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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解“国富民穷”格局刻不容缓,消费困局根源直指收入分配?
在上海进博会一场重磅论坛上,知名经济学家、上海财经大学校长刘元春掷地有声地指出,中国正面临“强政府、富企业、穷居民”的格局困境。这一尖锐判断瞬间引爆全场,揭开了中国消费不振的深层伤疤。
数据显示,中国最终消费率仅为55%,不仅远低于发达国家80%的水平,甚至居民消费占GDP比重也不到40%,大幅低于全球55%的平均水平。
而且,消费增速正在快速下滑,与GDP增速严重脱节,工业产能利用率持续走低,这些冰冷数字共同指向一个现实:整体需求不足已成为制约经济发展的突出矛盾。
刘元春指出,这本质上是一个分配问题!
在全球对比中,中国居民部门在国民收入初次分配中占比仅60.6%,低于世界平均水平5.5个百分点;而企业部门和政府部门占比分别高出5.6和0.1个百分点。
尤其触目的是,政府财政支出占GDP比重最高达36%,而居民收入占比仅43%左右,这种失衡格局导致“国家强制性储蓄过高”,居民钱包被无形挤压。
短期来看,形势似乎更加严峻。
消费信心在底部徘徊,消费降级现象明显,一线城市消费疲软,房地产相关消费持续低迷。
刘元春测算,短期需要补足的消费规模接近2.9万亿元之巨,而当前“以旧换新”等政策仅能撬动约2万亿元,政策力度亟待加码。
刘元春指出,在中长期,收入分配改革“非常重要”,尤其是织好社会安全网。“所以说‘十五五’是一个关键期,一定要彰显收入分配和共同富裕的主题,把惠民生和扩消费相结合。”
1.现在问题的本质是什么?
当我们谈论中国消费不足时,很多人会立刻想到房贷、教育、医疗这些压在肩上的担子,认为只要发了补贴、降了利息,人们自然就敢花钱了。
但这只是看到了表面,没有落到实质上去。
刘元春校长指出的“分配问题”,恰恰点中了这个更深层的结构之困。
而我呢,恰好也想分享下我的观点,我认为这不仅仅是一个简单的“分蛋糕”公平性问题,它实际上是中国经济高速奔驰了几十年的那台核心引擎,其运行逻辑所带来的必然结果。
这台引擎,我们可以称之为“投资与出口双轮驱动”模式。
在过去几十年“发展是硬道理”的追赶岁月里,这套模式创造了无与伦比的“中国奇迹”。而驱动这台引擎的,是一个无比强大的“生产性政府”。
可以这样理解:在资本极度稀缺的年代,国家扮演了一个超级总指挥和超级投资人的角色,它通过强大的产业政策、举国体制的基础设施建设、以及对关键生产要素(如土地、金融资源)的精准配置,将全社会的力量拧成一股绳,朝着“快速增长”这个单一目标全力冲刺。
它的效率极高,我们今天看到的纵横交错的高铁网、拔地而起的工业园区、以及震撼世界的“中国制造”神话,都是这一模式的辉煌勋章。
然而,任何模式都有其代价。
这套“生产性政府”主导的增长模式,在国民收入的初次分配——也就是全社会新创造出来的财富在第一瞬间如何划分——上,打下了一个深刻的烙印。财富的分配,会天然地流向那些最能直接、最快拉动GDP增长的环节。谁是急先锋?是庞大的资本投入,是企业的利润滚动,是政府投资带来的巨大乘数效应。
因此,在国民收入这块大蛋糕被切分的第一刀,能够直接创造GDP的资本要素(企业利润、政府投资回报)和政府税收,就拿走了最大、最厚实的两块。
而作为经济活水源泉的劳动要素,即亿万普通居民通过辛勤工作获得的工资性收入,其份额便在无形中被相对挤压了。
那么,便催生了一个关键机制:“强制性储蓄”。
注意,这不是我们日常生活中“省吃俭用”的主动储蓄,而是一种由体系内生的、系统性的财富流动。
“强政府”通过土地财政,将居民部门的购买力转化为地方发展的启动资金;通过庞大的金融体系(例如,居民低息存款与企业高息贷款之间的利差),将社会资金导向政府支持和扶持的领域;通过国有企业等渠道,将大量利润留存并用于再投资。
而这些渠道,就像一条条隐秘的河流,将社会财富源源不断地沉淀、汇聚到公共部门和资本密集型行业。
这些被强制汇聚起来的巨额储蓄,并没有停下来,它们立刻被投入下一个循环:转化为更多的投资。
于是,一个自我强化的循环被塑造出来了,高储蓄 → 高投资 → 高产能 → 高出口/高基建 → 更高的GDP。此循环一旦启动,就拥有强大的惯性,它推动着经济列车一路狂飙。
可我们现在其实已经很明显发现了,在“更高的GDP”这一光鲜亮丽的成果背后,居民收入的占比在这个循环中被一次次地、结构性地相对稀释了。整个经济体系在高效地“造物”,却在分配环节未能同步地“富人”。
所以,我们今天面临的消费疲软,其病根早在几十年的增长路径中就已埋下。
它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风寒,而是深植于肌体内部的慢性病症。
理解了这一点,我们就会明白,任何短期的消费刺激,都只是在为这艘巨轮临时加速,而真正的转向,则需要一场触及动力系统的深刻变革。
2. 谁是真正的“富”?
刘校长提到“富企业”,这一点其实很值得研究的。
相关数据告诉我们,中国的“企业部门”在国民收入中占据着显著份额,也就是“富有”。
一个“富”字,很容易让人联想到遍地黄金、利润丰厚的商业盛景。
所谓“富企业”,我们所能知道的,其实是那些“头部企业”——无论是规模庞大的国有企业,还是在风口上崛起的平台型民企巨头。
它们是信贷资源的宠儿,能够以更低的成本获得宝贵的金融血液;它们是产业政策的焦点,能轻易进入被鼓励的新兴领域;它们也是市场准入壁垒的受益者,凭借体量与规模,构筑起坚固的护城河。它们的“富”,是现金流充沛、资产雄厚、投资迅猛的富。
但那些吸纳了超过80%城镇就业的中小微企业呢?
许多新闻也都反复强调,它们才是中国经济的毛细血管,维系着最广泛的生机与活力。
然而,它们的生存状态,却与“富”字相去甚远。
它们长期挣扎在“融资难、融资贵”的泥潭中,一笔救急的贷款可能意味着求告无门,或是承担远高于基准利率的成本。它们的利润薄如刀片,一次原材料涨价、一场市场波动,就可能从微利跌入亏损的深渊。
对它们而言,“富”是一个遥远而奢侈的概念,“生存”才是每天必须面对的课题。
这个鲜明的对比便是现在,也是近几十年来的中国的现状。
国民收入中流向企业部门的那一大块,在内部进行了一次极不均衡的再分配,资源与利润,都在向金字塔顶端加速集中。
更关键的问题在于,即便是这些头部企业所获得的丰厚利润,也并未有效地转化为驱动内需的居民收入。这笔巨额的“未分配利润”,其去向深刻地影响着我们每一个人的钱袋子。
它们主要流向了两个方向,而这两个方向,都绕开了普通民众的消费能力。
第一个方向,是再投资。企业将利润投入到扩建厂房、增加新的生产线中。
传统观念里本是好事,但在当前“需求不足”已成为核心矛盾的背景下,这种源于供给侧的、持续扩大的投资,只会进一步加剧我们已经面临的产能过剩问题。
它让“供给”和“需求”之间的剪刀差越拉越大。
第二个方向,则是金融投资。当实体投资的回报率开始下降,大量企业利润并未用于提升员工薪酬或进行技术创新,而是转而流入了金融体系——购买理财产品,或曾经热衷于投资房地产。
这笔钱在金融系统内“空转”,推高了资产价格的泡沫,却未能进入普通家庭的日常消费循环。
而一个诡异的悖论就此形成——企业部门的账面上现金流充沛,甚至“钱多到不知该投何处”,而居民部门却感觉囊中羞涩,不敢消费。
这一幕,与日本上世纪经济泡沫破裂后形成的“法人化社会”何其相似——企业富可敌国,但整个社会的内需却如一潭死水,陷入长期通缩的泥沼。
从这个角度而言,所谓的“富企业”其根底之下,是两个亟需重视的问题。
一是结构性的分化,富者愈富,而承载就业大多数的中小微企业举步维艰;二是功能性的失衡,企业的高利润未能成为滋养居民收入的活水,反而在某种程度上加剧了经济结构的内部失衡。
3. 什么是“穷居民”?
在论坛上,刘校长还提到另一个词——“穷居民”。
“穷居民”不仅指流量上的收入低,更指存量上的资产负债表脆弱。
在资产端,问题在于一种深入骨髓的“财富结构畸形”。
对于中国普通家庭而言,“财富”几乎与“房产”画上了等号,接近70%的家庭资产都凝结在那一砖一瓦之上。这曾是一个造富的神话,无数人依靠房产的升值实现了账面财富的暴涨。
但当房地产行业告别狂飙突进的黄金时代,进入深刻的下行周期时,这套赖以生存的财富逻辑便瞬间崩塌了。曾经那种“房价永远涨”所带来的“财富幻觉”——那种让人感觉自己很富有、从而敢于大胆消费的心理预期——如泡沫般消散。
取而代之的,是强烈的资产缩水感。
人们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最大的、最核心的资产价值正在缓慢蒸发,这种切肤之痛会直接作用于他们的消费决策。
经济学上称之为“边际消费倾向下降”,说得直白些,就是当你感觉自己的家底正在变薄时,你花每一分钱都会更加犹豫,更加谨慎。这不是吝啬,而是人类最本能的财务防御反应。
只是命运的残酷性在于,就在资产端不断释放负面信号的同时,负债端的压力却丝毫未减,反而显得更加沉重。
为了购置这套正在缩水的核心资产,中国居民部门早已透支了未来的购买力,背负了极其沉重的房贷债务。居民杠杆率(债务与收入之比)攀升至历史高位。这意味着,每个月的收入中,有相当大的一块必须雷打不动地用于偿还房贷的本金和利息。
这笔刚性支出,像一块巨大的磐石压在胸口,迫使广大家庭必须进行更高水平的“预防性储蓄”。
他们不敢花钱,不是因为不想,而是因为不敢——他们必须存下更多的钱,以应对未来可能出现的失业、疾病等不确定性,确保那笔至关重要的月供不会断流。
这份为“安全感”而存在的储蓄,无情地侵蚀了本可用于当下消费的支付能力。
于是,一个清晰的“双重绞杀”格局便形成了。
一方面,是收入流这条“活水”的增长速度正在放缓,工资性收入的增长追不上人们对美好生活的预期。
另一方面,更为严峻的是,代表家庭总盘子的资产负债表正在经历“收缩”:左边的资产在贬值,右边的负债却依然刚性存在。
一增一减之间,家庭的净资产感受大打折扣。
这,才从根本上解释了为什么即便政府推出各种消费补贴、发放购物券,许多人的消费行为依然趋向于保守和防御。
任何短期的补贴,就像是给一个正在失血的人输了一袋血,能暂时缓解症状,却无法止住体内那个不断流血的伤口。
当一个人对自己的整体财富前景感到担忧,并对未来的债务偿还充满焦虑时,几百元的补贴根本无法扭转他根深蒂固的消费谨慎心态。
所以,破解“穷居民”的困局,根本就不是增加当期收入那么简单,它更是一场关于如何重构居民财富结构、如何稳妥化解债务压力、如何重塑社会安全感的系统性工程。
4. 最后的看法
我认为,短期的消费刺激政策(如以旧换新、消费券)确实是“强心针”,不过,虽能缓解症状,但无法治愈疾病。真正的治本之策,是启动一场深刻的社会契约变革,将经济增长的目标从“物的积累”(GDP、产能)回归到“人的发展”(居民收入、福祉)。
“十五五”规划将“居民消费率明显提高”列为核心目标,这释放了至关重要的信号。
这意味着,中国正在尝试破解一个世界性难题:如何将一个成功的发展型国家,转型为一个成熟的、内需驱动型的现代化经济体。
这个过程必然是痛苦的,因为它触及了既有利益格局和增长路径的深层依赖。
但这也是中国迈向高收入国家的必经之路。
当“强政府、富企业、穷居民”的格局逐渐转变为“强治理、活企业、富居民”的新生态时,中国经济的巨轮才能真正驶入以内循环为主体、内外循环相互促进的广阔新海域。
这不仅是经济问题,更是一场关于发展哲学的根本性转变。
我们正在见证历史。
本文作者 | 东叔
审校 | 童任
配图/封面来源 | 腾讯新闻图库
编辑/出品 | 东针商略(未经允许,禁止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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