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淄城里,邹衍的几个弟子被军士铐住,押进了死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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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场面有点怪,车轮碾地声和围观人的窃窃私语混在一起。田忌站在高高的车上,指着那帮人丢下一两句狠话,声音不大,但很有劲儿。人群里有人愣着,不知道这是在清理奸邪,还是有人借机整治学问人家。就这么一摊事,把稷下学宫的气氛一下子搅得紧紧的。
天气也不作美,春雨细密,地面湿乎乎的。学宫边上有株柏树,树下埋着几片竹简,没人当场把它们翻出来。田忌那边把罪名念得响亮——用巫蛊咒术乱朝纲。朝中这类词儿好使,听着就够吓人,推一把就成了大罪。田忌脸色冷,站得高,摆出一副要为国除害的样子,台面功夫做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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邹衍没有慌。他穿着一身青衫,稳稳地把一卷图纸从袖中递过去,图上画着五行对应和天象位置。他说了些听着玄的东西,说某颗星撞了紫微,预示君臣关系要出事。正说到这儿,一滴雨落在那张图上,恰好落在“水克火”的字样旁。田忌本来横着的手指微微一抖,脸色也有了变化。围观的人朝那图瞧了一眼,场面短暂静了几秒。
要把这事捋清楚,得先把背景说清。邹衍不是新手,他年轻时跑过燕赵,见过朝局变动的套路。他钻研五德、看星象,认定朝政有自己的运行法则。那些理论他在稷下教,也写过稿子。近来他连夜观星,又注意到白天太白星出现异常。按当时的占星学说,这类现象常常意味着西方势力会有动作,整个局面可能要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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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让冲突点燃的,是邹衍前阵子给齐王上奏的那番话。他提出顺应土德当运,少打仗,多修水利,把精力放在民生上。按这个思路,军需和征伐得收敛,可这恰恰触了以田忌为首的军功集团的根。那些人吃的是征战和封地的利益,主张收敛等于打他们饭碗。于是有人开始琢磨法子,把邹衍压下去。
田忌也不是没来头的角色。早年靠赛马和用兵出名,官爵在手,门客不少,地方上也有不少事。有人在他辖地发现蝗灾频繁、庄稼受损,按当时观念,这类灾害也好写成征兆。邹衍把实际观察和五行理论放在一块,得出金气偏旺导致木气受损的结论,暗指这和田忌地方治理有关。把这些话说出来,等于把人的地方失政和朝局联系在一块,让人很难受,也更容易招来对手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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抓人的那天,是有人计划好的。田忌的门客有人盯学宫出入,等着人多时出手,把几个弟子扭下就铐起走。押人的路线选得很讲究,故意让外面的人看着,好制造声势。罪名是巫蛊之术,这话好用——说不清也难证实,但听上去够吓人。田忌话不多,但每句话都像把一个套子一点点扣牢。
邹衍并没选择硬碰硬。他知道在这种场合硬上去只能把弟子丢在前头。他笑着把那卷星象和五行图递上,说的话听着深奥,但图里有他的观察痕迹:几个月的夜观、对白天太白异常的记录、对蝗灾的实地笔记,都在那卷里。有人觉得他在耍把戏,但雨点落在图上那瞬间,给了他的说法一种不可忽视的实感。田忌的表情微微一变,围观的人也多了几分迟疑。
除了图纸,邹衍还有些更隐蔽的动作。他早就把几片竹简埋在柏树根下,里面写着像谶语的话——“火炼真金,需待霜降”之类。放在那里不是迷信,而是为了留条学术脉络,万一本人被打成异端,这些东西能证明他并非胡诌。可在当下的公开场合,这类细节往往改变不了大局。
围观的人多了,议论也分成两拨。一拨在帮着田忌说话,声音高,主张要严肃执法,不能任凭“妖言惑众”乱朝堂。另一拨人悄声讨论那卷图,觉得邹衍不是空口说白话。朝里有权的人最怕不确定性,不确定性会动他们的利益分配。把让人不舒服的学者打成祸国祸民,是最快的压制办法。
把事放在更大的格局看,其实是军功集团和士人集团的长期博弈。田忌代表的不是单个人,他背后是一张利益网络;稷下学宫的学者则掌握着知识话语权,虽不像兵权那么直白,但能影响决策。邹衍主张把重心放到治水和民生,实质是要改变既有的利益结构。守住既得利益的一方,就得找理由把对方架空,指责学者乱政、玩巫蛊,正合他们胃口。
押人队伍从学宫门口走过时,春雨的味道跟着带在衣袍上。有人留意到军士穿的盔甲并不是随便的有备无患,细节上像是事先准备好的。田忌并不亲自押解,更像导演一个场面,安排好每个人该站的位子,让朝中和民间看到一套“法度”。邹衍这边的反应不高调,他的弟子被铐走时,多数只是低声交谈或用眼神交流,没必要出大阵仗。
回过头看,邹衍的动作不是孤立的:夜观星象、对蝗灾的记录、那句“土德当运要修水利”,都连成一条线。他对外是个看星星的先生;对内更像是用观察和推演做判断的学人。田忌把这套话当成了对自己地盘和影响力的威胁,用最直接的方式去压制。学宫里的人感觉到的,不只是一个老师被羞辱,还有知识传播空间被收缩的实感。
事发后,学宫气氛立刻收敛。有人把话收住,有人低声里头议论。柏树下的竹简依旧埋着,风吹过枝叶,雨打在泥上,看起来没啥变化。路过学宫门口的人会多看一眼,但多半不出声。稷下学宫的日常没马上停,但每个人心里都在算着下一步该怎么办,有人想着撤回稿子,有人考虑把那些记录更小心地存放,有人开始留意门外的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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