今晚不回去了,我去我妈家住几天。”
“你别走!”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力气大得吓人。
“小瑜,你别走!你走了,这个家就散了!”
“家?”我甩开他的手,看着他,一字一顿地问,“江川,你告诉我,那个只有冷暴力,只有猜忌,只有算计的地方,还算家吗?”
他被我问得哑口无言。
我没有再看他,转身走出了咖啡馆。
外面的空气很冷,吹在脸上,像刀子一样。
但我却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
我给我妈打了个电话。
“妈,我今晚回家住。”
“怎么了?跟江川吵架了?”我妈的声音很敏锐。
“嗯。”
“行,回来吧,妈给你留着门。”
没有过多的追问,没有劈头盖脸的指责。
这就是我妈。
我打车回了娘家。
推开门,我妈正坐在客厅看电视。
她看见我,站起身,接过我手里的包。
“吃饭了吗?”
“吃了。”
“那就去洗个澡,早点睡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我点点头,眼眶有点发热。
我回到自己出嫁前的那个房间,一切都还是老样子。
粉色的床单,书桌上的台灯,衣柜里还挂着我以前的校服。
我躺在熟悉的床上,闻着被子上阳光的味道,感觉紧绷了一天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下来。
这一晚,我睡得很好。
没有噩梦,没有惊醒。
第二天,我请了一天假。
我陪我妈去逛了菜市场,陪她去公园散了步,中午还一起包了饺子。
我们聊了很多,聊我小时候的糗事,聊邻居家的八卦,聊最近热播的电视剧。
我们默契地,谁都没有提江川。
下午,我妈午睡的时候,我接到了婆婆的电话。
她的语气,前所未有的客气。
“小瑜啊,你还在生气呢?江川他知道错了,你别跟他一般见识,早点回来吧。夫妻俩,哪有隔夜仇啊?”
“妈,我不是生气。”我说,“我是想明白了。”
“想明白什么了?”
“有些事情,勉强不来。”
电话那头沉默了。
“你……你真要跟江川离婚?”婆婆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
“我还没想好。”我说,“但我需要时间。”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倔呢?江川他就是个闷葫芦,心里有话不会说,但他心里是有你的啊!你不能因为这点小事,就不要这个家了啊!”
“妈,这不是小事。”我打断了她,“一个男人,爱不爱你,不是看他嘴上说了什么,而是看他做了什么。”
“他心里要是有我,就不会在我精心准备的生日当天,用那种方式来羞辱我。”
“他心里要是有我,就不会在我们吵架之后,第一时间跑到您那儿去寻求庇护,而不是想着怎么解决问题。”
“他心里要是有我,就不会在您用‘不三不四’、‘野男人’这种词来侮辱我朋友的时候,一言不发。”
“他爱的,可能只是一个听话的、能把他照顾得很好、还能忍受他所有坏脾气的妻子。而这个人,是不是我,对他来说,也许并不重要。”
我说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婆婆在电话那头,久久没有说话。
我知道,我的这些话,她可能听不懂。
或者说,她不愿意懂。
在她那个年代的观念里,女人嫁了人,就应该以夫为天,就应该忍耐和奉献。
但我不是。
我是沈瑜。
我有我的骄傲,我的底线。
挂了电话,我在房间里待了很久。
我打开了电脑,开始整理我和江川从认识到现在的照片。
一张一张地看过去。
有我们大学时在图书馆的合影,他笑得靦腆,我笑得灿烂。
有我们毕业旅行时在海边的照片,他背着我,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有我们婚礼上的照片,我们交换戒指,许下了一生的诺言。
也有我们婚后,在那个小小的家里,一起做饭,一起看电影的日常。
照片里的我们,笑得那么开心。
我以为,我们会一直这样下去。
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一切都变了呢?
是我变得越来越强势,还是他变得越来越敏感?
是我越来越不理解他的沉默,还是他越来越厌倦我的喧嚣?
我不知道。
婚姻就像一盆需要精心呵护的植物,水浇多了会烂根,浇少了会枯萎。
而我们,显然没有掌握好那个度。
晚上,江川来了。
他提着很多水果和补品,站在我家门口,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我爸妈开了门,也没给他好脸色。
“叔叔,阿姨,我来接小瑜回家。”他声音很低。
我爸哼了一声:“她想不想回,你得问她自己。”
我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我们出去谈。”
我们走到楼下的小花园里。
晚风很凉。
“我想了很久。”他先开口,“你昨天说的话,我都想了。”
“是我不好。我太幼稚,太自私,也太懦弱了。”
“我总是习惯性地逃避问题,我怕跟你吵架,怕直接的冲突。所以我就用那些……那些愚蠢的方式,来表达我的不满。我以为那样可以让你注意到我,可以让你更在乎我。但我错了,我只是把你越推越远。”
“还有我妈那边,也是我的错。我不该一有问题就去找她,把我们的矛盾扩大化,把你推到她的对立面。我应该自己承担,自己解决。”
他说得很诚恳,眼睛一直看着我。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如此深刻地剖析自己。
“小瑜,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但我真的,真的不想失去你。”
“你再给我最后一次机会,行吗?”
“我们一起去看婚姻咨询师,我们一起学习怎么沟通,怎么相处。只要你愿意,我什么都愿意做。”
他的眼眶又红了。
我看着他,心里五味杂陈。
说不感动,是假的。
毕竟,我们有过那么多美好的过去。
这个男人,我曾经那么深爱过。
但是,破镜真的能重圆吗?
那些伤痕,真的能被抚平吗?
我不知道。
“江川,”我开口,声音很平静,“我需要时间。”
“我答应你,我不提离婚。但是,我需要我们分开住一段时间。”
“我需要看到你的改变,不是嘴上说说,而是实际的行动。”
“这段时间里,我们可以像朋友一样联系,可以一起去见咨询师。等到有一天,我觉得,我可以重新信任你了,我们再谈回家的事情。”
这是我能做出的,最大的让步。
他看着我,眼神里有失望,但更多的是一丝庆幸。
他知道,我没有把门彻底关上。
“好。”他点了点头,声音哽咽,“我等你。”
“多久我都等。”
那天晚上之后,我们开始了漫长的分居生活。
我住在我妈家,他一个人住在我们那个空荡荡的房子里。
我们每周见一次心理咨询师。
在那个小小的咨询室里,我们把多年的积怨,那些从未说出口的话,一点一点地摊开。
过程很痛苦,像是在揭开一个已经结痂的伤疤,让它重新流血。
我们吵过,哭过,也沉默过。
江川开始学着表达自己。
他告诉我,他从小在一个很压抑的家庭长大,他爸妈经常吵架,他学会了用沉默来保护自己。
他告诉我,他很自卑,尤其是在我面前。他觉得我那么优秀,那么光芒四射,有很多朋友,而他只是一个沉闷的程序员。
他害怕失去我,所以当他看到我和林旭在一起时,那种不安全感和嫉妒心就吞噬了他。
吃掉那个蛋糕,是他能想到的,最幼稚,也是最直接的抗议方式。
听着他的诉说,我第一次,试着站在他的角度去理解他。
我也开始反思自己。
我是不是太想当然了?
我以为他懂我,就像我懂他一样。
我以为我们的默契,足以跨越所有的障碍。
但我忘了,再亲密的关系,也需要言语的沟通。
我仗着他的爱,有些肆无忌惮。我忽略了他的敏感,他的不安。
林旭的事情,我如果能提前更详细地跟他沟通,或者干脆带着他一起去,也许就不会有后面的这一切。
我们都在这段关系里,犯了错。
日子一天天过去。
江川真的在改变。
他不再给我妈打电话诉苦了。
他开始学着自己处理问题。
家里的灯泡坏了,他会自己看视频换。
下水道堵了,他会自己打电话找人修。
他开始学着做饭,虽然一开始做得很难吃,但他会拍照片发给我,像个等待表扬的小学生。
他会跟我分享他工作上的趣事,也会跟我抱怨他遇到的烦恼。
他不再把所有情绪都藏起来了。
我们之间的微信聊天,不再是我一个人的独角戏。
有时候,看着他发来的那些絮絮叨叨的文字,我会恍惚。
这还是那个惜字如金的江川吗?
半年后的一天。
是我的生日。
我下班回家,刚到楼下,就看见他站在那里。
他手里捧着一束花,还有一个蛋糕盒。
是我最喜欢的向日葵。
是那家法式甜品店的盒子。
他看见我,有些紧张地迎了上来。
“生日快乐,小瑜。”
“你怎么来了?”我有些惊讶。
“我……我给你送蛋糕。”他把蛋糕递给我,“我……我没吃,一口都没吃。”
他笨拙的解释,让我忍不住笑了出来。
“我知道。”
我接过蛋糕,打开盒子。
是一个芒果慕斯蛋糕。
上面用巧克力酱,歪歪扭扭地写着四个字。
“老婆,回家吧。”
字写得很难看,像小孩子的笔迹。
但我却看湿了眼眶。
我抬起头,看着他。
他的眼睛里,充满了期盼和忐忑。
像一个等待宣判的囚徒。
我没有说话,只是朝他伸出了手。
他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我的意思。
他一把将我紧紧地拥入怀中。
他的怀抱,还是那么温暖,那么熟悉。
“小瑜,”他在我耳边喃喃地说,“对不起。”
“还有,我爱你。”
我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这一次,不是因为委屈,不是因为心寒。
而是因为,我看到了希望。
我不知道,我们的未来会怎么样。
那些伤痕,也许永远不会消失。
但是,我们都愿意为了对方,去努力,去改变。
这就够了。
我回抱住他,轻声说:
“江川,我们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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