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校长,食堂那边又说您皮鞋锃亮得晃眼,您可别介意。”——1954年3月,李赤然推门进来,半句玩笑,却是认真的提醒。王智涛放下翻译到一半的《高炮射击指挥细则》,抬头一笑:“讲究形象,不等于脱离群众,我懂规矩。”短短几句,把两位主官的关系、当时的氛围全点了出来。
新中国刚过五岁,空防却像成年人一样必须立刻强壮。抗美援朝前线的教训摆在眼前:制空权不是口号,得有成体系的防空兵种。中央军委同意建立高级防空学校,地点选在南京清凉山脚下的旧营房,时间紧、底子薄,急需一位擅长教学又通晓苏式防空理论的行家。王智涛正合规格。
这位河南籍老红军,1925年赴苏留学,伏龙芝军校和列宁格勒空军学校都留下他的学籍卡。八年“洋炉子”熏陶,让他对制服、站姿、制式教材要求极高。回国后,他在瑞金红军学校、延安抗大整整干了十余年,教官、训练部长轮番上阵,却始终没有真正带一支部队打完整仗,这成为他心里的缺口。1952年调华东防空军时,他对身边人说过一句话:“到防空部队,至少能把书本掰成炮弹。”
政委李赤然与他截然不同。陕北出身,十几岁就端枪打仗,过窑洞、啃树皮,运动战、突击战样样摸爬滚打。战争结束后忽然换岗当政治主官,他自己也直言“像用左手写字”。他清楚专业不如王智涛,干脆亮明态度:业务跟校长学,政治工作自己兜底。两人一个抓教学,一个抓思想,分工虽然泾渭分明,却又处处交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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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舍翻修尚未完工,第一批学员已经坐在没有靠背的长凳上。教材不足,王智涛带着翻译小组连夜把苏军条令手稿译成中文,常常凌晨两点还在校部楼灯下批注。李赤然则在操场上与学员同做队列,扯着陕北腔纠正敬礼角度。一个注重细节,一个强调作风,互补得恰到好处。
然而“洋派作风”的质疑很快冒头。士兵食堂里议论,“校长的皮鞋油都要配进口的”“袖口永远平整得像熨了一百遍”。有人把意见写在匿名条上投进意见箱。党委会上,李赤然摊开纸条,没有点名是谁,先说:“群众反映不一定就对,但对待群众的方式一定要对。”然后扭头看王智涛,“这些声音,你怎么看?”
王智涛沉默数秒,回答只有一句:“科研归科研,生活细枝末节可以调。”第二天晨训,他穿了一双旧布鞋站在队列前,照样军姿端正、口令刚劲。一周后,匿名条明细减少,连炊事班也主动提议改进伙食,气氛反而活络起来。事实证明,姿态的调整比辩解更有说服力。
教学进度没有放慢。短短两年,学校翻译整理教材一百三十余万字,自制教具五十多套,空心钢板做的高炮射击角度模型在省里展览时获过奖。“书本掰成炮弹”的目标握出了初步成果。学员毕业后陆续进入各军区司令部,1958年福建前线首支国产57毫米高炮营里,就有七成是这所学校的学员。
值得一提的是,王智涛对实弹射击的苛刻甚至让苏联专家都挑大拇指。一次600米目标射击考核,苏方顾问按国际标准给了“合格”,王却坚持复射,理由是“合格不足以保卫北京”。最后夺到“良好”才罢休。学员背地里叫他“铁尺王”,虽有畏惧,但没人否认那把尺子划出了高炮兵的底线。
李赤然的政治课同样不走寻常路。他把自己早年在榆林前线搜来的鬼子宣传单当教材,告诉学员:“防空不是等飞机来了再拉警报,而是平时的思想警戒。”一次座谈,他问一名学员:“真到了战时,第一颗炸弹落在哪?”学员迟疑,他拍桌:“落在思想麻痹的人头上!”这句话后来写入学校宣传栏,成为流传多年的口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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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5年秋,学校党委正式挂牌。书记李赤然,常委王智涛、宁贤文等人。那一年,首批学员评军衔,全校少校以上比例领先其他军种院校。有人私下说这是王智涛“抄”苏军的职务等级配置。王没有辩解,只答:“只要抗得住喷火的机炮,这次‘抄作业’就值。”
合作五年,两位主官经历大大小小的摩擦,却始终保持互信。1959年11月,空军党委下达调令:李赤然去空二军任政委,王智涛进军事科学院,筹组防空战术研究室。临行前夜,两人在校长办公室合影,李赤然半开玩笑:“老王,到了军科院,可别把皮鞋再擦得晃眼。”王智涛拍拍自己的军装,“政委放心,镜面光也能映出泥土色。”
离别过后,防空学校继续扩充,几年内升格为高炮工程学院。王智涛在军科院完成《中国人民防空建设若干问题》的初稿,李赤然在福建前线提出“军地共防”口号,两条轨迹没有再交汇,却都把当年合力打造的正规化雏形推向成熟。
回头看,那场关于“皮鞋是否锃亮”的争议并非小事,它折射出我军从游击传统向现代军事教育过渡时的必经磨合:作风要朴实,标准必须严格,两者并不冲突。王智涛和李赤然,恰好用一次并肩,也是一次争论,为后来防空兵种的制度化打了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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