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治年间,淮水流域连月暴雨,浊浪滔天,淹没良田千顷,灾民流离失所,涌入州府者日众。知州姓柳,名承宗,乃捐官出身,只知搜刮民脂,遇此大灾,早已慌了手脚,连日召集幕僚乡绅议事,皆束手无策。
州衙大堂之上,柳知州愁眉不展,拍着案几叹道:“再如此下去,水漫州城,我辈皆成鱼鳖矣!诸位可有良策?”
幕僚中有人献计:“不如请邻县的李河工来?听说他曾治过黄河小决。”旁有乡绅撇嘴:“李河工索要千两白银方肯出手,如今府库空虚,哪来这许多银子?”又有人言:“或可祭祀河神,杀牛羊为祭品,求其息怒。”柳知州沉吟:“此计或可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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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议论间,忽闻衙外哭喊声震天。原来是城西堤坝又溃了一角,洪水已漫至城根,百姓扶老携幼奔逃,哭声与浪涛声混作一团。柳知州吓得面如土色,瘫坐在椅上,连呼:“奈何?奈何?”
此时,堂外忽然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治河不难,只要用对法子。”众人循声望去,见阶下站着个乞丐,破衣烂衫,头发如毡,手里拄着根磨得发亮的木杖,杖头雕着个模糊的鱼形。他满身污泥,唯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仿佛能看透浊浪。
柳知州见是个乞丐,勃然大怒:“哪里来的叫花子,敢闯公堂戏耍本官?来人,打出去!”
乞丐却不慌不忙,拄杖上前一步:“大人若杀了我,这满城百姓,怕是再等不到治水之人了。”他目光扫过众人,“方才诸位说祭祀河神,可知河神最厌何物?”有人反问:“厌何物?”乞丐道:“厌贪官污吏的黑心,厌乡绅富户的吝啬。祭品再多,不如一颗为民之心。”
柳知州被说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却也动了几分疑念:“你……你真能治水?”乞丐点头:“只需大人信我,给我百人,十日光阴,外加麻绳百捆,柳桩千根,石灰万斤。”幕僚在柳知州耳边低语:“此丐状若疯癫,恐不可信。”乞丐似未听见,只盯着柳知州:“大人若信我,十日之后,水退三尺;若不信,再杀我不迟。”
正僵持间,有衙役奔入:“大人,北门水深已及腰,再不退,怕是要淹进粮仓了!”柳知州一咬牙:“好!便信你一回!若治不好水,定将你挫骨扬灰!”
当即点了百名精壮民夫,又备齐乞丐要的物件。乞丐却不急着动工,只让民夫将麻绳、柳桩搬到城南高地,自己则拄着木杖,沿城墙行走,时而驻足观望,时而俯身掬水,口中念念有词,无人能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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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暴雨又至。柳知州在衙内辗转难眠,忽闻城外传来号子声。披衣登楼一看,见那乞丐正指挥民夫在堤坝溃口处扎柳桩,他赤着双脚站在齐膝深的水中,破衣被浪打湿,紧紧贴在身上,却中气十足地喊着号子,声音竟压过了风雨。
有乡绅向柳知州进言:“这乞丐怕是在胡闹,哪有深夜治水的道理?”柳知州望着水中那瘦小却挺拔的身影,沉默良久:“且看着吧。”
次日雨歇,天光微亮。柳知州率人至堤坝查看,只见昨日溃口处已扎起一道柳桩墙,麻绳将柳桩捆得结实,缝隙间填满了掺着石灰的沙土,洪水虽仍汹涌,却被牢牢挡住,再未前进一步。民夫们皆道:“那乞丐神了!他说在哪下桩,哪便稳如磐石,昨日有根桩总打不下去,他用木杖敲了三下,竟应声而入。”
柳知州心中暗惊,对乞丐多了几分敬重,问:“下一步当如何?”乞丐道:“今日加固堤坝,明日开渠引流。”他指着城东一片洼地:“此处地势低洼,可挖一条支渠,将洪水引入淮河故道,再筑三道闸门,旱时可蓄水,涝时可泄洪。”
众人依言而行。乞丐调度有方,哪里该夯土,哪里该留闸,说得丝毫不差。他日夜守在工地,渴了便喝几口河水,饿了便啃个干硬的窝头,眼窝深陷,却依旧精神矍铄。有民夫见他衣衫单薄,送来件旧棉袄,他也不推辞,穿上继续指挥。
到第七日,支渠已挖了大半,忽然从上游冲来一具浮尸,卡在柳桩之间。民夫们吓得不敢上前,乞丐却亲自上前,将浮尸拖上岸。那尸体已泡得发胀,却穿着件绸缎马褂,腰间系着个玉佩。乞丐见了玉佩,忽然身子一颤,眼中闪过一丝痛楚。
有人认出:“这不是张乡绅家的三公子吗?前日说去亲戚家避水,怎会溺亡?”张乡绅闻讯赶来,见了尸体,哭得死去活来,指着乞丐骂:“定是你这妖人引来的灾祸!我儿死得好惨!”柳知州也生了疑:“这浮尸来得蹊跷,你可知缘由?”
乞丐叹了口气,解下腰间木杖,指着杖头的鱼形:“此杖名‘定波’,乃先父所留。先父曾是河工,三十年前治淮水时,因发现有人偷工减料,被奸人所害,抛尸河中。这玉佩,便是当年那奸人之物。”他看向张乡绅,“你儿腰间的玉佩,与先父遗物一模一样,想来是你家与那奸人渊源不浅吧?”
张乡绅脸色大变,张口结舌说不出话。原来他当年正是靠着贿赂河工头头,偷换了堤坝用料,才发了家,那玉佩是头头所赠。三公子此次出门,正是要去销毁当年的罪证,却不慎落水。
真相大白,众人皆惊。柳知州喝止张乡绅:“休得胡言!还不快谢过先生查明真相!”乞丐却摇头:“往事已矣,眼下治水要紧。”
说也奇怪,自浮尸被妥善安葬后,洪水竟真的开始退了。到第十日,果然如乞丐所言,水退三尺,露出了大片淤泥覆盖的土地。百姓欢呼雀跃,纷纷跪地向乞丐磕头,呼为“活神仙”。
柳知州备了厚礼,亲自送到乞丐住处——那原是间废弃的土地庙。见乞丐正坐在草堆上,擦拭着那根“定波”杖,便上前道:“先生治水有功,本官已上奏朝廷,为你请功。这是些薄礼,还望笑纳。”
乞丐却不接礼物,只道:“功名利禄,于我如浮云。我所求,不过是河水安澜,百姓安康。”他忽然剧烈咳嗽起来,咳出几口黑血,染红了破衣。柳知州大惊:“先生怎了?”
乞丐笑了笑,笑容有些虚弱:“我本是河伯座下巡水夜叉,因见此地百姓遭难,私自来相助。如今水患已平,我也该回去了。”他将“定波”杖递给柳知州,“此杖留给大人,若日后再有水患,将其投入河中,自会有河工显灵相助。但切记,治水先治心,心不正,再好的法子也无用。”
柳知州接过木杖,只觉入手冰凉,再抬头时,土地庙中已空无一人,唯有一股水汽萦绕,片刻便散了。
后来,朝廷嘉奖了柳知州,他却将功劳都推给了那无名乞丐,自己则潜心治理地方,兴修水利,淮水流域再无水患。那根“定波”杖被供奉在州衙,每逢汛期,便有人去擦拭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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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年,新上任的年轻知县不信鬼神,将木杖扔在一旁。不久,淮河果然又涨水,虽未酿成大灾,却也淹了几处良田。知县方信乞丐之言,将木杖请回原位,虔诚祭拜,水势竟真的退了。
再后来,那木杖渐渐与石头融为一体,化作衙门前的一块石碑,碑上无文,却总在雨天泛出湿润的光泽,仿佛有水流过。当地百姓都说,那是乞丐在天上看着呢,看这世间官清吏廉,看这淮河岁岁安澜。
而那道由乞丐主持开挖的支渠,被后人称为“丐公渠”。渠边长出的柳树,枝条总是朝着河水的方向,仿佛在默默守护着这片曾被洪水侵袭的土地,也守护着那个破衣烂衫却心怀苍生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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