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秋向来认命。
儿时称骨,瞎子说她骨头轻,命贱,这辈子只能卖肉。
适逢家中困难,她爹干脆将她卖去青楼。
少时挂牌,老鸨说她虽美艳,面相却凄楚可怜,招来的客人绝非善类。
果真隔几日就要受一顿虐待。
及至中年,容颜憔悴,嫁为商人妇。邻居说她薄唇狐眼,恐难安分。
不久,流言四起,商人经受不住,于雨夜将她赶出家门。
即便如此,她从不恨人,只恨自个儿命不好。
濒死之际,老瞎子醉酒路过,同众人吹嘘。
「二十年前,我在外乡看到个妮儿,小小年纪已有倾国之姿。
「我装瞎,给她称骨,说她命贱,这辈子只能为娼为妓。
「你们猜怎么着,他们全家都信了!」
1
旁人骂老瞎子缺德,要遭天谴。
老瞎子怒道:
「怎么就缺德?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
「我不过同他们玩笑,他们自己要信,与我何干?
「再说了,都说红颜祸水,谁让她生得漂亮?我这是有先见之明,提前为民除害!」
伏秋躺在泥水里,静静听着,一时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信了一辈子的命,竟是一个无赖的信口开河。
她的恨意盈满胸腔。
可她就快死了。
她留在这人间的最后的痕迹,是指甲抓挠土地的划痕。
很快就会被雨水冲刷干净。
伏秋用力瞪大双眼,她不甘心就这么死去。
2
不知过去多久。
「这娘儿们死不瞑目啊!」一个人说。
「死不瞑目还不是死了。」
另一个人用草席将伏秋裹起来,喋喋不休地咒骂着。
「死也不会找地方,净给我们找活儿干。」
二人将她抬到城外乱葬岗,往万人坑里一扔,裹身的草席散开,露出伏秋灰白僵硬的身躯。
暴雨又至。
雨水打在伏秋身上,打在她瞪大的眼睛里。
一滴又一滴。
雨水流出眼眶的时候,居然变成了红色。
一白衣公子撑伞而来,站在乱葬岗前,幽幽叹息。
「怨气冲天啊!」
他将伞轻轻一抛,那伞如生了眼睛一般,径直飞向伏秋,在她尸身上方停住、盘桓。
白衣公子用匕首划破食指和中指,血溢出,他抬手于虚空之中画出一道符。
「定!」
霎时,伏秋的尸身抖动起来,似被肉眼看不见的外力冲击。
良久,伏秋流着血泪的眼睛眨了眨。
云销雨霁,白衣公子收回伞。
「我姓袁,你可以叫我袁生。
「我将你的魂魄封于尸身之内,让你可以如常人一般驱策身体。
「只不过此举到底有违天意,为瞒过天地,我毁了你的命书。
「而今,阳间再无你的运道,阴间亦无你的魂册,你是踏在阴阳两界之间的活尸。
「若你能找到骨重四两九钱的三个人,取下他们心口的那根骨头予我,待我将其研磨成粉,添于上善之水,灌于六道之墨,重写你的命书,你便能回到少年时,改写命运。
「若找不回那三根骨头,被抛尸在此乱葬岗,便是你今生的结局。今日种种,亦为大梦一场。」
说到此处,袁生轻挥衣袖。
「我再赠你罗盘与刀。
「罗盘引路,魂刀取骨。
「待罗盘碎裂、刀身化血之时,我自会再来寻你。」
话尽,袁生飘然而去,消失在道路尽头。
伏秋的手指动了动,不知何时,她的腕上凭空出现一对青灰色玉镯,左右各一只,若不细看,还以为是镣铐。
3
一只手自乱葬岗的土坑处伸出,抠住地面。
手指破了,流出的却是青蓝色的血。
伏秋用尽全力将自己的身躯往上送,终于爬出了土坑。
她仰躺在地,大口喘着粗气。
她的身体已经感受不到饥饿,五感却在,是为了更好地伪装成人吗?
她伸出双手,仔细端详腕上的青灰色玉镯。
它们在阳光的照耀下亦沉闷无光,是不值钱的品相。
袁生、活尸、取骨……
伏秋努力理解着方才发生的事,尚未想明白,手指上的伤痕已经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想不透便暂时不去想。
一阵风吹过,她倏然坐起,将发丝送到鼻尖,轻嗅一口,熏得她差点吐出来。
这尸坑的味道比粪坑还冲。
她起身,指挥着还不怎么服帖的身体,踉踉跄跄往山中走去。
山中多水源,她得洗洗。
寻到一处清潭,她想都没想便直接往里跳。
不一会儿,她仰面浮了起来。
发丝如墨散开,身上的臭味也在潭水浸泡中渐渐散去。
她伸出左手,默念袁生教给她的咒语,不一会儿,手镯之上,幽蓝的光聚成罗盘,盘面上有一个红色的光点,落在她要去的地方。
又伸出右手,念另一段咒语,手镯转动着飞出她的手腕,飞到空中,变为一把青色宝刀,服服帖帖地落回她的手中。
伏秋握紧宝刀,往水面狠狠一劈,抽刀断水徒劳之举,竟短暂地将深潭一分为二。
潭底的泥沙上,是一条断为两截的鱼,犹不知死,还在颤动着身体。
水墙合拢,鱼尸浮到伏秋脸侧。
伏秋再一次确定,这不是梦。
袁生所说,都是真的。
4
尸臭味散得差不多,伏秋爬回岸上。
她顺着罗盘指引的方向走了四个时辰,湿衣干透之时,她停在一所大宅门前。
匾额上题「江府」二字,同她那商人夫君是同一个姓。
大户人家的正门不常开,伏秋往角门走去。
守门的婆子们正嗑着瓜子唠嗑,瞧见眼生的女子走来,纷纷抬眼打量。
伏秋绕过妒恨她容貌的、嫌恶她穷酸的、可怜她憔悴的,走到一个满眼算计的妇人面前,轻声询问:「问姐姐好,不知府上可还招工?」
妇人迟疑不答。
伏秋又道:
「我是邻县人,夫君前些日子摔折了腿,无法出门做工不算,还得喝药养身子。
「而今积蓄用尽,我也是没法子才冒昧求姐姐帮忙。长工或是短工都好,只求能有一口吃的果腹。若是还能剩几枚铜板寄回家去,便是无以为报的大恩大德了。」
这个「剩」字是暗号。
意思是只要对方愿意帮她进府,她就会乖乖上交工钱。
伏秋在楼子里的时候常见这样的事。
活儿少,人却多,初来乍到的帮佣总要打一段时间的白工,等站稳了脚跟,才能把工钱收进自己的腰包。
那妇人掂量了一会儿,笑道:
「你倒是有意思。
「等着吧,我去帮你问问。」
她前脚刚走,后脚那位可怜伏秋的婆子便叹:「你糊涂呀,怎就找她帮忙?少不得要被她盘剥!」
伏秋但笑不语。
她来历不明,介绍她进府风险极大。
这风险大的买卖,自然得找精于算计的人来做。
良善的人胆子小,宁可自掏腰包接济她,也不敢给主人家惹麻烦。恶毒的人惯会使绊子,热衷做些损人不利己的事。
只有掉进钱眼里的人,才能按照她的意思把事儿办成了。
见她不听劝,看热闹的几个婆子吐出瓜子壳,嘲笑伏秋不识好歹,又笑那善心的婆子枉做小人。
伏秋充耳不闻,耐心等着,约莫半个时辰后,那妇人满面春风地回来了。
「我为你上上下下求了一圈,众人瞧在我的面儿上,倒还真给你挪出个空位来。」
伏秋忙谢她。
她又教导伏秋今后须得老实做人,踏实做事。
想了想,又敲打道:
「平日里老实归老实,遇事还得机灵些,懂得察言观色,莫要得罪人。却也不能机灵过头,忘了是谁让你吃上这碗饭。」
伏秋诺诺连声,表现得极为听话。
心里却在想,这江府上下百余人,找出那骨重四两九钱的人,恐非易事。
5
称骨,称的是人的生辰。
年、月、日、时,都有不同的重量,将之相加,便是一个人的骨重。
伏秋虽进得江府,却为仆从,想要拿到旁人的生辰实在困难。
思来想去,她心生一计,却不好立刻就行动。
若她刚进府就怪事频发,只要管事的脑子健全,第一个就会拿她出来审。
伏秋权衡利弊,决定先蛰伏一段时间。
她打听到夫人所出的小姐下个月就要分院子单住,管事的正在物色仆从。到时候一批新人进府,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至于第一个就怀疑到她身上。
时间很快过去,伏秋领到月银,一分不剩交给了周娘子。
一贯半的钱,周娘子数了又数,最后不情不愿的从中点出来十文,还到伏秋手上。
「你只管满城去打听,这第一个月谁不是一分不剩地拿走?也就是我心肠软,看在你家里还有瘸腿的相公要养的份上……」
伏秋垂首称是,周娘子犹在喋喋不休。
院子里不知何时来了一个锦衣女娃,粉雕玉琢的煞是可爱,只不过皱着眉头抿着唇,满眼迷茫。
周娘子满心满眼都是白得的钱,并未留意外头的事。
伏秋不动声色微微侧身,挡住周娘子的视线。
那女娃踌躇片刻,寻了一道门继续往出走。
伏秋又应付周娘子几句后找了个借口告辞,追那女娃去了。
这定然是哪位小姐。
若是能将她送回去,说不定能混到主人家身边伺候。
伏秋步子大,很快追上了她,却没有立刻行动,而是不远不近跟在那女娃身后。
女娃越走越偏,直走到一处无人看守的墙边才停下。
那里有个狗洞,钻出去是府外的一条暗巷。
女娃蹲下,刚准备钻,就被伏秋抓着后脖领提起来。
「小姐这是打算往哪儿去?」
女娃先是一愣,反应过来后,「嗷」的一声,惊天动地地哭起来。
「放开我!你这个坏女人!」
伏秋没带过孩子,手足无措僵在当场,被赶过来奶妈和大丫鬟抓个正着。
奶妈捂着胸口,又惊又怒。
「天杀的!拍花子的都敢登堂入室了!」
6
听完来龙去脉,端坐上位的江夫人以帕掩唇,清咳一声:「此事是我不周到,卢嬷嬷,快松开她。」
伏秋活动了一下被绑得发麻的手臂,知晓过犹不及的道理,没再邀功请赏,谢过江夫人就要离开。
江夫人却道:
「娘子留步。今日若不是你,云溪一旦出府,恐怕真要被拐了去。
「云溪,来,同娘子道谢。」
女娃眨巴着眼睛,不甚标准地行了一个谢礼。
伏秋欠身回礼,却见女娃在江夫人看不见的地方,皱着鼻子和她做鬼脸。
看来这云溪小姐不是意外走丢,而是故意甩了仆从往外跑的。
伏秋直起身,对江夫人说:
「道由白云尽,春与青溪长。
「不知小姐的名字,可是取自这首《阙题》?」
江夫人惊讶地问:「娘子竟通诗书?」
诗书自然是在楼子里学的。
有才学的青楼女子更能卖上价钱。
伏秋敛目,谦卑道:「略通一二。」
江夫人困惑地问:「那娘子为何到我家来帮佣?」
无怪她有此一问。
能让女儿念书的人家,定然不会是穷苦人家。
江夫人没往歪处想,是个好人,或是一个被保护得很好的人。
伏秋又编了个家道中落飘若浮萍的身世,听得江夫人满眼心疼。
不知是她死过一次,还是这活尸的血是冷的,伏秋扯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同从前那个软弱可欺老实乖巧的伏秋,完全两模两样。
江夫人为表亲近,牵起她的手,问:「云溪正要分院子单住,不知娘子可愿意去照顾她?」
伏秋眨了眨眼睛,实在挤不出眼泪,只好露出一个惊喜的笑容。
「夫人大恩大德,伏秋没齿难忘。」
云溪小姐却不怎么高兴。
但她刚惹了事,不敢再同母亲讨价还价,趁众人不注意,狠狠瞪了伏秋一眼。
伏秋并未声张,她勾起唇角,露出一个阴森的笑,骇得云溪埋进母亲怀里。
江夫人温柔地拍着云溪的背,温声哄她。
伏秋想起那缺德带冒烟的玩意儿给她称骨时,她也这么怕,而她的娘亲也将她抱在怀里,一遍遍哄。
「囡囡,我的囡囡。」
从那以后,温情的记忆戛然而止。
伏秋看向屋外,残阳烧得天边都是血。
7
伏秋隔日便被安排到云溪身边伺候。
刚进院子,江夫人便招呼她一同来选人。
贴身丫鬟要选同云溪差不多大的,洒扫仆从要选老实的,经手膳食的则要细心谨慎。
这些卢嬷嬷都颇有经验,伏秋初来乍到,没有越过她去做主的道理,便站到江夫人身后,安静地看。
卢嬷嬷按照名册唤人上前,其中一个女子容貌不俗,一双眼睛尤为惹人怜惜。
伏秋心中一紧,觉出不对来。
她在那女子身上,闻到了冲天的怨气。
卢嬷嬷一眼就不喜那柔弱女子,却还是例行公事问询姓名和来历。
伏秋则暗暗上前半步,护在江夫人身侧。
卢嬷嬷问完,挥挥手:「回吧。」
那女子突然抬头,问:「我是哪里不好?」
众人均是一愣。
卢嬷嬷最先反应过来,她笑着说:「没有哪里不好,只是不太合适。这城里多的是大户人家,姑娘不如再去找找。今日来的车马费江府包了,姑娘出门前去领就是。」
那女子扬起下巴。
「我不是姑娘了。」
此时,卢嬷嬷也已经察觉到不妥,但她还是笑眯眯的。
「怪我眼拙。娘子,请吧。」
那女子冷笑一声,看向江夫人。
「请去哪儿?不会是要赶我走吧?怎么,憬之难道没同你说过,你们江家的长子,已经从我肚子里出来了?」
江夫人的脸色骤然变得苍白。
见状,那女子似打了胜仗那般扬起下巴。
「我为江家绵延子嗣,不比你这个只生了女儿的强?你凭什么拦着我,不让我进门?
「哦,对了,我忘了,就因为你这妒妇做派,憬之都不愿意回家了。
「你见不到他,他却离不开我,日日同我缠绵……」
云溪听不懂那些淫词浪语,却敏锐地察觉到了母亲的伤心。
她攥起拳头,想从奶娘身上跳下来,把那个坏女人赶出去,伏秋却比她更快。
只听清脆的巴掌声响起,伏秋左右开弓,将那女人抽倒在地。
「你!你!」
「我怎么了?这里还有孩子在,你就说榻上的事,这么臭的嘴不该打吗?」
那女人捂着脸,哭得梨花带雨。
「我要告诉相公!」
伏秋弯腰,薅住这位外室的衣领。
「可他现在不在这里。」
她的声音很冷,深黑的瞳更冷。
她毕竟已经死了,只是一具能动的尸体。
那外室被她盯得直打摆子。
「我……我要去告官!告你们江家欺凌百姓……啊!」
伏秋不再和她多费唇舌,抓着她的衣领将她往外拖。
在众目睽睽之下,将那外室扔出了江府的门。
8
云溪拍手叫好,江夫人命人将她抱走,又担忧地看向伏秋。
「你这又是何苦?若是惹上官司可如何是好?」
那外室在江家没有名份,于朝廷却是上了户籍的良民。真上了公堂,伏秋动手总是理亏的。
「无妨。」
这种纠纷,顶多打打板子。
江夫人若愿意使银子,衙差下手也不会重。
再说了,一具尸体无论挨多少板子也不会再死一次。
江夫人苦笑着摇头:「是我错了。」
不知说的是哪件事。
卢嬷嬷长叹一声:「木已成舟,小姐还是想开些,莫要伤了身子。」
在江夫人身边伺候的大丫鬟却沉不住气,怒道:「不过一个上门的女婿,竟敢在外头养人,呸!」
「拢烟!」卢嬷嬷瞪她一眼,「妄议主家,去领两个手板子!」
拢烟犹在不忿,可卢嬷嬷的话得听,她还是压着火气领罚去了。
伏秋显然没想到这江府竟是江夫人的娘家。
因为江夫人不姓江。
她姓纪,单名一个「蘅」字。
可府中几乎无人提过这件事。
倒是不奇怪。
伏秋想,应该是那位江老爷听不得。
经此一役,伏秋在江家后院站稳了脚跟,尤其得了云溪小姐的欢心。
她常让伏秋去陪她,一声声唤着「阿秋」。
「阿秋阿秋,我要飞!」
「阿秋阿秋,我要爬树!」
奶妈妈李娘子说她没大没小。
「你怎能直呼长辈的姓名?」
云溪撇嘴:「名字起出来不就是为了让人叫的?而且,阿秋阿秋,就像打喷嚏,多好玩!」
李娘子无奈地看着伏秋。
伏秋笑道:「小姐这是天真烂漫。」
云溪是未经修剪过的女娃,其实同男娃一样,坐不住,好奇心强,不懂什么是示弱,更不懂该如何讨人欢心。
像一只张牙舞爪的小豹子。
她在院子里疯跑一圈,爬到伏秋膝上坐好,同她说悄悄话。
「我听拢烟姐姐说,娘亲总是鱼鱼寡欢。
「鱼鱼为什么不高兴?鱼鱼不高兴和娘亲有什么关系?」
伏秋:「……」
她捏着云溪的小脸蛋:「小姐,夫子讲课的时候,你可少睡点觉吧。」
话音刚落,云溪已经在她怀里睡着了。
不知何时,纪蘅来了。
她站在廊下,形容憔悴,眼神却温柔。
显然,她消化了江憬之的掠夺和背叛,不打算追究他的责任。
伏秋舔了舔牙齿,心想,纪蘅真是最好吃的那一种女人。
同她以前一样。
不忍心让别人为难,便总是为难自己。
她已经死了,那么纪蘅呢?
9
云溪在分院子那天闹得不可开交,所有人围着她哄。
伏秋站在人群之外,静静看着。
眼下时机再好不过。
纪蘅很是信任她,就连卢嬷嬷那样的人精,也将她当做自己人。
伏秋垂眸,看向右手戴着的玉镯,
当夜,不少人的窗棂被利器斩断,胆子大的立刻推门去找,却不见人影。
众人以为是贼人想要劫财,派人来踩点。
卢嬷嬷率先怀疑起新入府的仆从,可将他们逐一遣走后,那诡异的刀劈之声依旧在夜间响起。
她干脆吩咐众人夜间也要点灯。
可这不仅没有吓退贼人,反而让江府众人看清,那朝窗棂劈来的刀,没有主人。
恐慌在江府上下蔓延开。
纪蘅抱着云溪,眉宇间满是忧愁。
「嬷嬷,实在不行,我们便先搬去别院吧。」
卢嬷嬷正要领命,伏秋突然道:「我曾在一本古书上看过,刀劈窗棂,是伸冤之举。」
纪蘅问:「此话何解?」
伏秋说:
「那书上记载,相传春秋时期,一富户报官,称邻居用刀劈开他家窗棂,进屋盗窃。
「偏那邻居那段日子不知在何处发了财,出手颇为阔绰。
「富户声称,邻居家向来贫困,突发的这笔横财,想来是盗窃他家财物所得,要求其归还。
「邻居的钱财确实来路不明,不敢对官员说清,正是百口莫辩之际,小吏却发现,窗棂处的刀口内深外浅,应是从内往外劈的。
「如此,邻居的嫌疑得以洗清,而富户也老实交代是眼红邻居一夜暴富,想要通过这个手段抢夺他的钱财。」
拢烟突然问:「既然都要做戏,为何不做全套,从外往里劈?」
伏秋笑道:「谁知道呢?许是怕人看见,许是自视甚高,将旁人看作傻子。」
卢嬷嬷追问:「那……那玩意儿要伸冤,书上可有写我们该如何做?」
伏秋点头:
「先要请它上身,问询冤屈。若是府上可解,便替它解。若是府上不可解,便赠其金银财帛,请它离开。
「只不过,请它离开不难,请它上身却不简单。」
说到这里,她思忖片刻,隐瞒下称骨之事。
「要找到命格极阴之人才行。」
10
纪蘅将此事交给伏秋去办。
伏秋顺利拿到了江府上下所有人的生辰。
包括那位尚未露面的江老爷。
若江憬之的骨重四两九钱,那简直是皆大欢喜的好事。
可惜,算来算去还是四两三钱,让他逃过一劫。
伏秋又抽一张写着生辰的纸出来,埋头苦算。
云溪跑进来,努力往她怀里钻。
孩童懵懂,不怕虎更不怕鬼。
她只怕娘亲愁眉紧锁,日复一日不开心。
「阿秋,你带我去找父亲,让他回来哄娘亲开心好不好?」
「带你出门?你就不怕你娘剥了我的皮?」
「娘亲才不会这样呢!而且,你根本就不怕娘亲和卢嬷嬷。」
「你又知道了?」
「我什么都知道!」
伏秋低头看云溪,女娃的眼里充满了期待,令人不忍拒绝。
「带你出去可以,不过我们要约法三章。」
「法三章是谁?」
伏秋捏住她的肥脸蛋:「还跟我装?第一,不许大喊大叫。第二,必须在我身边一尺之内,第三,我说回府就必须回府,不许耍赖。」
云溪乖乖点头。
伏秋想了想,还是找了一条缎带,一端系在云溪的手腕上,另一端则系在自己的手腕上。
她和云溪前后钻出那个狗洞。
狭窄的巷道上满是青苔,伏秋抱起云溪往外走。
青砖惨绿,雾气氤氲,衬得她越发苍白似鬼。
云溪不知这些,自顾自哼着歌儿。
「游鱼儿,游鱼儿,天南地北。
「游鱼儿,游鱼儿,且把家归。」
细雨飘来,伏秋撑起伞,将云溪往自己怀里拢了拢。
江憬之给那外室置的宅子离江府很远,远得云溪在伏秋怀里睡了酣甜的一觉。
「到了。」
云溪揉着眼睛醒来。
伏秋带她躲在对面屋子的墙角暗影处。
那宅子不比江府气派,白墙青瓦的两层小楼,却也颇有一番意趣。
伏秋仰头,只见上次来江府闹事的女子凭栏而立,手中握着一卷书,眼中满是惆怅,同那日的疯癫样子完全不同。
云溪记得不许大喊大叫的约定,低声骂了一句坏女人。
伏秋冷道:「你父亲最坏。」
云溪嘟嘴:「他那么坏,为什么娘亲那么喜欢他,还会因为他不开心?」
伏秋回想,当年随商人从良的时候,她也是真心爱过他的。
便是后来被他抛弃,心中的痛意也大于恨意。
士之耽兮,犹可说也。
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死了才发现,都是狗屁。
怎么男子的情网一戳就破,偏女子的情网比金坚?
「不过是诗书礼教都教她从一而终,将她教坏了。」
云溪没听懂,她玩了一会儿手指,突然激动得涨红了脸。
「是父亲!」
只听那小楼的楼梯吱呀作响,一青衫男子拾级而上。
伏秋的视线越过栏杆,先看到白玉冠,而后是绣着祥云的抹额。
再然后,是一双伏秋熟悉的,温润的眼。
原来江憬之才是他的真名。
在邻县的一座小院里,他叫江文州,是将她赎出青楼的商人。
伏秋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
她抱紧云溪:「我们回去吧。」
11
将云溪交给李娘子,伏秋奔回书房,抽出被她置于底部的,纪蘅的生辰。
甲辰年四月二十九日子时。
不多不少。
正好四两九钱。
伏秋想,她对袁生的预设有问题。
他只是救了她,不代表他是一个好人。
说救也不准确。
她应该是袁生选中的一颗棋、一把剑。
毕竟,无亲无故,他为什么要对自己施以援手?
可就算袁生是坏人,她难道真能为了纪蘅,放弃逆天改命的机会?
哪怕袁生有可能骗她。
那隐约的一丝希望,足够吊着她茕茕前行。
狼毫上的墨水滴落在数字「九」上,洇成一团。
伏秋看向自己的手背,青色的血管蜿蜒在惨白的皮里。
她哀叹。
纪蘅,谁不是个悲惨的好人呢?
敲门声响起,卢嬷嬷端着一碗汤进来。
「夫人怕你辛苦,让我给你送碗参汤补补身体。」
参汤冒着热气,伏秋接过,先谢了一番纪蘅的关心,又挂起笑脸亲热道:「让我自个儿去端就行,怎还劳烦您亲自送来?」
卢嬷嬷摆摆手:「甭来这套,皮笑肉不笑的,怪瘆人的。」
伏秋也不分辩,从善如流地收起了笑容。
纪蘅软弱,江憬之贪图享乐,这偌大一个江府,靠的全是这位忠心耿耿的老嬷嬷来撑。
她是纪蘅父母留下的,最贵重的遗产。
卢嬷嬷送完参汤并未离开,她走到书案前,看着那纷乱的算式,提笔在伏秋算好的骨重上写了一个「守」字。
「安分守己,好日子才能长久,伏秋娘子,你觉得呢?」
卢嬷嬷应当是瞧出一点什么,特意过来点她。
「我觉得?」伏秋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带着十分的真心,「安分守己,纪府便改姓了江。」
卢嬷嬷却没恼,反而点了点头:「事到如今,该当如何?」
伏秋说:「夫人是个好人,云溪小姐是个人才。」
卢嬷嬷笑了笑,没说话。
门外响起纷乱的脚步声,李娘子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扶着门框,说:「嬷嬷,不好了,老爷回来了,正同夫人吵架呢!」
12
江憬之回来这一趟,是为了给那外室出气的。
「有仪不过一个弱女子,你也真是下得了手!
「纪蘅,当初你明明温柔体贴,善解人意,如今怎么成了这副恶毒模样!」
花厅里一地的碎瓷,纪蘅捂着心口,强忍泪水。
拢烟不忿,快言快语:「当初你还是个穷书生呢,家徒四壁,一介布衣,如今不也锦衣华服,古董瓷器说摔就摔!」
江憬之没想到被一个丫鬟当面给了难堪。
他指着拢烟,怒道:「把她给我拖下去,狠狠地打!生死不论!」
江府家丁面面相觑,迟疑不动。
江憬之愈发愤怒:「怎么,我说话没人听了吗!」
纪蘅咽下苦涩,将拢烟护到身后。
「她不过说了实话,何错之有?江憬之,纪家留下的财产是多,却也没多到任你胡作非为、目无王法的程度。她是丫鬟没错,可她也是在官府有户籍的良民,岂能容你打打杀杀,随意作践?」
「纪家的财产?好!好!好得很!装了这么多年贤妻良母,终于装不下去,把心里话都说出来了是吧?
「按朝廷律例,丈夫有权训诫妻子,我管不了她,还管不了你么?」
说着,他想要动手。
「住手!」卢嬷嬷跨进门槛,「老爷,夫妻之间,有什么是说不开的?夫人生气,还不是因为在乎你?」
卢嬷嬷给了台阶,江憬之忍住怒火,收回手。
卢嬷嬷不动声色地站到江憬之和纪蘅中间,将两人隔开。
「老爷不知道,您不在家的时候,夫人茶饭不思,天天盼着您回来。谁承想,没等来您,等来了一个指着她鼻子骂的外室呢?」
江憬之的态度和缓下来。
「那她也不能动手打人!有仪说,若非看在我的面子上,她定然是要报官的!」
卢嬷嬷又调和几句,江憬之彻底被安抚下来。
他让卢嬷嬷给他准备二百两银子,说是有生意要做。
卢嬷嬷自然清楚没什么生意,不过是江憬之又找到花钱的乐子,却还是恭敬地应下。
伏秋站在廊道,半身掩在柱子后。
江憬之生得一副好皮囊,身量颀长,不说话的时候往那一站,当得起一句谦谦君子,如松如柏。
这样的人,又读过一点书,说起好听话来自然也是动听极了。
莫说纪蘅这样养在深闺的娇小姐会被骗,她那样历尽千帆的风尘女子也曾把江憬之当成好归宿呢。
江憬之拿着银票走了,纪蘅擦去眼角泪水,对仆从说:「都散了吧。」
拢烟撇过脸去,卢嬷嬷望着江憬之的背影,久久不语。
她们站在夕阳下,连影子都是冷的。
走不出去的后院是一个精致的铁笼,外人听着响还以为多热闹,然而铁做的栏杆到底是烫手还是冻人,只有摸上去的人才知道。
伏秋抱起同她一起偷窥的云溪。
父母吵架,云溪却没哭。
她只是愤怒,双眼迸出火苗,恨不得一口咬在江憬之的脖子上。
多么美妙的未经污染的灵魂。
「还好,你可以走出去。」
13
江憬之闹了一番,纪蘅却当无事发生过,卢嬷嬷也不再提,江府上下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去。
纪蘅唤来伏秋,问她寻找极阴命格之人的进展。
伏秋有些犹豫,便说尚未算出来,还要再等几天。
纪蘅突然道:「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没出息?」
伏秋垂首:「不敢。」
纪蘅苦笑。
「我是家中独女,同宗子侄却多,若我不成亲,一旦父母仙去,按律,家中财产就要交给他们继承。
「此事招赘可解,可江憬之不愿意,他说要考功名,怎能当赘婿?
「本该换个人,偏我当时吃了猪油蒙了心……
「爹娘疼爱我,舍不得我为难,便将家资尽数换为嫁妆,出嫁时一起带走。
「若我同他和离,虽然能保住嫁妆,可当回纪家女,同宗的手便又能伸过来了。
「我得为云溪打算。没法子,在这个世道,她得有个父亲。」
伏秋没接话,她想不通纪蘅为什么跟她说这些。
纪蘅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解释道:
「我本想就这么装聋作哑地熬下去,日子么,跟谁过不都这样?
「可如今,他的外室给他生了个儿子。为了这儿子的前程,他定不会放过我。
「伏娘子,你待云溪好,更有能力保护她。
「卢嬷嬷年事已高,拢烟冲动,若我再有什么三长两短,唯有你能照顾云溪。」
说完,她打开手边的楠木盒子,里面码着一叠整齐的银票。
伏秋抬眸,盯着纪蘅的眼睛。
「她不需要旁人的保护,她只需要母亲的庇佑。
「夫人,知道有恶战要打,该做的是清点兵马,排兵布阵。而非未战先怯,交代后事。」
说完,伏秋愣住了。
她明明想要纪蘅的命,却在教纪蘅怎么活。
这不对。
她也有疼爱她的娘亲,她也想回去见她。
未等纪蘅再说什么,伏秋心慌意乱地同她告辞,自行离开了。
14
云溪在院门处溜溜哒哒好一阵,时不时朝院子外瞅瞅。
李娘子眼睛尖,远远瞧见伏秋的身影,点了点云溪的脑壳:「喏,你的阿秋回来了。」
云溪哒哒哒朝伏秋跑去,在她面前站定,小脸通红。
伏秋这才从满腹心事里回神。
她蹲下,视线同云溪齐平:「一直在等我?」
云溪没回答,将握着的东西往伏秋手里一塞。
「这个给你!」
说完,又哒哒哒跑开了。
伏秋张开手掌,只见上面躺着一个荷包,上好的绸缎上绣着一个歪歪扭扭的「伏」字。
李娘子拆台:「我问她怎么绣姓不绣名儿,她还笑我傻,说,当然是绣笔画少的了。」
云溪躲在柱子后,露出两只眼睛偷看。伏秋望过去,她立刻将脑袋缩回去,独留头顶两只小辫子在外彰显存在。
李娘子笑得合不拢嘴。
伏秋握紧手中荷包,良久,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声。
15
入夜,枕着荷包的香气,伏秋却怎么都睡不着。
她从床上起来,坐到书案前,提笔练字。
一个「静」字落下。
她想到幼时,爹从娘怀里将她抢走,娘抱着爹的腿苦苦哀求,却被他一脚踹开。
「养这赔钱货干嘛?既是卖肉的命,何必喂她良家的粮?」
一个「恕」字落下。
她想到少时逃跑被抓,老鸨没打她,只是逼着她去弹琴,一遍又一遍,不知朝暮换了几轮,直到十指都是血,她轰然倒在断弦上。
「你当你的骨头真有那么硬?」
一个「空」字落下。
她又想起赎身后,邻居总是玩笑着说她迟早会是出墙的红杏。曾赞誉她出淤泥而不染的江憬之听完,在他们一同种下的桂花树前,对她拳打脚踢。
「一日为娼,终身下贱!」
纷乱繁杂的一幕幕,化为乱葬岗上的那阵雨。
袁生替她挡了风雨,赠她命,赠她刀,让她去杀人。
杀对她好的人。
她猛地将那写满了字的纸揉成一团。
拢烟跑来,向来泼辣的姑娘此刻竟又慌又怕,眼泪不要钱似的流。
「伏娘子,你快去看看吧,老爷他发疯了!」
拢烟在前方带路,边走边将情况大致说了一下。
江憬之今夜心情原本不错,回来时专门提了稻和斋的点心,是要同纪蘅重修旧好的意思。
可纪蘅懒得应付,始终冷冰冰,不假辞色。
江憬之哄了一会儿不见纪蘅给台阶,恼羞成怒,将点心盒子一砸,怒道:
「你别给脸不要脸!」
纪蘅懒得同他说话,绕开一地狼藉,打算回房休息。
同江憬之擦身而过时,被他一把握住手腕,重重往地上一摔。
「你爹娘已经死了,还拿纪家小姐的乔呢?」
纪蘅抬头,眼中是无法掩饰的恨意。
江憬之弯腰,捏着她的下巴,嘲弄道:
「恨我又如何?你敢同我和离吗?纪家那些人,可都盼着你重新当回纪家女呢。
「不敢就乖乖听话。
「最迟下个月,我要迎有仪进门。你挑个好日子,操办得风光一些,莫让谁看轻她们母子。
「有仪说得对,我的儿子,本就应当堂堂正正养在江府大宅里,而不是无名无份地蜗居在外。」
纪蘅气笑了。
「江府?哪里的江府?这宅子上下,连那块写着『江府』两个字的牌匾都是我花的钱。」
江憬之屡次三番被踩痛脚,怒不可遏,掐住纪蘅的脖子将她提起来,一路推到墙边。
「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二人闹出的动静不小,惊来了卢嬷嬷。
她想拉开二人,却被江憬之反手推倒在地。
一把老骨头咵嚓一下散在地上,不知是哪里断了,总归靠自己是站不起来了。
伏秋赶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场面。
年轻力壮的仆从躲在门口,迟疑着不敢上前。
江憬之是老爷,同纪蘅是夫妻,这到底是家务事,下人哪里配管?
趴在地上疼得直抽气的卢嬷嬷,就是赤胆忠心的下场。
伏秋又看向这个让她死于非命的男人。
他花言巧语、心狠手辣。
伏秋问:「江文州,杀人是什么滋味?」
17
突然听到这个名字,江憬之心下一慌,松了手劲。
纪蘅趁机挣脱他的桎梏,跌跌撞撞跑到伏秋身后。
「伏娘子,快,快去报官!」
不知为何,这个冷淡而带点死气的女人,给了纪蘅极大的安全感。
伏秋没说话,只将她护到身后。
江憬之拧起眉心:「你居然没死?」
伏秋又问一次:「杀人的滋味是不是很好,才会让你杀了我,又想杀她?」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
纪蘅问:「伏娘子,这是什么意思?」
江憬之的目光在她们脸上转了一圈,恍然大悟,哈哈大笑。
「纪蘅,你不是痛恨我的外室吗?不巧,这位伏娘子,恰好也是我养在外头的人。」
伏秋脸上没有一分被揭穿的慌乱,她对拢烟说:「把门关上。」
拢烟没动。
卢嬷嬷轻轻拍了一下拢烟扶着她的手:「听话。」
门被关上,月光透不进窗纱,只有烛火在跳跃。
江憬之挑眉,好整以暇地看着伏秋。
他并不心虚。
一个活着的、声名狼藉的女人,实在不足为惧。
伏秋对纪蘅说:「我骗了你。我的身世比从前同你说的还要可悲一些。」
纪蘅抬眸,泪滴滑落。
「他为什么要杀你?」
伏秋本想说,或许是因为她出身青楼,或许是因为邻居挑拨的话太难听,或许是因为江憬之那日心情不太爽利。
可千言万语聚在舌尖,却只剩一句。
「因为他能杀了我,还不必付出任何代价。」
那夜,暴雨倾泻而下。
伏秋已经三天没能吃上饭,江憬之抓着她的头发将她从床榻拖到地上,骂她水性杨花。
而后,腹部剧痛。
江憬之像碾一只蚂蚁一样碾着她。
伏秋躺在地上,目光涣散,模糊中,江憬之的脸变成了一张扭曲的皮。
被扔出门时,她已经没有力气站起来。
她无亲无故,身份低微,没有人深究她到底是怎么死的,只说是意外。
纪蘅难以置信。
「江憬之,你眼里到底还有没有王法?」
伏秋勾唇,笑道:
「他就是太懂了,不知法怎么犯法?
「门一关,后院里的事能不能传出去,传出去的又是什么,还不是他说了算?」
江憬之从容地点了点头。
「那又如何呢?
「知晓了这些,除了让你们气急败坏却无可奈何之外,别无用处。
「人,有时候还不如聋着瞎着。」
他无耻得不遮不掩,很是直白。
她们沉默了。
江憬之越发得意。
「纪蘅,只要你乖乖听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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