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神宗年间,江南池州青阳县依山傍水,民风淳朴。新任知县赵承佑携家眷仆从抵达县城那日,百姓夹道观望,只见他身着绯色官袍,面容油滑,眼神闪烁,虽带着三分官威,却难掩一身市侩之气。此人靠疏通关系买得知县之职,一到任便盘算着如何搜刮民脂民膏,好为日后升迁铺路。
到任第三日,赵承佑在县衙后堂召见县丞李茂才。他端着茶盏,慢悠悠摩挲着杯沿:“李县丞,本官初来乍到,见这县衙后宅与花园颇为破败,需寻个巧手匠人修缮一番,你可有可靠人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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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茂才年近五旬,在青阳县任职多年,深知本地人情世故,躬身答道:“回大人,城西有位老石匠姓鲁名德安,世代以采石雕刻为业,手艺精湛,为人忠厚,县中祠堂、桥梁修缮多出自他手,大人可召他前来。”
赵承佑点头:“既如此,明日便让他来见本官。”
次日清晨,鲁德安随着差役来到后堂。他年近花甲,两鬓染霜,却腰板硬朗,双手布满厚茧,指关节因常年握锤而显得格外粗壮,一双眼睛却炯炯有神,透着匠人特有的沉稳。行礼过后,他垂手立于堂下,不卑不亢。
赵承佑上下打量他一番,语气带着几分傲慢:“听说你是本地最好的石匠?本官要修缮后宅与花园,雕梁画栋、假山石景都要重做,你可做得来?”
鲁德安拱手道:“回大人,小民世代为匠,不敢称最好,但凭手艺吃饭,大人吩咐的活计,定当尽心尽力,保证结实美观。”
赵承佑满意地捋了捋胡须:“好,明日便开工。材料用度报与账房,务必把活做漂亮些,本官不会亏待你。”
接下工程后,鲁德安带着两个徒弟——大徒弟周明、二徒弟吴勇,日夜赶工。他手艺果然名不虚传,雕刻的龙凤纹样栩栩如生,堆砌的假山错落有致,连赵承佑前来视察时,也忍不住连连称赞。
这日午后,鲁德安正在花园中雕刻一块太湖石,忽听身后传来清脆的女声:“爷爷,天热了,我给您送水和点心来了。”
鲁德安回头,见是孙女鲁秀儿提着食盒走来,脸上顿时露出慈爱笑容。秀儿年方十五,生得眉清目秀,肌肤白皙,虽穿着粗布衣裙,却难掩天生丽质,一双眼睛清澈灵动,透着乡间女子的淳朴。
恰在此时,赵承佑带着管家赵福踱步园中,本欲查看工程进度,不料一眼瞥见秀儿,顿时眼前一亮,目光像黏了胶一般粘在她身上,直看得秀儿浑身不自在。
“爷爷,我先回去了。”秀儿被看得脸颊通红,匆匆放下食盒,低声说了一句便要转身离去。
“慢着!”赵承佑突然开口叫住她,上前几步,假意关心道,“小姑娘别急着走,天气炎热,不如在园中歇息片刻,喝杯茶再走?”
鲁德安心中一紧,连忙上前一步,挡在秀儿身前,笑道:“大人费心了,小丫头乡下长大,不懂规矩,恐冲撞了大人,还是让她早些回去吧。”
赵承佑碰了个软钉子,心中不悦,却碍于身份不便发作,只得皮笑肉不笑地说:“石匠倒是护孙女心切。也罢,既然如此,便让她去吧。”说罢,却仍不住回头打量秀儿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贪婪。
当晚回家,鲁德安对秀儿郑重嘱咐:“日后莫要再去县衙送饭送水,让你两位师兄帮忙带回来即可,切记不可独自前往。”
秀儿虽不解,却乖巧点头:“孙女听爷爷的。”
然而,事情并未就此平息。三日后,赵承佑以查看工程为由,再次来到花园,见只有鲁德安和徒弟们干活,便故作随意地问道:“石匠,前日那小姑娘是你孙女?生得倒是标致,可曾许配人家?”
鲁德安心中警惕,答道:“回大人,小孙女年纪尚幼,还未许配。”
赵承佑笑道:“如此正好。本官家中缺个伶俐的丫鬟,不如让你孙女入府伺候,月钱加倍,日后若得本官赏识,还能为她寻个好归宿,你看如何?”
鲁德安心中大怒,面上却不动声色,躬身拒绝:“多谢大人抬爱,只是小孙女自幼娇惯,粗手笨脚,恐难胜任府中差事,耽误了大人的事就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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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承佑脸色一沉:“石匠是不给本官面子?”
鲁德安依旧恭敬:“大人言重了,小民怎敢?实在是小孙女无福消受这份恩典。”
赵承佑见他油盐不进,心中怨气渐生,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几日后,管家赵福突然来到鲁家,带着一锭银子,说是知县大人的“聘礼”,要纳秀儿为妾。鲁德安气得浑身发抖,将银子扔回给赵福,厉声道:“我鲁家虽穷,却也不会卖孙女求荣!请大人死了这份心!”
赵福悻悻而归,将鲁德安的态度禀报给赵承佑。赵承佑勃然大怒:“好个不知好歹的老石匠!竟敢顶撞本官,看我如何收拾他!”
半月后,花园与后宅修缮工程全部完工,鲁德安前去县衙讨要工钱。账房先生却推诿道:“大人说你们修的假山有瑕疵,雕刻的纹样不够精致,需扣减一半工钱,否则便不认账。”
鲁德安深知这是赵承佑故意刁难,却不争辩,只道:“既如此,请账房先生转告大人,指出瑕疵所在,小民愿无偿修补,直至大人满意。”
账房先生没想到他如此强硬,一时语塞,只得道:“待我禀明大人再说。”
当晚回家,鲁德安独坐院中,眉头紧锁。儿子鲁山端来一杯热茶,问道:“父亲,是不是县衙又刁难你了?工钱没拿到?”
鲁德安叹了口气,将赵承佑轻薄秀儿、故意拖欠工钱之事一五一十告知。鲁山气得拍案而起:“这狗官太过欺人太甚!我们召集乡亲,去府衙告他!”
鲁德安摇头:“官官相护,我们无凭无据,如何告得倒他?反而会招来祸端,连累全家。”
“那难道就任由他欺压?”鲁山愤愤不平。
鲁德安沉默良久,眼中闪过一丝决然:“他不仁,休怪我不义。我自有办法让他付出代价。”
次日,鲁德安再次来到县衙,不仅不提工钱之事,反而对赵承佑道:“大人,小民感念大人信任,让我主持修缮工程。近日见县衙正堂的地基似乎有些松动,梁柱也有轻微腐朽,若不及时加固,恐有安全隐患。小民愿免费为大人检修正堂,以报大人知遇之恩。”
赵承佑闻言,心中得意,以为鲁德安终究是服软了,爽快答应:“难得你如此忠心,甚好!便准你所请,尽快开工吧。”
于是,鲁德安带着两个徒弟,开始检修县衙正堂。他工作得极其认真,每日早出晚归,对每一根梁柱、每一块地砖都仔细检查,该加固的加固,该更换的更换。赵承佑来看过几次,见他兢兢业业,渐渐放下了戒心。
这日,鲁德安对赵承佑道:“大人,正堂主梁最为关键,需爬上梁顶仔细检修,还需在梁上加装加固构件,恐会影响大人办公,恳请大人移驾偏堂数日。”
赵承佑不疑有他,欣然应允:“无妨,你尽管放手去做,务必保证安全。”
待赵承佑带着属下移到偏堂办公,鲁德安便独自爬上主梁。他先仔细检查了梁身,确实有轻微腐朽,便顺手加固了一番。随后,他从怀中取出一个用油布包裹的小盒子,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尊巴掌大的木雕判官像,还有一副小巧的铜碗筷,以及一卷用特殊药水书写的黄纸。
鲁德安在主梁内侧隐蔽处凿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洞,将木雕判官像端正放在洞内,又把铜碗筷放在判官像手中,再将黄纸卷好塞在一旁,最后用木屑混合糯米浆将洞口封好,打磨光滑,从外面看毫无痕迹。
做完这一切,他又在梁上不起眼的位置,用细铁丝悬挂了一小块轻薄的铜片,铜片下方正对堂中公案的位置。
三日后,正堂检修完毕,赵承佑搬回正堂办公,见梁柱焕然一新,十分满意,当即让账房结清了所有工钱。鲁德安领了工钱,带着徒弟悄然离去,此后再未踏入县衙半步。
转眼数月过去,赵承佑在青阳县愈发肆无忌惮。他巧立名目征收苛捐杂税,百姓稍有不从便严刑拷打;又勾结地方劣绅,强占良田,收受贿赂,短短半年便搜刮了大量钱财,百姓怨声载道,却敢怒不敢言。
这年腊月二十四,是民间“送神日”。赵承佑在县衙大摆宴席,邀请城中乡绅富豪赴宴,实则借机收受年礼。席间觥筹交错,阿谀奉承之声不绝于耳,赵承佑满面红光,得意非凡。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赵承佑正端着酒杯接受众人敬酒,忽听头顶主梁传来“叮铃”一声轻响,似有金属碰撞之声。众人抬头望去,却什么也没看见,便不以为意。
没过多久,“叮铃叮铃”的声响再次传来,这次比上次更清晰,像是铜器相互摩擦。赵承佑皱了皱眉,呵斥道:“何人在梁上作怪?给本官拿下!”
差役们连忙搬来梯子,爬上梁顶仔细查看,回报说:“大人,梁上无人,只有些灰尘和蛛网。”
赵承佑不信,怒道:“再仔细搜!”
差役们又搜了一遍,依旧一无所获。正当众人惊疑不定时,梁上突然传来“当当当”的声响,像是用筷子敲击碗碟,清脆响亮,在寂静的厅堂中格外刺耳。
满堂宾客顿时安静下来,面面相觑,有人悄悄议论:“莫不是冲撞了什么神灵?”
赵承佑强作镇定,拍着桌子喝道:“休得胡言乱语!不过是老鼠弄出来的声响,大惊小怪!”
话音未落,梁上“哗啦”一声,那卷黄纸突然从梁缝中飘落,正好落在赵承佑面前的酒桌上。黄纸上原本无字,却在接触到桌上的热气后,渐渐显现出一行血红的字迹:“贪官敛财终遭报,梁上判官眼如刀。”
紧接着,“当当”的敲击声愈发急促,像是在催促什么。赵承佑又惊又怒,伸手去扯黄纸,却见梁上的铜片突然晃动起来,“啪”的一声掉落在地,正好砸在他的脚边。
满堂宾客见状,顿时炸开了锅,有人吓得脸色惨白,起身便要告辞:“大人,今日怕是有神灵警示,我等不便久留,先行告辞了!”
一时间,宾客们纷纷借故离去,片刻间便走得干干净净,只留下赵承佑和几个属下面面相觑。
此事很快传遍了青阳县,百姓们议论纷纷,都说赵知县贪赃枉法,触怒了神明,引来判官警示。谣言越传越广,连邻近县城的人都知道了“梁上判官显灵”之事。
赵承佑又气又怕,当晚便病倒了,高烧不退,夜夜做噩梦,梦见一个青面獠牙的判官拿着铜碗筷敲打他的头,怒斥他贪赃枉法、欺压百姓。府中请了许多大夫诊治,却始终不见好转,赵承佑的精神日渐萎靡。
县丞李茂才趁机代理政务,他本就看不惯赵承佑的所作所为,暗中联络受害百姓,收集他贪赃枉法的证据。不久,数十名百姓联名写了状纸,派人送往池州府衙。
池州知府接到状纸后,又听闻了“梁上判官显灵”之事,心知赵承佑定然劣迹斑斑,便立刻派人前往青阳县调查。调查结果令知府震怒,赵承佑贪赃枉法、欺压百姓的罪证确凿,涉案金额巨大。
知府当即下令,革去赵承佑的官职,将其逮捕入狱,待审讯完毕后押解京城受审。
赵承佑被押走那日,青阳县百姓欢天喜地,纷纷涌上街头,拍手称快。有人看见鲁德安站在人群中,望着囚车远去的方向,脸上无喜无悲,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新任知县到任后,为官清正廉明,大力整顿吏治,青阳县很快恢复了往日的太平。
这日,李茂才在茶楼偶遇鲁德安,便邀他同桌小坐。闲谈间,李茂才忽然笑道:“鲁老丈,当初赵承佑府上那‘梁上判官显灵’的奇事,想必与你脱不了干系吧?”
鲁德安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微微一笑:“天地有正气,邪不压正。贪官污吏,自有天收。”
李茂才凝视他片刻,亦笑道:“说得好!那木雕判官、铜碗筷,还有那遇热显字的黄纸,定是你精心布置的吧?那声响,想必是梁木收缩、铜片晃动,或是老鼠触碰所致?”
鲁德安不置可否,只是举杯道:“李县丞明察秋毫,小民敬您一杯。”
两人相视一笑,一饮而尽。李茂才心中已然明了,鲁德安看似隐忍,实则胸有丘壑,用这巧妙的法子,既惩治了贪官,又未牵连自身,实在高明。
此后,鲁家重归平静。秀儿后来嫁与邻村一位忠厚老实的农夫,夫妻和睦,孝顺长辈。鲁德安则将自己的石匠手艺尽数传给了儿子和两个徒弟,还常常教导他们:“匠人立身,当以诚信为本,以手艺服人。不可用机巧害人,但若遇不公之事,亦不可一味隐忍,当以智取胜,匡扶正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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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德安晚年身体康健,儿孙满堂,直至七十九岁才寿终正寝。他临终前,将儿孙召集到床前,再次叮嘱:“做人做事,无愧于心便好。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切勿行恶事,否则必遭反噬。”
说罢,他安详地闭上了眼睛。
鲁德安用智慧惩治贪官的故事,也随着岁月流转,在青阳县代代相传,成为了当地家喻户晓的民间佳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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