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岁那年暑假,我揣着“帮爷爷干活”的豪言壮语,蹲在老家后院的茄子架下,看爷爷把紫莹莹的茄子往竹筐里捡。竹筐编得密,边缘磨得发亮,爷爷说这是他年轻时赶集用的,如今要带着我这个“小帮手”再走一遭——那是我人生第一次陪爷爷去镇上卖菜。
天刚蒙蒙亮,爷爷就把我从被窝里薅起来。我迷迷糊糊套上他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褂子下摆拖到膝盖,活像偷穿大人衣服的小猴子。爷爷把竹筐往自行车后座绑,又腾出个小竹篮垫上棉袄,让我坐进去:“坐稳喽,咱爷俩去集上遛遛,顺便把后院那点茄子豆角清了。”
到了镇上,集市早热闹起来。爷爷选了个靠树的位置,把茄子摆得整整齐齐,又从口袋里摸出个皱巴巴的纸板,上面用毛笔写着“茄子五毛一斤”。他拍了拍我的头:“等会儿有人问价,你就喊这个数,嗓门大点,显咱实在。”我使劲点头,攥着纸板的手心里全是汗。
第一个顾客是个挎着菜篮的阿姨,她拿起个茄子掂量:“这茄子咋卖啊?”我脑子一热,把爷爷教的“五毛”喊成了“五块”,阿姨眼睛都瞪圆了:“小伙子,你这茄子是镶了金吧?”我脸瞬间红到耳朵根,站在原地支支吾吾说不出话。爷爷赶紧凑过来打圆场:“孩子嘴瓢了,您别笑话,五毛,五毛一斤,刚摘的新鲜货。”阿姨被逗笑了,买了三斤茄子,走的时候还不忘揉了揉我的头:“下次可别把价喊反喽。”
那天的太阳越升越高,我蹲在树影里帮爷爷递塑料袋,偶尔趁他不注意,偷偷摸出他藏在筐底的糖——那是爷爷特意给我带的,水果硬糖,含在嘴里能甜一下午。有个老奶奶来买豆角,我学着爷爷的样子,用小秤杆称重,结果把秤砣弄掉了,豆角撒了一地。我急得快哭了,爷爷却笑着蹲下来捡:“没事,咱慢慢捡,第一次干活,哪有不手忙脚乱的?”
等到日头偏西,菜终于卖完了。爷爷把空竹筐叠起来,牵着我的手去买糖葫芦。红艳艳的糖葫芦裹着晶莹的糖衣,咬一口又酸又甜。爷爷站在旁边看着我吃,自己却没买平时爱抽的旱烟。我把糖葫芦递到他嘴边,他摆了摆手:“你吃,爷爷不爱吃甜的。”后来我才知道,那天卖菜的钱,刚好够给我买两串糖葫芦,还有他答应我的新作业本。
如今爷爷不在了,我也再没见过那样编得密实的竹筐,没吃过那么甜的糖葫芦。去年我回了趟老家,特意去镇上的集市转了转,有人在卖茄子,也是五毛一斤,可我再也没勇气像当年那样,扯着嗓子喊价。
原来人生的很多第一次,都藏在这样平平淡淡的小事里:第一次帮衬长辈的紧张,第一次犯错被包容的温暖,第一次尝到的甜。它们像竹筐里的茄子,新鲜、笨拙,却带着独一份的热气,往后再怎么回忆,都找不回当时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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