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
院墙老了，墙上的苔藓是它密密的老年斑。我总疑心它在一天天矮下去，矮进土里。就在这苍老的肩头，却有一挂古藤，执拗地、缱绻地，向上攀着。
它爬得极有耐心。那藤蔓，粗如儿臂的，是它的主脉，紧紧贴着墙壁，像一句沉郁的誓言；分出的枝杈，细些的，便有些调皮了，曲曲弯弯地，探着头，仿佛在试探风与光的方向。最动人的是那些新生的须蔓，嫩嫩的，带着些透明的鹅黄，像初生的触角，怯生生地，却又坚定不移地，向前伸着，钩住墙壁上每一道微小的裂隙。它们缠绕着，扶持着，织成一张疏疏朗朗的网，网住了漏下来的点点光阴。
风来了，满墙的叶子便不安分起来。那不是哗啦啦的喧响，而是一种絮语，一种簌簌的摩擦声，像老祖母在夜深时翻动一本旧书页。叶子是心形的，密密地叠着，夏是沉碧，秋便泛出赭红。阳光透过这叶的帷幕，再落到墙上、地上，光斑便碎了，软了，像一摊摊化开的蜂蜜，温润而静谧。
我常想，这藤在攀援什么呢？墙的那边，也不过是另一片寻常的天空，有流云，有飞鸟，有日升月落。它似乎并不为着一个明确的目标，它只是爬着，将自身这蜿蜒的、柔韧的轨迹，一寸一寸地，写进坚硬的墙壁里。这是一种沉默的执意，一种不与岁月争辩，却与岁月共生的缠绵。
这让我想起一些旧事，一些故人。他们的一生，不也像这藤么？在时代的斑驳墙垣上，缓慢地、坚韧地攀爬。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响，只是把根须扎进命运的缝隙里，用一生的绿意，去回应风霜雨雪。他们的故事，都沉淀在那增粗的、布满节疤的藤蔓里，一圈一圈，是无人阅读的年轮。
忽然便有些羡慕了。人在世间，总被无数的线牵引着，奔忙着，恨不得一日看尽长安花。而这藤，它只专注于一件事——生长，向上。它的世界就是这一面墙，它的宇宙就是这四季的轮回。它的缱绻，是对这面墙全部的依赖与信任；它的执意，是对生命本身最朴素、也最庄严的承诺。
暮色渐合，藤的轮廓在夕光里化成了一幅淡墨的画，愈发显得幽深。我轻轻抚过那苍劲的藤身，触手是粗糙而温凉的，仿佛能感到它脉搏里那缓慢而有力的跳动。
它还在爬，不声不响地，爬向一个我无法抵达的、地老天荒的梦里。
（图片来源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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