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苏城里的青石板载着千年的墨香,流水穿城而过,牵动文人墨客们的缱绻。张继泊舟枫桥,曾在夜半聆听钟声,从而让寒山寺名传千古。白居易在苏州筑堤疏水,留下绿浪东西南北水的吟唱,七里山塘也载满了他的眷恋。
苏东坡六过姑苏,感叹不游虎丘乃憾事,定慧寺的竹影里,至今还藏着他的题诗。唐寅归隐桃花坞,以笔墨刻画江南风骨。千年来,诗赋与桥影共流转,一位当代才子也一直眷恋着苏州。下面分享邵祖平的两首七绝,知者甚少,爱者至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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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门杂诗 其一 现当代 · 邵祖平 春烟碧后临幽草,柔橹摇时触嫩岚。 簸影山塘风不定,乱翻柳色染江南。
邵祖平,江西南昌人,章太炎的得意门生,近代著名古典文学专家、诗人。他早年肄业于江西高等学堂,24岁时应吴宓之邀,参与《学衡》编辑,后来历任浙大、川大、人大等高校的教授,晚年执教于青海民族学院。
邵祖平诗艺精湛,理论卓然,他的《培风楼诗》曾获教育部文艺一等奖,另有《词心笺评》、《国学导读》等著作,其诗作气骨清峻,为旧体诗坛重要人物。吴门,代指苏州。这两首诗乃是作者有感而发,值得细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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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句就像一幅刚刚晕染的江南画卷,春日雾气初散时,还带着青碧的余韵,仿佛被清水淘洗的翠色纱幔,轻轻地褪尽了朦胧。诗人俯身靠近那片幽静的小草,草叶上或许还沾着露滴,在晨光里闪着细碎的光芒。
次句则写活了静态的春景,诗人乘坐江南水乡的乌篷船,船桨轻摇,不疾不徐地划过水面。淡淡的山岚还带着春日的气息,仿佛刚抽芽的柔嫩柳丝。橹声仿佛不是在拨水,而是轻轻碰了碰这团软乎乎的雾气。如此细腻的触感,暗藏着作者对江南的一腔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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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簸影山塘风不定”,将镜头拉到了苏州的山塘街。春风总带着几分调皮,在河面上来回穿梭,水中的影子也跟着晃动。岸边的粉墙黛瓦,船头的酒旗人家,全都映在水面,恰似被揉碎的锦缎。
“乱翻柳色染江南”,收尾是整首诗最精彩的一句。春风吹来,岸边的柳条便像少女挥动的绿绸,把满岸的柳色,都揉进了江南的水里、雾里、空气里。一个“染”字极妙,仿佛江南水乡本身就是一匹素白的丝绢,柳色一翻,便成了泼满绿意的锦缎。
整首诗四句皆景,却句句藏情。作者细腻地刻画了江南春晨,碧烟、柔橹、摇影、柳色等意象,让诗人在绿意盎然的画面里流连忘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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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二 生公说法讲台荒,金粉丛中作道场。 可是颜渊仍好色,为何发白望吴阊。
苏州虎丘的生公讲台前,晋代高僧竺道生顽石点头的热闹,早已成为古老的传说。如今只剩下半尺荒草,在春风里摇曳;青石板上的刻痕,也被雨水冲刷得模糊不清。晨雾掠过空寂的台面,仿佛还能听见千年前的讲经声,却又被远处各种噪杂的声音击碎。
民国初年,西学东渐的浪潮汹涌,国学被不少人视作腐朽的旧物,很多人开始慨叹儒席冷落,经声渐远。邵祖平当时在苏州东吴大学讲授国学,经常带领学生登临虎丘。面对荒台,他对学生说讲台可荒,文脉不可断。一个“荒”字,写尽了文运沧桑,力透纸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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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粉丛中作道场”,次句则是诗人给出的答案。苏州的平江路金粉气极浓,酒楼的笙歌、画舫的笑语,交织成一片热闹气氛。邵祖平的“道场”不在佛寺道观,而在巷尾一间简陋的书斋。他在这里给学生讲《诗经》的草木、《左传》的兴衰,声音不大,却盖过了窗外的喧嚣。
第三句运用典故,颜渊是孔丘的弟子,以安贫乐道闻名;“好色”是指对美好的珍视,或者是苏州园林的曲径通幽,或者是吴侬软语里的诗词韵味。
诗人自问,难道像颜渊那样坚守本心之人,就不该喜爱江南的人文吗?诗人一生从不沉迷金粉,他在虎丘欣赏石刻,在拙政园读诗,却从不在酒楼歌榭消磨时光。作者通过亦庄亦谐的描写,尽显文人风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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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句以反问结束全篇,“为何发白望吴阊”。吴阊即苏州的西门,作者当年曾在此讲学、漫步,如今他已白发苍苍,即使身处异地,却总是忍不住朝着吴阊的方向眺望。战乱让他远离吴门,却断不了他对这片文化沃土的眷恋。先生晚年时常拄杖立于窗前,喃喃念着吴阊二字,眼中同时还会闪现泪光。
荒台的忧思、道场的坚守,对文化的热爱、对苏州的眷恋,这首诗结构紧凑,写尽了一位国学传人的赤子之心。讲台会荒,金粉会散,唯有文脉与热爱,令白发人望断天涯,也能让千年国学薪火相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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