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从前台服务员手中接过那张消费明细单,看到末尾那个“182,350元”的数字时,我竟然没有一丝一毫的愤怒,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荒诞的平静。
这笔钱,是我在建筑工地上顶着烈日、冒着严寒,一砖一瓦,一根钢筋一根钢筋地干了整整四年,才从牙缝里省下来的。我曾无数次规划过它的用途:或许是老家县城一套小房子的首付,或许是将来孩子的第一笔教育基金,又或许,是父母晚年一场大病时的救命钱。
我从未想过,这笔承载着我所有未来的血汗钱,会以这样一种啼笑皆非的方式,在一场我以为是奔着结婚去的相亲饭局上,被“展示”出来。
而这一切,都要从三天前,我那热心肠的远房表姨——王阿姨,打来的那个兴高采烈的电话说起。
第1章 王阿姨的“好消息”
“小阳啊,天大的好消息!”电话那头,王阿姨的声音洪亮得像庙会的锣鼓,震得我耳朵嗡嗡作响。
我刚从工地回来,脱下那身满是灰尘和汗渍的工作服,正准备搓一把脸,闻言只能把毛巾搭在肩上,无奈地笑了笑:“王姨,您又有什么好消息啊?上次您说的好消息,是给我介绍了个在超市卖菜的姑娘,结果人家嫌我身上有汗味,聊了三句就把我拉黑了。”
“哎呀,过去的事提它干嘛!此一时彼一彼一时嘛!”王阿姨在电话里快人快语,“这次这个,绝对不一样!我跟你说,是我一个老姐妹的女儿,叫刘霞,今年二十七,长得那叫一个水灵,照片我等下发你微信。重点是,人家是本地户口,在一家大公司做行政,工作体面又稳定。我老姐妹说了,就想找个像你这样踏实肯干、不抽烟不喝酒的好小伙!”
我心里没什么波澜。这些年,类似的“好消息”我听得耳朵都快起茧了。我叫陈阳,今年三十一岁,没上过什么好大学,高中毕业就跟着老乡出来闯荡。凭着一股子力气和还算灵光的脑子,从一个搬砖小工干到了现在一个不大不小的施工组长。收入不算低,但工作环境决定了我的社交圈子窄得可怜,除了工友就是建材商,想认识个姑娘比登天还难。
“王姨,您知道我的情况,我天天泡在工地上,人家城里坐办公室的姑娘,能看上我吗?”我不是自卑,是实事求是。我手上有厚厚的老茧,皮肤被晒得黝黑,笑起来眼角有几道深刻的纹路,这都是风吹日晒留下的印记。
“你这孩子,怎么对自己这么没信心?”王阿姨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你哪里差了?一米八的大个子,长得周正,又能挣钱,还在市里付了首付买了房,多少人羡慕你呢!听我的,见一面,成不成另说,多个朋友也是好的嘛。”
王阿姨口中的房子,是我这几年最大的骄傲,也是我最大的负担。在郊区一个刚开发的新楼盘,面积不大,每个月三千多的房贷压得我喘不过气。但这房子也像是我在这座城市扎根的证明,让我觉得自己不完全是个漂泊的浮萍。
盛情难却,我最终还是答应了。挂了电话,王阿姨很快就把刘霞的照片发了过来。照片上的女孩确实很漂亮,化着精致的妆,背景像是在某个高级餐厅,笑容甜美,眼睛大大的。说实话,看到照片的那一刻,我心里那潭沉寂已久的水,确实被投下了一颗小石子,泛起了一圈圈涟漪。
我加了刘霞的微信,对方很快就通过了。我们的聊天很客气,也很公式化。她问我的工作,我说在建筑公司。她问我平时的爱好,我说下班了喜欢自己做点饭,看看电影。她说她喜欢旅游、逛街、品尝美食。
我们的世界,似乎隔着一道看不见的墙。
但她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嫌弃,反而很热情地提出:“那我们周末见个面吧?正好我知道一家新开的西餐厅,环境特别好,我们去尝尝?”
我心里咯噔一下。我这种粗人,对西餐向来是敬而远之,那些刀刀叉叉的规矩让我浑身不自在。但我转念一想,女孩子喜欢浪漫,第一次见面,总不能让人家迁就我,去吃路边的大排档吧?
“好啊,”我硬着头皮回复,“地方你定,我听你的。”
“那就这么说定了哦,周六晚上六点,在‘菲诺花园餐厅’,我把定位发给你。”刘霞回得很快,还附带了一个可爱的笑脸表情。
我点了点那个定位,心里又是一沉。那家餐厅在市中心最繁华的商业区,光看门面就知道价格不菲。我一个月的生活费,可能还不够在那里吃一顿饭。
那一晚,我有些失眠。我看着窗外城市的万家灯火,心里五味杂陈。我渴望爱情,渴望一个家,渴望有一个人能在我累了一天回到那个冰冷的房子时,为我留一盏灯,递上一杯热水。为了这个朴素的愿望,我觉得自己或许应该勇敢一次,哪怕是去一个完全不属于我的世界里闯一闯。
也许,她就是那个对的人呢?也许,这次真的会不一样呢?
带着这种微弱的、几乎是自欺欺人的希望,我度过了接下来的两天。为了这次见面,我还特意去商场买了一件自认为还算体面的衬衫和休闲裤,花了我小一千块,心疼得不行。
周六下午,我提前一个小时就从工地宿舍出发了。我把那辆开了五年的二手国产车洗得干干净净,还特意在车里喷了点空气清新剂。我对着后视镜,一遍遍地整理着自己的头发和衣领,手心里全是汗。
我不知道,等待我的,将是一场我毕生难忘的“鸿门宴”。
第2章 初见与“惊喜”
菲诺花园餐厅坐落在市中心一栋高端写字楼的顶层,需要乘坐专门的观光电梯才能抵达。电梯缓缓上升时,窗外的城市夜景如同一幅流光溢彩的画卷在我面前展开,那些高耸入云的建筑,璀璨的霓虹灯,都让我感到一种强烈的疏离感。我知道,这些繁华的背后,有我洒下的汗水,但我却从未真正属于过这里。
餐厅内部的装潢更是极尽奢华,巨大的水晶吊灯,铺着天鹅绒桌布的餐桌,以及轻声流淌的小提琴曲,都让我这个习惯了工地嘈杂环境的人感到手足无措。我有些拘谨地报上了刘霞的名字,服务员微笑着将我引到一个靠窗的位置。
刘霞还没到。我坐下来,背挺得笔直,双手放在膝盖上,像个等待面试的小学生。
大约六点十分,一个穿着香槟色连衣裙的窈窕身影出现在餐厅门口。她和照片上一样漂亮,甚至更胜一筹。真人比照片上多了一份生动的神采,皮肤白皙,妆容精致,一举一动都带着都市女孩特有的自信和优雅。
“陈阳?”她走到我面前,微笑着伸出手。
“啊,对,我是陈阳。你好,刘霞。”我急忙站起来,有些笨拙地和她握了握手。她的手很软,指甲上涂着漂亮的颜色。
坐下后,气氛有些尴尬。我不知道该聊些什么,只能没话找话:“这里……环境真好。”
“是啊,我朋友推荐的,说他们家的惠灵顿牛排很正宗。”刘霞很自然地接过了话头,她熟练地翻开菜单,那本厚重的、全是外文的菜单在我看来就像天书一样。
“你来点吧,我……我不太懂这个。”我老实承认。
刘霞笑了笑,那笑容里似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优越感。“没关系,我来就好。”她没有征求我的意见,径自点了两份牛排,一份沙拉,还有一瓶红酒。当她用流利的英文说出那个酒名时,我看到旁边的服务员都露出了赞许的目光。
我感到自己和她,和这个环境,都格格不入。
酒和菜很快上来了。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内容依然围绕着工作、爱好这些不痛不痒的话题。我努力想找一些共同点,但发现很难。我说起工地上一些有趣的见闻,她只是礼貌性地笑笑,然后就把话题转移到她最近看的画展,或是某个奢侈品牌的最新款包包上。
我开始觉得,王阿姨可能又一次“好心办了坏事”。我们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就在我准备找个合适的时机,委婉地表达我们可能不太合适的想法时,刘霞的手机响了。
她接起电话,语气亲昵:“喂,妈……对,我在菲诺吃饭呢……和朋友……哎呀,你们在哪儿?就在附近逛街啊?那正好,上来坐坐呗,我给你们介绍个新朋友。好,好,那你们直接上来吧。”
挂了电话,她对着我露出一个略带歉意的笑容:“真不好意思啊,陈阳。我爸妈正好在楼下商场,听说我在这儿,非要上来看看。你不介意吧?”
我能说什么?人家父母要来,我总不能说“介意”吧?在中国这种讲究人情世故的社会里,拒绝长辈几乎等同于无礼。而且,往好的方面想,这或许说明她对我有一定的好感,愿意把我介绍给家人?
这个念头让我心里刚刚升起的退意又被压了下去。我强笑着说:“不介意,不介意。叔叔阿姨能来,是我的荣幸。”
“那就好,他们马上就到。”刘霞的笑容看起来真诚了许多。
然而,我当时并没有意识到,这个突如其来的“惊喜”,仅仅只是一个开始。一场精心策划,或者说是默契配合的大戏,才刚刚拉开帷幕。
第3章 不速之客
不到十分钟,一对衣着体面的中年夫妇就出现在了我们的餐桌旁。刘霞的母亲烫着一头时髦的卷发,脖子上戴着一串珍珠项链,看我的眼神带着一种审视的挑剔。她的父亲则显得沉默一些,但那双眼睛却很锐利,仿佛能看穿人心。
“爸,妈,这就是我跟你们提过的陈阳。”刘霞亲热地挽住她母亲的胳膊,然后指着我介绍道。
我赶紧站起来,恭恭敬敬地喊道:“叔叔好,阿姨好。”
“嗯,小伙子看起来挺精神的。”刘阿姨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然后毫不客气地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服务员很有眼色地送来了新的菜单和餐具。刘阿姨拿过菜单,看都没看我一眼,直接对刘霞说:“霞霞,你再加几个菜吧,我跟你爸还没吃饭呢。那个澳洲龙虾看起来不错,来一只。还有那个什么……鱼子酱,也上一份尝尝。”
我心里猛地一跳。菜单我刚刚偷偷瞄过,那只龙虾的价格是四位数,鱼子酱更是按克卖的。这哪里是“上来坐坐”,分明是把这里当自家食堂了。
我的脸色估计有些不太好看,但刘霞和她的父母似乎完全没有察觉,或者说,他们根本不在意。
“陈阳,你别介意啊,我妈就是这样,喜欢热闹。”刘霞对我解释道,但语气里听不出半点歉意。
我只能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没事,阿姨喜欢吃什么就点什么。”
话音刚落,刘霞的手机又响了。这次,她的表情更加惊喜了:“哥?你和嫂子也在附近?带小宝逛游乐场呢?这么巧!我们也在菲诺吃饭,爸妈也在,你们也过来吧,正好一起热闹热闹!”
我的心,已经不是往下沉了,而是直接坠入了冰窖。
我开始明白,这根本不是什么巧合。这是一场有预谋的“家庭聚会”,而我,就是那个负责买单的冤大头。
果然,又过了十几分钟,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领着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走了过来。这就是刘霞的哥哥刘军和他的家人。他们一家三口的加入,让原本还算宽敞的四人桌瞬间变得拥挤不堪。服务员不得不把旁边一张空桌拼了过来。
刘军比他父亲更直接,坐下来跟我握了握手,第一句话就是:“听我妈说,小陈是自己搞工程的?”
“谈不上搞工程,就是个施工组长。”我谦虚地回答。
“那一年下来,收入很可观吧?”他紧追不舍地问。
我含糊地应付着:“还行,就是辛苦钱。”
这时候,刘阿姨开口了,她像是对所有人宣布一样,声音不大不小,却足以让周围几桌的人都听到:“我们家霞霞啊,从小就没吃过苦。我们对女婿没什么别的要求,就是人要大方,要懂得疼人。一个男人,要是连顿饭都舍不得请,那以后还能指望他什么?”
这话就像一根针,精准地刺进了我的心里。我抬头看了一眼刘霞,她正低头逗着她的小侄子,仿佛这一切都与她无关。
菜一道道地被端了上来,龙虾、鲍鱼、昂贵的刺身……摆了满满一桌。刘军又自作主张地叫了两瓶价格不菲的白酒,说是要“好好跟小陈喝几杯”。
整张桌子上,只有我一个人如坐针毡。他们一家人吃得热火朝天,聊得兴高采烈,话题从刘霞嫂子的新包,到小侄子要上的国际幼儿园,再到他们家准备换一辆更好的车。每一个话题,都离不开一个“钱”字。
他们没有一个人问过我的家庭,我的父母,我的成长经历。在他们眼里,我仿佛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个贴着“有房、有车、收入可观”标签的物件,正在接受他们的估价和检验。
我默默地喝着杯子里的白开水,感觉那水比他们桌上的冰镇酒还要凉,一直凉到了我的心底。
第4章 酒桌上的“测试”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刘霞的父亲,那个一直沉默寡言的男人,终于开口了。他端起酒杯,慢悠悠地对我说:“小陈啊,我看你人挺老实的。我们家呢,情况也简单,就霞霞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她哥哥虽然有出息,但毕竟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们还是希望她能找个有担当、有能力的男人。”
我连忙端起酒杯,碰了一下:“叔叔您放心,如果我和刘霞能成,我肯定会对她好的。”
“光嘴上说好可不行。”刘军在一旁接过了话茬,他已经喝得满脸通红,说话也毫无顾忌,“我妹妹从小到大,我们是捧在手心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她那些闺蜜,男朋友不是送车就是送房。我们不求你这样,但至少,该有的表示得有吧?今天这顿饭,就算是个小小的考验。要是连这点诚意都没有,那后面的事,我看也就没必要谈了。”
这番话,已经不是暗示,而是赤裸裸的明示了。
我感觉自己的脸颊在发烫,不是因为喝酒,而是因为一种前所未有的屈辱感。我像一个被摆在案板上的商品,任由他们品头论足,估价称重。而这场相亲,从头到尾就是一场精心设计的骗局,一个测试我财力的“考场”。
我下意识地看向刘霞,希望她能说点什么,哪怕是制止一下她的家人。
然而,她只是低着头,用叉子拨弄着盘子里的牛排,轻声说了一句:“我哥他喝多了,说话直,你别介意。”
她没有反驳,没有解释,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歉意。她的默许,比她家人的任何一句刻薄言语都更让我心寒。
原来,她也是这场“测试”的主考官之一。
那一刻,我对她最初的那点好感,那点因为照片而产生的朦胧幻想,瞬间灰飞烟灭。眼前这个妆容精致的女人,和她的家人一样,内心被一种无法餍足的欲望和精明的算计填满了。
“嫂子,你那个包真好看,是最新款吧?”刘霞巧妙地转移了话题,开始和她嫂子聊起了奢侈品。
“是啊,你哥上个月去香港出差给我带的,五万多呢。”她嫂子一脸得意地把那个印着LOGO的包往桌子中间推了推。
“真羡慕你。我什么时候也能找个像我哥这么疼人的老公啊。”刘霞说着,有意无意地瞟了我一眼。
我没有接话,只是默默地拿起公筷,给坐在我旁边的小侄子夹了一块他够不着的排骨。孩子天真无邪,看着我甜甜地笑了一下,说了声“谢谢叔叔”。
这是整场饭局里,我听到的唯一一句真诚的话。
饭局的气氛越来越热烈,他们又加了几样昂贵的甜品和水果。刘霞的母亲甚至拿出手机,开始和她的老姐妹们视频通话,炫耀着这满桌的“盛宴”,言语间满是对未来女婿“实力”的炫耀。
我彻底成了一个局外人,一个透明的背景板。
我看着他们一张张因为酒精和兴奋而涨红的脸,听着他们那些关于金钱和物质的露骨讨论,心里一片冰冷。我想起了远在老家的父母,他们一辈子省吃俭用,连一件超过三百块的衣服都舍不得买。我想起了工地上那些和我一样的兄弟,他们为了几百块的加班费,可以在四十度的高温下连续工作十几个小时。
我辛辛苦苦赚来的每一分钱,都是干净的,都带着我的汗水和尊严。凭什么要被这样一群人如此轻易地践踏和挥霍?
不,我不能让他们得逞。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像野草一样在我心里疯狂地蔓延开来。
第5章 临界点
压垮骆驼的,往往不是最后那根稻草的重量,而是它所代表的,那份被彻底无视的轻蔑。
就在这时,刘霞的哥哥刘军大手一挥,喊来了餐厅经理:“经理,把你们这儿最好的酒拿上来!今天我妹妹的大喜日子,必须喝点好的!”
经理是个懂行的人,微笑着推荐了一款年份茅台,并报出了一个让我心跳都漏了一拍的价格——三万八千八。
我放在桌下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拳头。
“好!就这个!”刘军看都没看我,直接拍板决定。
我看到刘霞的父亲和母亲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仿佛这瓶酒的价格,直接和我的人品划上了等号。
酒被小心翼翼地端了上来,一家人开始新一轮的推杯换盏。没有人问我喝不喝酒,也没有人给我倒上一杯。我就像一个隐形人,坐在那里,看着他们上演着一场荒诞的家庭喜剧。
就在这时,那个一直还算乖巧的小侄子,大概是玩闹得有些过火,手一扬,把他面前的一杯橙汁完完整整地泼在了我的裤子上。冰凉的液体瞬间浸透了布料,黏腻地贴在我的皮肤上。
我愣住了。
“哎呀,小宝你怎么回事!”刘霞的嫂子象征性地呵斥了孩子一句,然后从包里拿出纸巾,却不是递给我,而是擦了擦桌子上的水渍。她瞥了我一眼,用一种满不在乎的语气说:“不好意思啊陈阳,小孩子不懂事。你这裤子……应该不贵吧?回头我让我老公转你点钱,你自己再去买条新的。”
“对对对,一条裤子而已,多大点事。”刘霞的母亲也在一旁附和。
一条裤子而已。
这句话,像一把淬了冰的锥子,狠狠地扎进了我的心脏。
我身上这条裤子,是我为了这次见面,和我那件衬衫一起,在商场打折时买的。花了我四百多块,是我平时穿的工装裤价格的十倍。它或许在他们眼里不值一提,但对我来说,它代表着我对这次相亲的重视和尊重。
而现在,这份尊重,连同这条裤子,一起被他们轻蔑地弄脏了。
他们没有一个人觉得需要真诚地道歉。在他们看来,用钱就可以解决一切问题,就可以抹平一切失礼和不尊重。
我慢慢地站了起来。
整个饭桌瞬间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
“不好意思,我去一下洗手间。”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没有一丝波澜。
“去吧去吧,快去处理一下。”刘霞的母亲挥了挥手,像是在打发一个下人。
刘霞从始至终都没有看我一眼,她正忙着给她的小侄子擦嘴。
我转身,一步一步地走向洗手间的方向。我的脚步很稳,心里却像是经历了一场海啸。所有的愤怒、屈辱、失望和悲哀,在这一刻过后,都化为了一种奇异的、近乎冷酷的平静。
我没有去洗手间。
我径直走到了餐厅的前台。
第6章 逃离与账单
站在前台那光滑的大理石吧台前,我能看到自己在大堂明亮的灯光下的倒影。那个穿着新衬衫、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男人,看起来那么陌生,又那么可笑。
“先生,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前台一位穿着职业套装的女士微笑着问我。
“你好,我想看一下我们那桌的消费账单。”我指了指那个还在喧闹的角落。
“好的,先生,请您稍等。”她很快在电脑上操作起来,然后把一个平板电脑递到我面前,上面清晰地列着一长串的消费项目。
我看到了那只价值不菲的澳洲龙虾,看到了那份按克计算的鱼子酱,看到了那几瓶我叫不上名字的红酒,也看到了最后那瓶三万八千八的年份茅台。
所有的项目加在一起,最后汇总成了一个我这辈子都未曾想象过的数字:182,350元。
十八万两千三百五十元。
这个数字,像一个巨大的烙印,深深地刻在了我的视网膜上。
我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对前台女士说:“麻烦你,我只支付我自己的部分。”
她愣了一下,显然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但还是职业地问道:“先生,请问您消费了什么?”
“我从头到尾,只喝了两杯白开水,吃了几口沙拉。”我的声音异常平静,“这样吧,我付100块钱,作为我的餐费和……服务费。”
我从钱包里拿出一百元现金,轻轻地放在了台面上。
前台女士的表情有些为难,但还是收下了钱,并给我开了一张手写的收据。
“谢谢。”我拿起收据,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向餐厅大门。
当我推开那扇沉重的玻璃门,走到外面的露台上时,夜晚的凉风吹在我的脸上,我感觉自己像是从一个缺氧的深海里,猛地挣脱出来,终于呼吸到了第一口新鲜空气。
自由,畅快,前所未有的轻松。
我没有立刻离开,而是走到了露台的栏杆旁,掏出一根烟点上。这是我今晚抽的第一根烟。我看着楼下川流不息的车河,看着这座城市的璀璨灯火,第一次觉得,它们离我那么近。
我不是在逃避,我是在选择。选择捍卫我自己的尊严,捍卫我用汗水换来的劳动果实。
大概过了十分钟,我的手机疯狂地响了起来。屏幕上跳动着“刘霞”的名字。
我没有接。
电话挂断后,紧接着就是王阿姨的电话。
我依然没有接。
然后,是一连串的微信消息和短信轰炸。
“陈阳你什么意思?人去哪了?”
“你一个大男人,把我们一家人扔在这里算怎么回事?赶紧回来结账!”
“我真是看错你了!你太没品了!”
“陈阳,你今天不回来把账结了,我跟你没完!我会让你在这行混不下去!”——这条,是她哥哥刘军发的,充满了威胁的意味。
最后一条,来自王阿姨,语气里充满了气急败坏:“陈阳!你把我的脸都丢尽了!赶紧给我滚回去!”
我看着这些信息,脸上露出了一丝苦涩的笑容。直到此刻,他们没有一个人问我为什么走,没有一个人反思他们自己的行为。他们关心的,只有那张十八万的账单。
我默默地把刘霞和她家人的联系方式,连同王阿姨的,全部拉入了黑名单。
然后,我关掉了手机,将最后一口烟吸尽,把烟头掐灭在垃圾桶里。
我走进电梯,按下了通往地下一层的按钮。当我坐进我那辆干净的二手车,发动引擎,汇入回家的车流时,我感觉自己像是打赢了一场艰苦卓绝的战役。
虽然代价惨痛,但我守住了我的底线。
第7章 余波
第二天,我是在工地的宿舍里醒来的。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空气中弥漫着熟悉的尘土和混凝土的味道。这一切都让我感到无比的安心。
昨晚的一切,像一场荒诞的噩梦。
我打开手机,意料之中地看到了几十个未接来电和上百条信息。我没有点开看,直接选择了全部删除。
生活似乎又回到了正轨。我换上工作服,戴上安全帽,开始了一天的工作。敲敲打打的噪音,工友们粗犷的笑骂声,都让我觉得无比亲切。在这里,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简单而直接,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的算计。
然而,我没想到的是,麻烦会主动找上门来。
下午,我正在现场指挥吊车作业,一个工友跑过来告诉我,工地门口有人找。我走过去一看,竟然是王阿姨。
她看起来一夜没睡,脸色憔悴,眼圈发黑,见到我,就像见到了仇人,冲上来就想抓我的胳膊。
“陈阳!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你到底想干什么!”她尖声叫道,引得周围不少工人都投来了好奇的目光。
我退后一步,避开了她的手,平静地说:“王姨,我们到旁边说吧,别影响大家工作。”
我把她带到了工地旁的一个小凉亭。
“你还有脸见我?你知道我昨天多丢人吗?刘霞她妈打电话把我骂得狗血淋头!说我介绍的是什么人!是个吃霸王餐的骗子!”王阿姨指着我的鼻子,唾沫星子都快喷到我脸上了。
“王姨,”我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那顿饭,吃了十八万。您觉得,一场相亲,吃十八万,正常吗?”
王阿姨愣住了,显然她也不知道具体的金额,只是被对方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
“十……十八万?”她的声音都变了调。
“对,十八万两千三百五十块。”我把那个数字清晰地重复了一遍,“王姨,我一个月累死累活,拿到手也就一万多块。这笔钱,我要不吃不喝干一年半。您凭良心说,这顿饭,我该结吗?”
王阿姨的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我继续说:“从头到尾,他们家来了七口人,把我当猴耍,当冤大头。点的都是最贵的菜,喝的都是最贵的酒。他们不是来相亲的,是来‘考验’我的钱包的。他们说的话,办的事,有一点是尊重我的吗?刘霞泼我一身果汁,她家人连句正经的道歉都没有,觉得用钱就能打发我。王姨,我也是人,我也有尊严。”
我的语气很平静,但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王阿姨彻底蔫了。她或许势利,或许爱面子,但基本的常识还是有的。她知道,十八万的一顿相亲饭,这事传出去,丢人的不是我,而是刘霞一家。
“那……那现在怎么办啊?”她喃喃地问。
“我不知道,”我摇了摇头,“我只付了我自己那一百块钱。剩下的,谁吃的谁付。这事跟我没关系了。”
说完,我转身就走,不再理会身后王阿姨的呼喊。
这件事的余波,远比我想象的要大。
几天后,我听一个和王阿姨住同一个小区的工友说,刘霞一家最后不得不凑钱把账结了。据说餐厅报了警,事情闹得很大。为了这十八万,他们家内部也闹翻了天,刘霞的哥哥和父母大吵了一架,互相埋怨。
而王阿姨,也因为这件事,在她的老姐妹圈子里彻底抬不起头来。
我没有丝毫的快感,只觉得一阵唏嘘。
这件事,也让我想了很多。我开始反思自己对于婚姻和感情的看法。我渴望一个家,但这绝不意味着我要为此放弃自己的原则和尊严。一个真正想和你共度一生的人,她关心的应该是你这个人,你的品性,你的喜怒哀乐,而不是你银行卡里的数字。
真正的感情,应该是建立在平等、尊重和相互理解的基础上的。它不是一场交易,更不是一场测试。
我开始觉得,单身也挺好。至少,我活得坦荡,活得有尊严。
第8章 新的开始
那场荒诞的饭局过去了一个多月,我的生活彻底恢复了平静。
工地上的项目进入了收尾阶段,我每天都忙得脚不沾地,反而没有时间去想那些不愉快的事情。汗水是最好的疗伤药,它能洗刷掉心里的尘埃。
一个周日的傍晚,我难得没有加班。我拒绝了工友们喝酒撸串的邀请,一个人回到了我在郊区的那个小房子。
我把房间彻底打扫了一遍,然后去楼下的菜市场,买了些新鲜的蔬菜和肉。我在厨房里,不紧不慢地给自己做了一顿四菜一汤。红烧肉、番茄炒蛋、清炒时蔬,还有一个紫菜蛋花汤。都是些最普通的家常菜,但我吃得特别香。
吃完饭,我泡了一壶茶,坐在阳台上,看着窗外的夕阳一点点落下,城市的灯火一盏盏亮起。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一条微信消息。我以为是工作上的事,拿起来一看,却是一个陌生的号码发来的好友申请,验证信息上写着:“陈阳,我是王姨。”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通过了。我不想再和她有什么瓜葛,但事情总该有个了结。
王阿姨没有打电话,只是发来了一段长长的文字。
“小阳,对不起,这件事是王姨做错了。我不该没了解清楚情况就乱给你介绍,让你受了这么大的委屈,还差点让你吃了大亏。我这张老脸,这次是丢尽了。刘霞家那边,为了那顿饭的钱,现在还天天吵架呢。听说刘霞也因为这事,在公司里被人指指点点,把工作都辞了。唉,都是自作自受。你是个好孩子,踏实,有底线。是他们配不上你。以后,王姨再也不给你瞎介绍了,你的事,你自己做主吧。”
看完这段话,我心里最后的一点疙瘩也解开了。
我回复她:“王姨,事情过去了。您也别太往心里去。都保重吧。”
然后,我删除了她的联系方式。
从阳台上,我能远远地看到市中心那些高楼的轮廓,菲诺花园餐厅就在其中一栋的顶上,像一个遥远而模糊的梦。我忽然觉得,我应该感谢刘霞,感谢她的家人。
是他们,用一种极端而残酷的方式,给我上了一堂生动的社会课。让我彻底明白,不是所有人都和你抱着一样的价值观。有些人,她们追求的就是物质上的极致满足,这本身或许没有对错,只是我们选择的道路不同。
他们让我看清了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我想要的,不是那种需要用金钱去堆砌和维持的虚假繁荣。我想要的,是一个能和我一起,在平凡的日子里,品尝一蔬一饭的温暖,能在我满身疲惫地回到家时,笑着对我说“欢迎回家”的伴侣。
她不需要多漂亮,多有钱,但她必须善良、真诚,懂得尊重。
我相信,在世界的某个角落,一定有这样一个女孩在等我。而我要做的,就是努力成为一个更好的自己,然后耐心地,去等待那场真正的相遇。
我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感觉浑身充满了力量。
窗外,夜色温柔,星光璀璨。我知道,属于我的新的开始,已经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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