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终于推开那扇沉重的会议室大门时,王总那张习惯了发号施令的脸,第一次有了龟裂的痕迹。
七年,两千五百多个日夜,我像一颗被拧进公司这台精密机器深处的螺丝钉,沉默、稳定,几乎被人遗忘。我的价值,似乎只在我能解决问题的那一刻才存在,像舞台后方那个永远不会走到聚光灯下的道具师。
我习惯了这种透明,甚至一度以为这就是职场的常态:你做好你的事,我做好我的事,我们之间隔着代码、报表和一堵名为“岗位职责”的墙。
而这一切的转折,都源于那个我被遗忘的、星期五的晚上。
第1章 被遗忘的聚餐
周五下午四点,办公室里开始弥漫着一种躁动不安的气息,像烧开水前锅底冒出的细小气泡。键盘的敲击声变得轻快而敷衍,鼠标的点击失去了平日的沉稳,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急于奔赴终点的浮躁。
行政部的刘姐抱着一箱刚从楼下超市买来的饮料,笑盈盈地穿梭在各个工位之间,“大家加把劲啊,最后一点收尾工作了!晚上‘海天阁’,王总订好位置了,说是要好好犒劳犒劳大家这个月的辛苦!”
“好耶!刘姐万岁!王总大气!”年轻的实习生李浩第一个欢呼起来。
“海天阁?那家新开的海鲜自助?人均不便宜吧?”隔壁设计组的张岚探过头,眼睛里闪着光。
“可不是嘛,所以大家手上的活儿都利索点,别让王总等急了!”刘姐的声音清脆响亮,确保了办公室的每一个角落都能接收到这份“皇恩浩荡”。
我坐在靠窗最角落的位置,面前是三块亮着的显示器,上面密密麻麻地滚动着代码和系统日志。我的世界和他们仿佛隔着一层透明的隔音玻璃,他们的喧嚣传到我这里,已经变成了模糊的背景音。我的手指在键盘上稳定地跳动着,像一个精准的节拍器,正在处理一个遗留已久的系统BUG。这个BUG就像一颗藏在牙缝里的肉丝,平时不觉得,关键时刻总会出来膈应一下,影响整个系统的运行效率。
没有人过来通知我。
这很正常。我是陈默,技术部的核心程序员。在同事们的认知里,我大概是由二进制代码构成的,不具备吃喝玩乐这种属于“人类”的社交功能。部门聚餐、公司团建,只要不是强制要求全体出席的年会,我通常都是被“自然遗忘”的那一个。
起初几年,我还会有些失落。看着同事们三五成群地讨论着晚上的去处,那种被排斥在集体之外的孤独感,像潮湿的青苔,悄无声息地在心底蔓延。我也曾试着主动融入,比如在他们讨论时凑过去笑一笑,或者笨拙地搭上一句话,但换来的往往是短暂的沉默和略显尴尬的客套。久而久之,我便也习惯了。
我给自己找了很好的理由:他们是市场部、销售部、设计部,需要的是觥筹交错间的关系维护和灵感碰撞。而我,一个和代码打交道的人,我的战场在虚拟世界,我的语言是C++和Java。我的价值,体现在系统稳定运行的每一个日夜,而不是酒桌上的豪言壮语。
所以,当办公室里的人一个个收拾好东西,互相招呼着离开时,我只是平静地抬起头,看了一眼窗外渐渐被暮色染成橘红色的天空。
年轻的李浩路过我工位时,脚步顿了一下,脸上掠过一丝犹豫。他是我带的实习生,一个很机灵的小伙子。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恰好此时王总在门口催促:“小李,快点!磨蹭什么呢?”
“来了王总!”李浩应了一声,最终还是没跟我说什么,快步跟了上去。
我能理解他的为难。在王总面前,一个实习生没有立场去提醒他“您好像忘了叫陈默”。那只会显得他多事,甚至……不合时宜。
最后一个人离开时,顺手关掉了办公室的大灯,只留下了几盏应急的筒灯,散发着清冷的光。整个世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我主机风扇的嗡嗡声和键盘清脆的敲击声。
我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子。也好,没人打扰,正好可以把这个BUG彻底解决掉。我站起身,给自己泡了一碗速食牛肉面,滚烫的开水冲下去,廉价但浓郁的香气立刻驱散了办公室的冷清。
那是一种熟悉的、只属于我一个人的加班味道。
晚上八点半,我终于敲下了最后一行代码,点击了“运行”。系统日志上,代表着错误的那一抹红色终于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长串流畅的绿色“SUCCESS”。
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都被抽干了。靠在椅背上,我转头看向窗外。城市已经华灯初上,远处的高楼大厦像一根根插满钻石的权杖,璀璨夺目。而我所在的这栋写字楼,黑漆漆的,只有我这一扇窗,还亮着一盏孤独的灯。
他们现在应该喝得正高兴吧?海天阁的波士顿龙虾和帝王蟹腿,应该很美味。
我自嘲地笑了笑,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关掉电脑。走出公司大楼,晚风带着一丝凉意,吹在脸上很舒服。我没有坐地铁,而是选择沿着马路慢慢走回家。
路过一家便利店,我进去买了一罐冰啤酒。回到那个租来的、只有四十平米的小公寓,我踢掉鞋子,把自己重重地摔在沙发上。拧开啤酒,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带走了所有的疲惫和那一点点不易察ucao的落寞。
我不想被任何事情打扰。
于是,我拿起了手机,看了一眼,没有任何未接来电和新消息。也是,谁会想起我呢?
我按下了关机键,屏幕暗下去的那一刻,整个世界都清净了。
第2章 99+的震撼
一夜无梦。
没有闹钟的周六早晨,我睡到自然醒。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在木地板上投下了一道明亮的光斑,空气中浮动着细小的尘埃。这种完全属于自己的、不被工作打扰的宁静,对我来说是最好的充电方式。
我慢悠悠地起床,给自己煎了两个鸡蛋,烤了两片吐司,冲了一杯挂耳咖啡。浓郁的香气在小小的公寓里弥漫开来,让我感觉自己像一个生活在孤岛上的国王,享受着属于自己的丰盛早餐。
吃完早饭,我打算去附近的公园跑跑步,然后下午去图书馆借几本新出的技术书籍。这是我典型的周末安排,规律、简单,且与世隔绝。
直到我拿起昨天关机的手机,按下了开机键。
熟悉的开机动画过后,手机屏幕亮起。紧接着,一场信息风暴毫无征兆地席卷而来。
屏幕顶端的通知栏像决了堤的洪水,一条接一条的微信、短信、未接来电提示疯狂地涌现出来。手机的震动马达发出“嗡嗡”的悲鸣,仿佛不堪重负,持续了将近半分钟才停歇下来。
微信图标的右上角,那个红色的数字最终定格在了“99+”。
通话记录里,一片刺眼的红色,全是未接来电。最早的一个是昨晚九点半,最晚的一个,是今天凌晨四点。
我愣住了,端着咖啡杯的手悬在半空。这是什么情况?公司服务器被黑了?还是哪个系统又出了天大的BUG?可我昨晚明明才修复了一个……
我的心跳开始不自觉地加速,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上来。
我深吸一口气,点开了微信。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实习生李浩的头像,他发来的消息最多,几乎刷了屏。
【晚上9:32】“默哥,你在吗?你回家了吗?”
【晚上9:35】“默哥,你手机怎么打不通啊?看到速回!”
【晚上9:45】“出大事了默哥!华光集团那个演示系统崩了!客户那边勃然大怒!”
【晚上10:00】“王总脸都绿了,我们都在公司,但是没人能搞定!那个核心模块是你写的,我们都不敢动啊!”
【晚上10:30】“默哥求求你快开机吧!!”
【晚上11:15】“我们试了所有办法,都不行!华光的副总直接把电话打到咱们大老板那里去了!”
【凌晨00:30】“哥……你再不开机,王总估计要报警说你失踪了……”
【凌晨2:00】“完了,华光那边说明天早上八点前解决不了,就要启动违约条款,还要追究我们的法律责任……”
看着李浩这些夹杂着惊叹号和哭脸表情的文字,我仿佛能看到那个年轻人在电话这头急得团团转的样子。
华光集团的演示系统。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那个项目是我上个季度带队攻关的,是公司今年最重要的战略项目之一。系统架构和核心算法全是我一手搭建的,为了赶进度,很多地方我加了临时的兼容补丁,并写了详细的文档,叮嘱他们项目稳定后再做重构。而昨晚我修复的那个BUG,恰好就是这个系统的一个底层依赖组件。
我修复了旧的BUG,却没想到……
我的手指继续向下滑动,看到了部门群里的消息,同样是99+。里面的气氛更是凝重得像要滴出水来。
一开始是各种@我的消息,后来变成了技术人员之间徒劳的讨论和争吵。
“这个加密协议谁看得懂?全是陈默自己封装的!”
“日志文件报错,指向了一个底层的内存溢出,这得从框架层面查起啊!”
“我联系不上他!手机关机了!”
再然后,就是王总,王金龙的消息。他的发言,清晰地勾勒出了一场从志得意满到惊慌失措,再到暴怒无能的完整心路历程。
【晚上10:10】“@陈默 人呢?怎么回事?马上给我回电话!”
【晚上10:40】“陈默!你现在立刻!马上!给我滚到公司来!”
【晚上11:30】“你是不是故意的?你把公司这么重要的项目当什么了?!”
【凌晨1:00】“我告诉你陈默,明天这事解决不了,你给我卷铺盖滚蛋!业内的封杀令我也会给你发下去!”
【凌晨3:00】“……陈默,你开个机,算我求你了。这事关乎整个公司的声誉,你不能这么没有责任心。”
从“滚过来”到“求你了”,我能想象到王金龙在办公室里是如何从咆哮如雷的狮子,变成了一只热锅上的蚂蚁。
除了李浩和王总,还有几个平时和我没什么交集,甚至有些看不起我这个“书呆子”的销售部同事,也给我发来了消息,语气客气得让我有些陌生。
“默哥,睡了吗?项目出了点紧急情况,您方便回个电话吗?”
“陈工,王总找您都快找疯了,您看到消息麻烦联系一下我们。”
我默默地看着这些信息,一条条地看过去,没有漏掉任何一个字。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但心里却像被投入了一颗石子,激起了一圈圈复杂的涟漪。
愤怒?有一点。委屈?也有一点。但更多的是一种荒诞的、哭笑不得的感觉。
原来,在他们眼里,我并不是可有可无的。原来,离开了我,这台精密的机器真的会有一个齿轮卡住,甚至停摆。原来,我这个永远坐在角落里,聚餐时不会被想起的人,才是那根最不能抽掉的定海神针。
这个认知,既让我感到一丝悲凉,又让我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
我没有回复任何人的消息,也没有回拨任何一个未接来电。
我放下手机,走到窗边,看着楼下公园里晨练的人们,他们的生活悠闲而平静,与我手机里那个硝烟弥漫的世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我端起那杯已经有些凉了的咖啡,轻轻抿了一口。
苦涩,但却异常地清醒。
我知道,游戏规则,从这一刻起,要改变了。
第3章 冷静的清晨
我没有立刻冲向公司,也没有因为王总那些色厉内荏的威胁而感到丝毫的慌乱。恰恰相反,我的大脑此刻异常的冷静,像一台高速运转的服务器,正在快速地分析着眼前的局势。
首先,华光集团的项目崩了,这是事实。原因很可能是我昨晚修复那个底层BUG时,触发了某个意想不到的连锁反应。这种事在软件开发中并不少见,一个看似无害的改动,可能会因为复杂的依赖关系,导致另一个看似不相关的模块出现问题。
其次,除了我,没人能快速解决这个问题。这不仅仅是技术能力的问题,更是因为我对整个系统的架构了如指掌,我知道每一行关键代码背后的逻辑和“脾气”。他们就像我的孩子,虽然偶尔会调皮捣蛋,但我知道怎么去安抚他们。换了别人,光是熟悉代码和理清逻辑,没有一两天的时间根本不可能。
而华光集团给出的最后期限,是今天早上八点。
现在是……我看了看墙上的时钟,七点十五分。
时间很紧,但对我来说,足够了。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这次事件的责任,到底在谁?
表面上看,是我昨晚的最后一次代码提交导致了系统崩溃,我似乎难辞其咎。但往深层次想,一个如此重要的战略级项目,为什么会在没有充分测试、没有备用方案、没有应急预案的情况下,直接暴露在客户面前?为什么整个技术团队,除了我之外,没有第二个人能处理核心模块的紧急故障?为什么在明知今晚有重要客户可能随时需要技术支持的情况下,公司的管理者会心安理得地把唯一的核心技术人员排除在外的团队聚餐?
这不仅仅是一次技术事故,更是一次管理上的巨大失败。而王金龙,作为项目总负责人和我的直属上司,他才是那个最该被问责的人。
想清楚了这几点,我心里便有了底。
我没有换掉身上的家居服,只是慢条斯理地把剩下的早餐吃完,将碗碟洗净放好。然后,我打开了我的个人笔记本电脑,没有连接公司的VPN,而是通过我自己的渠道,远程访问了那个出问题的系统日志。
果然,日志上清晰地记录着崩溃的节点和原因。是我昨晚提交的那个补丁,与华光系统的一个特殊加密协议产生了冲突。这个加密协议是客户那边提供的,非常规,且文档不全,当时为了兼容它,我写了一个特定的适配层。昨晚我优化底层组件时,无意中改变了适配层依赖的一个核心函数,导致了整个加密验证的雪崩。
问题找到了。解决方案在我脑子里瞬间成型,甚至不止一个。最快的,是直接回滚我昨晚的提交,让系统先恢复到昨天的状态。但这治标不治本,旧的BUG依然存在。最好的,是重写那个适配层,用一种新的方式去兼容那个该死的加密协议,一劳永逸。
这需要一点时间,大概一个小时。
我看了看时间,七点四十分。
我拿起手机,终于决定回复一条消息。我没有回复王总,也没有在部门群里发言,而是单独回复了实习生李浩。
“问题找到了。在家处理,一个小时后上线。”
我的回复言简意赅,不带任何情绪。
几乎是消息发出去的瞬间,李浩的电话就打了过来,声音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激动和颤抖:“默哥!你终于回消息了!你没事吧?我们都快急疯了!”
“我没事。”我的声音很平静,“你现在在公司?”
“在在在!我们所有人都在!王总眼睛都红了,像要吃人一样!”
“你跟王总说一声,”我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让他准备好一份详细的事故报告,说明为什么一个S级项目,会在没有备份和应急方案的情况下,出现核心人员无法联系的状况。另外,通知华光那边,九点钟,系统会恢复正常。”
电话那头的李浩沉默了,似乎被我这番话镇住了。他可能没想到,我非但没有惊慌失措地道歉,反而直接把矛头指向了王金龙的管理失职。
“默哥……这……这样跟王总说,他会杀了我的……”李浩的声音有些为难。
“你不用直接说,你把我的原话,用微信发到部门群里就行。”我说完,不给他继续追问的机会,“我需要专心工作了。”
我挂断了电话。
我知道,这颗炸弹扔出去,公司里绝对会炸开锅。王金龙会暴跳如雷,但他不敢真的对我怎么样。因为在系统恢复正常之前,我,陈默,就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他可以事后给我穿小鞋,可以秋后算账,但不是现在。
而我要的,就是这个“现在”。我要让所有人都看清楚,这次危机的根源到底是什么。我不是在邀功,我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拿回本该属于我的话语权。
我不再理会手机的任何动静,将它调成静音,扔到了一边。
然后,我坐直了身体,双手放上键盘。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户,洒在我的手指上,我深吸一口气,整个人的气场都变了。那个平日里沉默寡言、人畜无害的程序员陈默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掌控着虚拟世界生杀大权的王者。
我的战场,现在开始了。
第4章 会议室的对峙
八点五十分,我提交了最后一行代码,云端的服务器自动完成了编译和部署。我刷新了一下华光项目的演示页面,那个刺眼的“502 Bad Gateway”错误提示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熟悉的、充满科技感的登录界面。
我试着用了几个测试账号登录,所有功能流畅如初,甚至比之前还要快上几分。
问题,解决了。
我端起咖啡杯,将剩下的咖啡一饮而尽。然后起身,走进卧室,打开衣柜。我没有选择平时常穿的格子衬衫和牛仔裤,而是找出了一件熨烫得笔挺的深色衬衫,一条合身的西裤,和一双擦得锃亮的皮鞋。
我对着镜子,仔细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镜子里的男人眼神平静而锐利,和我平日里那个低头敲代码的形象判若两人。
我要去公司。但不是像一个犯了错的员工那样,灰溜溜地回去接受审判。而是像一个解决危机的专家,去参加一场本该由我主导的复盘会议。
九点半,我打车来到了公司楼下。走进大厦,前台的姑娘看到我,眼神里充满了惊讶和一丝敬畏。我能感觉到,整个公司都笼罩在一种紧张而诡异的气氛中。
电梯门打开,技术部所在的楼层一片狼藉。外卖盒子、咖啡杯、烟头堆满了垃圾桶,空气中混合着熬夜后的疲惫和尼古丁的焦躁味道。许多同事趴在工位上补觉,还有几个聚在一起,小声地讨论着什么,看到我出现,他们的声音戛然而止,目光齐刷刷地投向我,复杂难明。
李浩第一个迎了上来,他眼圈发黑,但精神却很亢奋:“默哥!你来了!系统好了!华光那边刚刚试过了,完全没问题!你太牛了!”
我对他点了点头,目光越过他,投向了紧闭的会议室大门。
“王总呢?”我问。
“在……在里面,跟几位部门总监,还有……还有大老板,在开视频会议。”李浩的声音低了下去。
我径直朝着会议室走去。李浩想上来拦我,但似乎又觉得不妥,只能一脸担忧地跟在我身后。
我没有敲门。
我直接拧动把手,推开了那扇沉重的门。
会议室里烟雾缭绕,所有人的脸色都很难看。主位上坐着的,是公司创始人兼CEO,一个年近五十、不怒自威的男人,我只在年会上见过几次。王金龙坐在他旁边,脸色苍白,眼皮耷拉着,一夜之间仿佛老了十岁。
我的突然闯入,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王金龙第一个反应过来,他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下子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指着我,声音因为愤怒而有些变形:“陈默!你还敢来!谁让你进来的?给我出去!”
我没有理会他的咆哮,而是平静地环视了一圈,最后目光落在了CEO的脸上。我微微颔首,不卑不亢地开口:“李总,我是技术部的陈默。关于这次华光项目的事故,我认为我有必要在这里,当面向您和各位总监做一个完整的汇报。”
我的声音不大,但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CEO李总的眼睛眯了起来,他没有说话,只是抬手往下压了压,制止了还想发作的王金龙。他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我,似乎是第一次认识我这个员工。
“好啊,”他缓缓开口,语气听不出喜怒,“你说。”
王金龙狠狠地瞪了我一眼,不情愿地坐了回去。
我走到会议室中央,身后的大屏幕上还显示着视频会议的界面,华光集团的几位负责人赫然在列,他们也正通过摄像头,好奇地看着我这个“不速之客”。
“首先,我为这次系统故障给公司和客户带来的麻烦,表示歉意。”我先是表明了态度,这是职业素养。
“但是,”我话锋一转,声音变得有力,“我要强调的是,这次事件,本质上不是一次技术事故,而是一次彻头彻尾的管理事故。”
这句话一出,王金龙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我没有看他,继续说道:“第一,华光项目作为公司最高优先级的S级项目,其核心代码的修改、测试和上线流程,存在严重漏洞。昨晚我的代码提交,是常规的BUG修复,按照流程,本应在测试环境中经过至少24小时的回归测试,才能部署到生产环境。但为了所谓的‘效率’,王总要求我们绕过测试,直接上线。这是导致问题的直接原因。”
“第二,项目的应急预案形同虚设。整个核心技术团队,对于关键模块的处理能力,过度依赖我个人。我多次在部门会议上提出,需要培养技术备份,进行知识共享,但王总以‘项目进度紧张’、‘培养新人成本高’为由,全部驳回。这才导致了昨晚我个人无法联系时,整个团队束手无策的局面。”
“第三,也是最让我无法理解的一点,”我的目光终于直视王金龙,带着一丝冷意,“在明知项目存在风险、客户随时可能需要技术支持的周五晚上,作为项目总负责人的王总,组织了一场‘核心团队’的聚餐,却唯独遗漏了项目中唯一的核心技术人员。我不知道,这是一种无意的疏忽,还是一种有意的排挤。但无论如何,这种行为,都体现了管理者对技术人员、对项目风险的极度漠视。”
我每说一条,王金s龙的脸色就白一分。到最后,他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来。因为我说的,全都是事实。
会议室里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都被我这番条理清晰、逻辑严密,甚至可以说是“以下犯上”的陈述给震住了。
我停顿了一下,最后做出了总结:“所以,李总,我认为,这次事故的主要责任人,不应该是我这个执行者,而是项目的管理者。我愿意承担我作为程序员的技术责任,但我拒绝为管理上的混乱和失职,背上这口黑锅。”
说完,我向李总和屏幕里的客户代表再次点头致意,然后转身,准备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房间。
“等一下。”
是李总的声音。
我停下脚步,转过身。
他看着我,眼神里第一次流露出真正的欣赏。他缓缓说道:“陈默,是吧?你先别走。王金龙,你先出去,在外面等着。”
王金龙如蒙大赦,又像是一只斗败的公鸡,失魂落魄地站起来,几乎是逃也似地走出了会议室。
李总站起身,亲自走到我面前,对我伸出了手。
“陈默,欢迎你,重新做一下自我介绍。”
第5章 重塑的规则
我伸出手,和李总的手握在了一起。他的手掌宽厚而有力,眼神里的审视已经变成了清晰的认可。
“李总,我是陈默。”我平静地回答。
“我知道你是陈默。”李总笑了笑,松开手,转身对视频会议里的华光代表说道,“张总,不好意思,让您看笑话了。这位就是我们公司的技术核心,陈默。这次的问题,是他力挽狂澜解决的。关于这次事故,我们公司负有不可推卸的管理责任,后续的补偿和合作方案,我会亲自跟您对接。但请您放心,有陈默在,我们项目的技术稳定性,将是业界顶级的。”
屏幕那头的张总,一个看起来很精明的中年男人,脸色缓和了许多。他点了点头:“李总言重了。我们看重的也是解决问题的能力和态度。这位陈工,确实让我印象深刻。希望后续的合作,能够更加顺畅。”
视频会议很快结束了。李总示意其他几位总监也先出去,偌大的会议室里,只剩下了我和他两个人。
他没有坐回主位,而是拉开我身边的一张椅子坐下,示意我也坐。这种平等的姿态,让我心里有些意外。
“说说你的想法。”他开门见山,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不只是针对这次事故,也包括你对公司技术管理、团队建设的看法。今天,我想听听真话。”
我知道,这是我的机会。一个我过去七年里,连想都不敢想的机会。
我没有丝毫的犹豫,将我这些年来积压在心里的思考和观察,全部倾泻而出。
我从技术债务谈到项目流程,从团队人才梯队建设谈到工程师文化的重要性。我指出了公司目前“重销售、轻研发”的倾向,这种模式在公司初创期可以理解,但发展到现在的规模,技术将是决定公司能走多远的唯一核心。
我建议成立一个独立的技术委员会,负责审核所有重大项目的技术方案和上线流程,避免“外行指导内行”的悲剧重演。
我建议建立完善的知识库和技术分享机制,让核心技术不再掌握在某一个人手里,而是成为整个团队的财富。
我还建议,要给予技术人员足够的尊重和成长空间,他们的价值不应该只用代码行数来衡量,更应该体现在他们对产品的思考和对架构的贡献上。
我一口气说了很多,说到最后,连我自己都觉得有些激动。这些话,在我心里盘桓了太久,今天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倾听的耳朵。
李总一直没有打断我,他只是静静地听着,偶尔点点头,眼神里的光芒越来越亮。
等我说完,他沉默了片刻,然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像是做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
“陈默,”他看着我,郑重地说道,“公司需要一个首席技术官(CTO),来重塑我们的技术体系。之前这个位置一直空缺,由我暂代,但现在看来,我并不合格。我希望,你能来坐这个位置。”
我愣住了。
从一个被遗忘的角落程序员,到公司的CTO?这个跨度,大得像一个梦。
“李总,我……”我有些不知所措,“我只是一线写代码的,管理经验……”
“管理经验可以学,但对技术的深刻理解和对公司问题的洞察力,是学不来的。”李总打断了我,“我需要的不是一个八面玲珑的管理者,而是一个能镇得住场子、看得清方向的技术领袖。刚才你在会议室的表现,和现在跟我说的这些话,已经证明了你有这个潜质。”
他站起身,走到我面前,拍了拍我的肩膀:“当然,我不会强迫你。你可以考虑一下。至于王金龙,他会被调离现在的管理岗位。技术部,需要一个新的负责人。如果你暂时不想承担CTO的职责,那么技术部总监的位置,非你莫属。”
说完,他便转身离开了会议室,留给我一个安静的空间去思考。
我坐在空无一人的会议室里,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心情久久无法平静。
一夜之间,天翻地覆。
我没有被巨大的惊喜冲昏头脑。我知道,这个位置意味着什么。它意味着更大的责任,更多的挑战,也意味着我将彻底告别过去那种躲在代码后面、与世隔绝的安逸生活。
我真的准备好了吗?
我想起了那个被遗忘的聚餐,想起了那个独自吃泡面的夜晚,想起了手机上那99+条信息带来的震撼。
或许,我从来都不是一个甘于沉默的人。我只是缺少一个打破沉默的机会,和一个愿意倾听我声音的平台。
现在,机会来了。
我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走出了会议室。
门外,走廊上,王金龙正一脸颓败地靠墙站着,看到我出来,他的眼神复杂,有怨恨,有恐惧,但更多的是一种认命的无奈。
我没有看他,径直从他身边走过。
李浩和其他几个技术部的同事围了上来,他们的眼神里充满了敬佩和好奇。
“默哥,李总跟你说什么了?”
我看着他们,这些与我朝夕相处的同事,这些未来将与我并肩作战的伙伴,我深吸一口气,露出了一个久违的、发自内心的微笑。
“没什么,”我说,“只是通知我们,从今天起,我们部门要开始制定新的游戏规则了。”
第6章 新的开始
消息很快在公司内部传开了。
王金龙被调任为一个无关紧要的顾问岗位,实际上是被架空了。而我,陈默,被正式任命为技术部总监,即日生效。至于李总提议的CTO职位,我经过深思熟虑后,暂时婉拒了。我告诉李总,我需要时间来证明自己,也需要先从整顿好技术部这个基础开始。李总对此表示了理解和支持。
我的办公室从角落的工位,搬进了王金龙原来那间宽敞明亮的独立办公室。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让人把那张象征着权力和地位的红木大班台给搬走了,换上了一张简洁的升降工作台,旁边还摆放着和我工位上一模一样的三联显示器。
我告诉所有人,我首先是一个程序员,其次才是一个总监。我的办公室大门,永远向任何一个需要进行技术探讨的同事敞开。
上任后的第一次部门周会,气氛有些微妙。同事们看着坐在过去属于王总位置上的我,眼神里有期待,有试探,也有一丝不确定。
我没有说太多慷慨激昂的官话,而是直接打开了投影仪,上面是我花了两天时间整理出来的技术部现状分析和未来改革计划。
“……从今天起,废除无效的加班制度,我们追求的是效率,而不是时长。所有项目上线,必须严格遵守‘开发测试预发布生产’的流程,任何人都无权越级操作。”
“……我们将建立内部的技术分享会制度,每周一次,由不同的人主讲,分享内容计入绩效。核心项目的代码,必须有至少两名以上的工程师共同熟悉和维护,杜绝技术孤岛的出现。”
“……我会向公司申请一笔专项预算,用于团队的技术培训和购买最新的开发工具。我希望大家的技术,是不断进步的,而不是被日常的业务需求所消耗殆尽。”
一条条具体的措施被我抛出,每一条都精准地切中了过去大家工作中的痛点。会议室里,开始响起窃窃私语,同事们的眼神从试探,逐渐变成了兴奋和认可。
会后,李浩找到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默哥,不,陈总……我以前总觉得你这人太闷了,没想到你心里想了这么多事。”
我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以前是没机会说,现在有机会了,自然要把事情做好。对了,以后别叫我陈总,叫我默哥就行。”
改变,不仅仅发生在技术部。
公司的其他部门,也开始用一种全新的眼光看待我们。过去,技术部在很多销售和市场人员眼中,是一个被动响应需求的“资源池”,甚至是一个拖后腿的“成本中心”。
而现在,当他们带着新的项目需求来找我时,我不再是简单地接受,而是会从技术的角度去分析需求的合理性,评估其技术风险和实现成本,甚至会反向提出更能实现商业价值的技术方案。
起初,他们很不适应。销售总监张岚,一个作风强势的女强人,就曾因为一个她认为“很简单”的需求被我驳回,而气冲冲地找到我的办公室。
“陈默,你什么意思?这个功能客户急着要,你一句技术风险就给我挡回来了?你是不是故意给我使绊子?”
我没有跟她争吵,只是把她请到我的电脑前,调出了系统架构图,花了半个小时,从数据流、服务负载、安全风险等角度,向她解释了为什么她那个“简单”的需求,可能会导致整个系统的崩溃。然后,我提出了一个替代方案,虽然功能上稍有妥协,但却能在一周内安全上线,并且为未来的功能扩展留下了接口。
张岚从一开始的盛气凌人,到后来的认真倾听,再到最后的恍然大悟。她离开我办公室时,态度已经完全变了。
“陈默,我收回我刚才的话。你是对的。以后,我们市场部的需求,一定先拿到你这里做技术评审。”
从那以后,公司里形成了一个新的共识:任何重要的决策,都必须听取技术部的意见。
我渐渐地忙碌起来,每天有开不完的会,看不完的文档,还有无数需要我决策的事情。我花在写代码上的时间越来越少,但这并没有让我感到失落。因为我知道,我现在写的,是一个比任何程序都更复杂、也更有意义的“代码”——一个高效、专业、且备受尊重的技术团队。
当然,我也会感到疲惫。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偶尔也会怀念过去那个可以一整天都沉浸在代码世界里,不用理会任何人情世故的自己。
但每当看到技术部的同事们因为攻克了一个技术难题而欢呼,看到公司的产品因为我们的努力而变得更加稳定和强大,看到李浩这样的年轻人眼中闪烁着对技术的热情和对未来的希望,我就觉得,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那个周五的晚上,我被一场聚餐所遗忘。但现在,我却站在了舞台的中央。
那99+条信息,像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将我从那个安逸的角落里,粗暴地推了出来。它打碎了我为自己构建的保护壳,也让我看清了自己真正的价值。
沉默,有时候是一种力量。但当你的沉默,被默认为理所当然的透明时,你就必须用自己的方式,发出声音。
不是为了报复,也不是为了炫耀。
而是为了拿回本该属于你的那份尊重,和定义自己价值的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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