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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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是不婚主义。
他二十五岁那年,爸妈为了延续香火,高龄生下了我。
可妈妈难产离世,爸爸却杳无音信,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从那以后,我辗转住在姑姑家和舅舅家。
直到我七岁,那帮亲戚终于忍不住了,递交诉状要求哥哥承担起养育责任。
法院判决出来那天,我拖着那只小小的行李箱,手抖得厉害,却努力把自己整理得干干净净。
我鼓起勇气,一把抓住走出法院门口的哥哥的胳膊。
他眉头紧皱,回头看了我一眼。
我和面前这位初次见面的哥哥对视,他的眼神冰冷、满是厌恶。
法院门外人来人往,天阴沉沉的,偶尔有人偷偷看过来。
哥哥皱着眉头,不耐烦地低头,看着我紧抓着他的手。
他的西服袖口因为我用力紧握,留下了几个褶皱。
我手心全是汗,浑身都在哆嗦,想把手缩回去,可他那目光里满是警告,让我害怕极了。
身后,姑姑吼道:“你这是摆什么脸色啊?林钰,法院已经判决了,你以为还能躲得掉?”
舅舅手里攥着判决书,一字一句地说:
“父母亡故,长兄如父!七年了,你早该开始养你那个亲妹妹了。”
我别无选择,也撑不下去了,只能死死抓着哥哥的衣袖,心里充满惊慌,却没敢松开。
哥哥脸色阴沉到了极点,一把把我推开。
他的目光冷得像冰,看向姑姑和舅舅,声音淡得让人发寒:
“不是林家把我都赶出去了?我哪来的父母?哪来的亲妹妹?”
舅舅一时说不出话。
姑姑气得嗓门更高:“那你去法院理论呗。反正林迟判给你了,别想着再推给我们!”
我站在原地,身体僵硬,低着头,连一句话也不敢说。
天气忽然变冷,风也吹得呼呼响。
可我只觉得脸烫得厉害。
手攥得死死的,手心满是冷汗。
没人想要我,我全明白。
哥哥冷冷地扫了我一眼,竟然嘲讽地笑出声来。
他好像一点也不想浪费时间,径直丢下我,径直走向不远处的车子,顺手关上车门。
车发动了,一下就要开走。
姑姑脸色猛地沉了下来。
她怒气冲冲地冲向舅舅,顺便撞了还愣在原地的我,尖声吼道:
“你都不会赶紧跟上去吗?拖着个累赘,难不成还想缠着我和你舅舅?”
我被她一推,重重摔倒在地。
手腕擦过地面,皮肤被蹭破,鲜血混着疼痛涌上来。
眼前一阵发黑,我根本顾不上疼痛,慌乱地爬起来。
再一看,姑姑已经扑到哥哥车前,趴在车盖上,双手用力拍着车身。
她声音高亢又绝望地号哭:“这世上真没天理!赚大钱、开豪车的亲哥哥,竟然能违法不管亲妹妹!”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渐渐聚拢成一圈。
姑姑的哭喊声越来越嘹亮,舅舅也拉高嗓门,在人群中诉苦。
闹哄哄的声音渐渐吵得法院也不得安宁,几位法官走出来,试图劝解,然而姑姑和舅舅都不理睬他们。
没办法,法官只好走到哥哥车窗前,轻轻敲了敲玻璃。
车窗终于降下,露出哥哥紧绷的脸。
他两手死死握着方向盘,青筋暴起。
法官小心翼翼地问:“林先生,需要我们帮忙吗?”
人群中又传来惊呼:
“那不是林法医吗?上个月京市大案,就是他协助破的!”
“这么有名的法医,赚得肯定不少啊。”
“怎么连这么一个小妹妹也不顾吗?”
议论声夹杂着姑姑和舅舅的吵闹声,越来越嘈杂。
哥哥脸上的愤怒变成一抹难堪的苍白。
良久,他才冷冷地瞥向我,说:“滚上来。”
那一瞬间,我的心猛地一震,既惊喜又慌乱。
我急忙拖着行李箱,拼命跑向车尾。
我在车身上摸了半天,怎么也打不开后备箱。
周围围了不少人,大家都看热闹,没一个人肯帮我。
我抓紧拉杆,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硬着头皮,连行李箱一起扛上了后座。
刚坐稳没多久,哥哥却猛地踩下油门,车子几乎像飞出去一样。
没防备,我连人带车重重撞上了前座椅背,眼前一阵金星乱转,鼻子一酸,眼泪也跟着掉了出来。
我慌乱地抹了抹,手摸到了鼻子上流下的血。
后视镜里,是哥哥那张阴沉又充满不甘的脸。
我头昏脑胀,耳边传来他冰冷的声音:“你跟他们真像。”
我没听明白,只能颤抖着在座椅上稳住身子,手无力却用尽全力死死抓紧箱子的拉杆。
他讥讽的声音继续传来:“一样,最会装傻,装可怜。”
我还是没搞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但至少知道,这肯定不是夸我。
我不安地紧紧搓着双手,余光瞥见车载后视镜上挂着一张照片。
哥哥点燃一支烟,车窗半开,风吹得照片轻轻摆动。
我模糊看到照片上是一位陌生的大姐姐,大约十七八岁,皮肤白皙,笑容漂亮。
我不敢多看,低下头,车速依然飞快,带着无声的怒火在车厢里翻腾。
我的嘴里开始泛酸,手越攥越紧,冷汗浸湿了额头。
终于忍不住,我感觉要吐出来。
就在这时,车子突然急刹,停在了一个小区门口。
我猛地推开车门,冲到垃圾桶旁剧烈地呕吐。
呕完回头时,哥哥依旧没有下车。
我小心地走过去,隔着半开的车窗瞥见他冷白而失神的侧脸。
他在擦拭那张挂在车内的大姐姐的照片,用一块手帕轻轻抚过。
那人对他来说,一定无比重要。
哥哥擦得格外认真,脸上竟带着温和的神情。
再过一会儿,他脸上的冷漠又重新爬上来,开门下了车。
我拖着行李箱,尽量小心翼翼地跟着他走进电梯,一路上步调一致,却又心神不宁。
到了玄关门口,我怕踩脏了地板,便悄悄脱了鞋子,生怕自己惹他不快。
哥哥把我带到一楼角落里的一间房间,他头也不回,似乎厌恶到难以直视我,淡淡地丢下一句:
“进去住,没事别乱跑,别让我老看见你。”
我连忙点头,正准备推门进去。
可身后突然响起一位小女孩的声音,空洞得吓人:“哥哥,她是谁?”
那声音里藏着一股诡异的凉意,让人心头一紧。
我握着行李箱拉杆的手猛地一颤,回头看去,看到一个瘦瘦的脸,苍白得像纸一样的女孩。
她的年龄大概和我差不多,怀里抱着一个瓷娃娃,眼睛漆黑,直勾勾地盯着我。
那目光像是在看闯入自己领地的入侵者,防备和拒绝写在脸上。
我心里本能地一紧,后退了两步。
哥哥这个时候,脸上的冰冷渐渐软化,他脱下身上的外衣。
慢慢走过去,把那件外套披到了女孩薄薄的肩膀上。
接着他还拿了双拖鞋,蹲下身,替她穿上裸露的小脚。
我只瞥了一眼,女孩就伸出手,狠狠地抱住了哥哥的脖子。
她的眼神虽然冷漠,声音却透着拉长的鼻音,带着明显的害怕:“哥哥,我害怕她,能不能不要让她留在这里?”
哥哥抬手,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说:“这是哥哥……一个亲戚,暂时住几天,过几天哥哥就让她走。”
我心里迷惑,不明白他为什么被别人叫作“哥哥”。
也不清楚这女孩到底是谁。
我眼神闪烁,不安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只小声开口:“哥哥,我……我真的没有别的地方能去。”
女孩发出轻轻的哭泣声。
哥哥转过头来,表情变得愠怒,冷冷地瞪向我:“我不是你哥哥!我不是告诉过你了吗?进去,别再出来!”
我吓得一言不发,再也不敢多说一句。
我慌慌张张地转身,一把拉开门,冲进房间。
关上门,门外传来断断续续的哭声和轻声安慰,一直没停。
我从没被人这样哄过。
哥哥那温柔的声音,听起来竟然那么动听,好像能把心和喉咙里塞满棉絮,既闷又酸。
房间里乱七八糟,大部分地方都堆着杂物。
角落里放着一张小床,看上去像是临时搬进来的。
我躺在床上,目光穿过窗户,望着黑漆漆的夜。
我记不清自己到底搬过多少次家了。
哥哥讨厌林家,也连带着讨厌我——这个身为林家人的女孩儿。
可事实上,林家从未有人真正喜欢过我,也没把我当成家人。
妈妈生下我没多久就走了,爸爸无法接受有个女儿,泄愤似的打骂了我一整年。
后来,他带着怀孕的阿姨离开了,再也没回来。
从那之后,我就像个被丢来踢去的皮球。
在亲戚们的厌烦和不耐中蹦跶。
我拼命表现自己的价值,帮舅舅店里搬货、给姑姑的小孙子换尿片、洗衣服。
上下学的路上,我捡瓶子卖钱,攒的钱买烟给姑父抽。
学校的助学金,我厚着脸皮求老师分给我一份。
姑姑家的小孙子调皮捣蛋,拿刀子砸我额头,我疼得抽搐,被缝了好多针。
护士怀疑我被虐待,悄悄地问我,要不要帮我报警。
可我疼到快哭出来,却只能对她乖乖笑着说:“是我自己贪玩,不小心的。”
我用尽办法取悦每一个人,硬是在亲戚家里撑了七年。
吃很少的饭,花很少的钱。
可就是没人喜欢我,不管我怎么努力。
最终,他们还是忍无可忍了。
哪怕闹到法庭,也要把我赶走。
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裹紧被子,可还是觉得冷,心里空落落的,像是少了点什么。
每次搬到新地方,这种感觉总是挥之不去。
可说实话,我的东西也不过几件破旧的衣服而已。
记得以前还有些书,但姑姑早早地把它们卖了,说是让哥哥给我转学买新书。
其实,那些钱都给她的小孙子买糖了。
我拉回思绪,翻身下床,从行李箱里取出两件旧衣服,紧紧抱在怀里,终于有了点踏实感。
头脑昏昏沉沉,感觉一阵热一阵冷,像是发烧了。
身体总是不舒服,小时候医生说过,妈妈生我的时候年纪大了,所以我体质一直不好。
我缩成一团,拼命抱紧自己,但还是冷得发抖。
正当我颤抖着时,门外突然传来敲门声。
一个女孩的声音响起:“你出来,哥哥找你。”
我晕晕乎乎地下床,脚步软绵绵的,好像踩在棉花里一样。
开了门,额头依旧发烫,有些糊涂地跟着她往楼上走。
她打开一间房门,我跟进去,却没看到哥哥。
屋子像是书房,有个书柜。
书柜旁边的地上躺着一个相框,玻璃碎了。
我盯着相框里的照片,那是哥哥车上照片里的那个姐姐。
不过这张是黑白的,熟悉得让我心头一紧。
还没等我仔细看,女孩忽然尖叫一声。
哥哥火急火燎地赶进来,脸色沉重。
女孩哭着告诉他:“我听到响声跑进来,看到大姐姐的照片碎了。”
我慢慢清醒过来,努力解释:“是她叫我进来的……我进去的时候,相框已经摔碎了。”
我总觉得她演得不像。
毕竟,我是第一次来这里,怎么知道楼上还藏着照片?
比她装模作样,姑姑家的小孙子当年故意打破饭碗说是我干的,都更不可信些。
可是哥哥依旧选择相信她,完全不理会我的解释。
他眼睛里通红一片,气得快要冲上来。
照片被摔碎了,那模糊的影像让他的眼眶湿润,满是心疼。
怒火中烧的他伸手,重重地按住我的肩膀,掌心冰冷却用力十足。
我闻到了他身上的酒味,耳边传来他带着怨恨的声音:
“你认识照片上的人,对吧?林家的人肯定告诉过你了,是不是?”
“她死了,她已经被你们害死了!”
“你们怎么还不肯放过她!”
我隐约听见肩膀处传来骨头似乎被捏错位的声音。
哥哥彻底失控,眼睛血红,几乎要爆出来,他气急败坏地冲我吼:
“滚出去!给我滚出去!”
“我告诉你,我不想再养你了!”
“只要跟林家有关的东西,都让我恶心!”
“快滚!滚得远远的!要告我就去告吧,林家那帮人!”
已经是凌晨了,我被赶出了家门。
无处可去。
我出了电梯,呆呆地坐在小区绿地的长椅上。
头越来越烫,脑子里像钻进了一群乱飞的虫子,嗡嗡作响。
耳边传来轰鸣声不停,我抬头看见夜空中零星的几颗星辰。
一眨眼,它们全都没了。
城市的夜晚,似乎没有星星。
和我以前在小镇上那种满天繁星的夜晚完全不一样。
小时候被姑姑罚站赶出去,我就这样抬着头,星星们陪着我。
我低下眼,有些难过——连星星都没了。
头越来越重,一点点垂下去。
我感觉意识慢慢模糊,眼皮开始沉重,像快要睡着了。
忽然,耳边响起一个很轻柔的声音,喊着“小迟”。
声音温柔得像哥哥哄小女孩那样。
我惊喜地抬头,看到穿着白裙子漂亮的妈妈。
她走过来,宛如天使般,轻轻将我抱进怀里。
她问我:“妈妈的乖囡,冷吗?”
我从出生起,妈妈就离开了。
林家的人对我一直不好,但我从没见过妈妈对我不好。
所以,我把她想象成最爱我、最好的妈妈。
我缩在她怀里,撒娇着。
这是这个世界上,唯一属于我的安放情感的港湾。
妈妈身上,带着柔软的香气,永远那么温暖。
我说:“妈妈,我好冷,而且还生病了。”
妈妈听了,马上站起来,握住了我的手,温柔地说:“那妈妈带小迟去医院,好不好?”
我听了心里一暖,开心地跟着她站起来。
听说医院里的针很疼,不过只要是妈妈陪着我,多少针我都不怕。
我高兴地又伸出另一只手,想牵住妈妈的另一只手臂。
可是,手伸过去,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抓着。
我看着被牵着的那只手,竟然悬在半空中。
揉了揉眼睛,再看过去,天上没有星星了,妈妈也消失不见了。
眼前的世界开始模糊,我什么都看不清了。
忽然听到“砰”的一声,我的头重重撞到了地面,嘴里满是苦味。
那味道,好像我五岁那年,被小镇上的男孩子们戏弄,塞满嘴的泥巴一样。
我一下子失去了所有感觉,不知道这次睡了会不会还能醒过来。
我好像睡了很久。
直到有人匆匆走近,我隐约感受到有人摸了摸我的额头,听到了几个陌生大人惊讶的声音。
“天哪,这是谁家的孩子?”
“烧到四十度了!家里人在哪儿?”
天快亮了,听声音是刚起床准备上班的陌生人。
后来又有人走近,惊呼道:
“这不是林法医的妹妹吗?昨天刚被法院判过来的!”
“赶快给他打电话!”
“不管怎么样,孩子是无辜的……”
人声嘈杂,话语模糊又遥远,像潮水灌进耳朵。
我用尽全力睁开眼睛,摇摇晃晃地扶着地面站起来,说:“我……我没事。只是出来走走,能自己回去。”
还记得以前我住在舅舅家的时候,连续好几天没吃早餐去幼儿园,结果上课时晕倒了。
老师打电话给舅舅,他气冲冲地把我带回去,怒气冲冲地吼道:“你是不是偏偏就想让所有人都以为我虐待了你?你妈死了,你爸不要你!我好心养你,你却是个白眼狼!”
就是这样,我被硬生生地送去了姑姑家。
可我……我真的不是故意晕倒的。
这时我看到有叔叔掏出手机,皱着眉头说:“我给林钰打电话!”
我急着想阻止,但电话已经接通了。
叔叔开了免提,跟对面那头说清楚了情况。
我听到哥哥那冰冷又不耐烦的声音,含糊地说道:“我不会管她,要死就让她死去吧!”
天渐渐亮了,阳光透过缝隙洒在我身上,但奇怪的是,我却觉得越发寒冷。
我低着头,紧紧攥着衣角,一时间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身体有些站不稳,眼前的树木,还有那些叔叔阿姨们,都好像在晃动似的。
但我强撑着,没有再跌倒。
叔叔听着气愤,对着那边说:
“这孩子的情况,看着就快坚持不住了。”
“我们也不想多管闲事,可这绿化带可是公摊面积啊!”
“你要是想扔下孩子,那也得带她离开小区!”
我隐隐约约意识到,这草地并不是我可以继续待的地方。
脑袋“嗡嗡”地响着,耳根也开始滚烫。
哥哥还是下来了。
那些叔叔阿姨们急着去上班,看到他走过来,都匆忙离开了。
我把头低得很紧。
透过视线里隐约看到哥哥走到我面前,他的鞋尖近得几乎能碰到我。
我害怕到不行,只敢稍微抬头一点点,瞥见他指间夹着的一根烟。
烟味呛得我有些难受,他身上那酒味,更浓了不少。
小时候姑父喝醉了,也常是这样:满身酒气,叼根烟。
然后,他把那点燃的烟头按在我的手臂上。
我看着哥哥拿烟的那只手,慢慢伸向我,朝着我的头。
他的声音里满是怨恨:“低着头装什么哑巴?”
“让所有人都知道是我赶你出来,你就满意了?”
耳边仿佛又响起舅舅凶狠的声音:“你是不是就盼着所有人都以为我虐待你?”
那些无休无止的声音,在这一刻和哥哥的话重叠,交织在一起。
哥哥手中的烟,朝我伸过来,竟和姑父那支烟头一模一样。
他的手推到了我的额头上。
我仿佛再次感受到那剧烈的疼痛——燃着的烟头熄灭在我的手上,痛得我全身颤抖。
我惊恐地往后退,声音里只有颤抖和本能地求饶:“对……对不起,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其实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我没有装晕,也没想叫叔叔阿姨帮忙。
只是脚后跟撞到了椅子,才失控地跌坐了下来。
额头上的剧痛慢慢消散了,我才反应过来,原来我根本没被烫着。
那根还在燃烧的烟,竟然还在哥哥手里——真是令人惊讶。
我额头上满是滚落的大颗冷汗,心跳得厉害,抬头看向哥哥。
他脸色冰冷,冷得几乎刺骨。
但在他眸子深处,似乎闪过一瞬间的迟疑和愣神。
我不知道说什么能让他的愤怒减轻哪怕一点点,只能在头晕目眩中,半麻木地吐出一句:“对不起。”
我等待着那些愤怒的斥责,期待着猛烈的骂声狠狠砸过来,可是一切突然沉默了。
过了好一会儿,哥哥摇摇晃晃地在我身旁坐下,眼睛通红不知是喝多了还是熬夜,又或者是因为别的什么。
我的手静静地垂在膝盖上,却又紧紧地握成了拳头。
时间不知道过去多久,耳边传来他低声自语般、满是痛苦的呢喃:“她死了,她真的死了……”
哥哥明显喝醉了。
他说的那个“她”,一定就是照片里那个大姐姐。
我不敢吭声,只能安静地听着。
他的声音断断续续,仿佛在自言自语:“她把那些最黑暗最绝望的过去告诉了我……被继父侵犯,被生母看见却无动于衷。她害怕任何人知道这些,可她又不停地说,反复说……她说她觉得我不一样,我不是别人。”
他的手颤抖着垂在一旁,忽然他转过头,双眼血红,死死盯着我:“然后那个女人用那些秘密威胁她,逼她断绝和我所有来往。那个女人说,秘密是从我嘴里得知的。她还说,她的儿子得永远乖乖听话,什么都不可以隐瞒她。”
我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但全身还是忍不住颤抖,声音颤抖地问道:“那个女人,是……到底是谁?”
哥哥笑了,眼睛渐渐红了起来,他慢慢凑近我,眼神锐利得像刀刃一样,直刺我的心底:“当然……是你的好妈妈啊。”
我哽咽着说不出话,只能惊愕地瞪大眼,拼命地摇头。
哥哥的眼睛红得像火,望向远方,太阳渐渐升起。
他笑着,声音渐渐模糊,仿佛飘散在半空:“那天,那个女孩去天台找我,想问我点事……我们以前总会在那里说悄悄话。然后……然后她的病发作了,从那里摔下去了。”
我低垂的手死死抓着椅子的边缘,手心被掐得发疼,拼命摇头:“不,这不是真的!妈妈不是那样的!”
这些年来,唯一温柔、唯一真正爱我的,只有妈妈。
她总穿着洁白裙子,抱着我,叫我“乖囡”,给我买玩具,带我看病。
哥哥凶狠地盯着我,仿佛看着一个滑稽的笑话:“你说不是那样?那你觉得她到底是怎样的?”
他冷笑,“她就是个控制狂,是个精神扭曲的变态!她和那个男人,根本没什么两样!他们婚姻不幸福,事业一塌糊涂,爱慕虚荣。他们逼着我永远拿第一,永远比任何孩子都优秀,只为了让我成为他们破败婚姻里唯一能炫耀的东西!”
“我考试时高烧几乎昏迷,第一次没拿到第一名。那个男人竟然在我饭里动手脚,我昏迷时还被他打断了一根肋骨。那个女人疯狂调查我身边的唐昕,查出了那些事,一切都被栽赃到我头上。她逼唐昕转学,把她从我生活里赶走。”
我的脑子像被巨石猛烈撞击,轰然一声塌陷。
那是我这七年来,无论被忽视还是被冷落,唯一能感受到一丝温暖的念想。
是妈妈,是这个世上唯一爱我的人。
眼眶里,似乎有东西开始慢慢滑落。
我一动弹不得,僵硬得只能反复说着那句话:“不是,不是……”
哥哥恶狠狠地盯着我。
我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了扭曲的快感。
“哦,你名字也是她取的?”
“本来不是‘迟’这个字,是‘耻’——‘耻辱’的‘耻’。护士觉得不合适,她才勉强同意改成‘迟’。我跟她断了联系,也不想娶她。她一直妄想能再生个儿子,结果却生了个女儿。她崩溃了,嚷着‘真是耻辱,耻辱’”
我的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下来。
感觉那些泪水,好像不是我的。
我整个人和心灵仿佛都飘到了半空中,疯狂地颤抖着,哽咽着说:“不是的!妈妈跟我说,‘迟’是因为我是迟到的宝贝啊!”
哥哥难以置信地看着我,嘴角却带出一丝苦笑:“她跟你说?她生下你没几天就血崩死了。她怎么可能跟你说这种话?”
我茫然而惧怕地盯着他,再也找不到一句能反驳的话。
我总是一遍遍地忘记,忘得彻底……
可是我终于想起来了,妈妈早就死了。
她生下我后,很快就离开了这个世界。
曾经我以为是难产让她离开,可原来并不是。
妈妈不是死于难产,妈妈根本不爱我。
那个我以为是世上唯一爱我的人,竟然是最恨我的那个人。
我以为自己什么都拥有,结果什么也没有。
哥哥冷笑一声,神情失魂落魄,站起来走向电梯。
我惊慌失措,头痛欲裂,颤抖着也站起来,跌跌撞撞地跟了上去。
我什么都没了。
明知道眼前这个人根本不想要我,可我还是无助地伸手,死死抓住他的衣角,哽咽着求他:“别丢下我。没人要我,我没地方去。你让我干什么都行,求求你,别丢下我,能不能别丢下我……”
哥哥回过神,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声音里没有一丝情绪:“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收养一个跟你差不多大的孩子吗?”
“因为……我想告诉林家。”
我哪怕愿意善待一个跟我毫无关系的孤儿,让她喊我哥哥,也绝不会接受你,更别说那对恶心夫妻的孩子了。
额头上的冷汗一颗颗滑落,一点声音都没有,静静地滴落在地上。
哥哥看着我,眼神恍惚,带着浓浓的恨意,还有无助的绝望。
“你跟他们一样,令人恶心。”
“还有,我……我自己也恶心。”
我忽然想起照片里那个温柔漂亮的大姐姐,紧紧攥着手,摇了摇头。
“哥哥没错,哥哥……一点也不恶心。”
可哥哥却突然失控,歇斯底里地打断了我。
“省得你装什么模作样!你就算在这赖一辈子,我也永远和你没关系!”
说完,他径直走进电梯。
我慌乱地想跟上去,却被他拦在外面。
电梯门缓缓关上,我最后听见他一字一句的声音:“别再跟着我了,自己走回去。”
电梯门彻底关闭,我看不到他了。
我仿佛总被人丢下。
不管多少次,这种被丢弃的感觉我始终习惯不了,心里在那一瞬间,总会凉得发抖。
我不知道哥哥让我自己走回哪里。
是姑姑家?还是舅舅家?
不管是哪儿,都离这里太远太远了。
记得跟着姑姑来京市那天,火车上坐了一整天,我根本回不去。
火车站的售票员阿姨说,没有成年人的孩子,不允许独自坐火车。
“回去,自己回去……”
我还能回去哪呢?
我根本不知道。
迷迷糊糊地离开电梯口,小区里绿草如茵,长椅散落各处。
实在站不稳了,我想坐下来歇歇。
可眼前又浮现那些叔叔阿姨皱着眉头说的话:“绿化带是小区的公共部分,被遗弃的孩子,要到小区外面去。”
我沿着小区里的路走了好久,终于找到一扇能出去的小门。
我没有地方可去。
我顺着那条似乎永无尽头的街道,一直走,一直走。
眼前渐渐模糊不清了。
明明是白天,可我眼前的世界却渐渐暗了下来。
街道长长的,空荡荡的,既没有行人,也没有车辆。
可耳边却又响起了汽车鸣笛,仿佛有什么东西撞上了。
我远远地听见有人低声说道:“谁家的孩子,走路都不看路……”
还有人在窃窃私语:“她的脸怎么了……”
又有人冷冷地说:“别管闲事,骗人骗到孩子身上的多了去了……”
声音渐渐散去。
我看见了妈妈,她站在那条昏暗却空无一人的街道中央。
她冲我挥手,轻声说:“乖孩子,怎么愁眉不展,快过来妈妈这里吧。”
我心里急切,朝她扑了过去,猛然间,尖锐的鸣笛声响起。
我停住脚步,摇摇头,往后退开:“你骗我,哥哥说你是坏人,你根本不喜欢我。”
妈妈的眼睛里涌起一丝悲伤:“小迟,你不相信妈妈了吗?妈妈是最爱你的,妈妈绝不是坏人啊。”
我这时看见对面路边,哥哥站在那里。
两股声音从街道两侧疯狂涌来,错乱缠绕着我的耳膜。
“妈妈的小迟,是妈妈迟来的宝贝啊……”
另一边却嘲讽着:“不是‘迟’,是羞耻的‘耻’……”
“快到妈妈这里来,妈妈来抱抱你……”
又有人嘶喊:“她崩溃了,羞耻啊,羞耻啊……”
“小迟,妈妈是爱你的……”
声音另一头是狠毒:“她是这个世界上,最不想让你活着的人……”
这些混乱、急切的声音,时而温柔,时而尖锐,像潮水一样一波接一波往我身上压过来。
我听到粗重而急促的呼吸声,好像是妈妈和哥哥的,也像是我自己的。
我分不清楚,什么都混乱了,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
妈妈伤心地向后退:“小迟不喜欢妈妈了,不相信妈妈了,那妈妈就走了,以后不来了。”
我的心脏像被猛力撕开了一大口,疼痛难忍。
什么都无关紧要了,我像疯了一样冲着她奔过去:“不要!不要走,妈妈!”
这个世界上,只有她会在乎我,会疼我,是唯一一个愿意抱抱我的人。
我想紧紧抓住她,想再问清楚些什么,“砰!”
一声突然的重击在我耳边炸开,响声刺得我生疼。
我侧着头,眼前依旧一片模糊。
可是,我的身体突然被抬了起来,然后像个沙包一样狠狠地摔在地上。
鲜血从我的嘴鼻里汹涌而出,染红了衣服。
我感受到,那血流像决堤的洪水,奔涌而出,席卷一切。
视线终于短暂清晰,我看见刺眼的阳光洒在十字路口,车流密集。
一辆车停在我面前,车头上沾满了血。
司机叔叔慌忙下车,惊恐又暴跳如雷地喊:“讹人……讹人啊!一定是大人指使的……”
很多陌生的人围了上来,空气里嗡嗡作响,声音杂乱无章。
远处,妈妈还在原地站着。
她没有叫我,也没有过来。
我艰难地抬起头,眼神里满是求救和痛苦,想对她说:妈妈,我好疼,我真的好疼。
可她的脸,却在我眼前模糊转变,露出了冰冷的笑容。
她那曾经温柔漂亮的脸,在我眼中开始崩裂,像一座即将倒塌的积木城堡,逐渐变得狰狞、撕裂、扭曲。
她的眼睛里透出一种异样的疯狂兴奋。
然后,她转身离开,再也没有回头。
我的眼睛渐渐无法睁开,疼痛渐渐淹没了意识。
感觉自己又一次要陷入睡眠,但这次,好像真的再也醒不过来了。
耳边,隐约响起哥哥的声音:“请问,你有没有见过一个高高的小女孩?短短的头发,额头上有一道长疤,穿着灰色衣服和裤子……”
“我让她自己走楼梯回家,可她没有回来,离开了小区……你见过她吗,见过吗……”
我觉得自己像是在幻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