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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老家鹿邑赵村一带,流传着我本家“胥大人”的故事,他是清末的一名大将军,名叫胥明德,官至统辖雁门三关的“北镇侯”,老人说“文到阁老武到侯”,他的母亲被追认为“诰命夫人”、妻子也被封为“诰命夫人”,可见其功劳之大。我从记事起就听到关于他的不少故事,比如在他做官期间,老家人去找他,他总是出门相迎,没有官居架子;再如,他的官帽有48斤,干儿子好奇,往头上一戴,竟把脖子压歪了,直到去世脖子还是歪的。对于这么一个具有传奇色彩的“大人”,我翻阅了清史资料和地方史志,现整理如下。
第一章 余烬
咸丰十年(1860年)冬,豫东鹿邑的寒风卷着焦糊味——那是圆明园大火在千里之外投下的阴影。十五岁的胥明德蜷缩在赵大户灶房后的“锅壳廊”里,褴褛的葛布紧裹着已近七尺的骨架。灶膛的余温透过土墙,是他唯一的热源。白日里,他因惊人的食量被乡邻侧目:“胥家小子肚里怕是有头牛!”此刻腹中雷鸣,他只能将冻僵的手更深地插入尚有温热的灰堆。
破晓时分,一队溃兵裹着硝烟味掠过村庄。胥明德扒着土墙窥视,领头军官马鞍旁插着的残破龙旗,在寒风中猎猎作响。他不知那是僧格林沁败于英法联军的溃兵,只觉那旗帜沉重,却又莫名地牵引着他。
第二章 旗定
次年春,鹿邑赵村。杨寿山奉旨募勇,旗下聚集着面黄肌瘦的流民。胥明德挤在人群中,如鹤立鸡群。“小子,可敢擎旗?”杨寿山目光如电,将一杆丈二帅旗掷来。胥明德单手接过,旗杆入手一沉,虎口震裂。他想起昨夜锅壳廊冰冷的灰,一股蛮力自脚底涌起,旗杆竟稳稳立住,纹丝不动!杨寿山抚掌大笑:“好筋骨!今后你便是我的旗手!”
战场是熔炉。同治四年(1865年),山东剿捻。胥明德擎旗冲锋于曹州高地,捻军箭矢如蝗,旗面瞬间洞穿数孔。一箭擦过他额角,热血糊眼,他反将旗杆更深地楔入泥土,嘶吼如受伤的虎。主帅的帅旗不倒,士卒便如潮水般前赴后继。此战,他护旗之功擢升哨官。夜宿残营,他蘸着血水在破布上写:“旗在人在,旗倒人亡。此旗非为将帅,乃为身后万家灶膛。”
第三章 铁壁
光绪元年(1875年),左宗棠西征的捷报震动朝野。同年,胥明德受任大同镇总兵,佩“镇守雁门三关总兵官”铜符。站在雁门关戍楼上,朔风如刀。他抚摸着垛口累累箭痕,对副将道:“左帅以‘缓进急战’定天山,吾等守关,当学其韧。守关即守心,心正则壁立千仞。”他治军之法,浸透早年的寒苦:
他立下“三同律”:兵未食,帅不端碗!卒无裘,将不裹棉!伤未愈,帅亲喂汤!
明德虽文化水平不高,但一直保持好读书、勤思考的习惯,在御敌方面想出许多巧妙“机关”。平壤战役中,他见日军以“龟甲阵”推进,突发奇想命旗手倒悬帅旗。众军愕然间忽悟其意——当年乞食时见群丐分食,若有人倒持破碗即为“死战之约”。全军遂弃盾牌结成“饿虎阵”,赤裸上身扑入敌阵撕咬,血战竟扭转战局。战后庆功宴上,他捧粗陶碗叹道:“昔日求一饭而不得,今岂容倭寇夺我民食?”
他还想出了一系列御敌之法:
“藤甲耕边”:为御捻军残部马队侵扰,他令边民春耕时将油浸藤蔓编网深埋田垄。敌骑踏田,藤网缠蹄,伏兵四起。此法既御敌,又不废农事,乡民歌曰:“胥总兵巧计赛诸葛,藤甲地里锁蛟龙!”
“蜂巢烽燧”:利用长城残垣,修筑外表寻常、内藏九曲暗道相连的戍堡。士卒可如地鼠穿行百里关隘,神出鬼没。
一日雪夜,他令全军反穿羊裘(白里向外),夜袭敌营。溃兵于雪光中只见白影幢幢,魂飞魄散,跪呼“雪神降罚”!
光绪八年(1882年)大同瘟疫横行,他拆下总兵府楠木门板充作病榻,亲执艾草熏炙营房。药烟熏灼半月,鬓发尽染霜色。
胥明德从贫寒中走出来,深知一顿饱饭来之不易。当从乞儿成长为五营统领时,在军帐烛下以炭笔写就《寒门训》:“灶灰冷而知众生寒,箪食尽乃晓万民饥。”他娶妻不择高门,惟求心善,夫人日织五尺粗布换作军中药棉。某参将献紫檀雕花床,他转赠伤兵营,自睡板床笑言:“少年卧灰堆尚能安眠,此已如登云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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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义灼
光绪二十五年(1899年),豫鲁大旱,赤地千里。鹿邑老家“春秋无收,人相食”的噩耗传来时,胥明德正面对一纸弹劾——新任山东巡抚袁世凯的手已伸向雁门粮道,构陷他“拥兵自重,克扣粮饷”。幕僚忧心如焚:“大人,此乃生死关头,当打点京中……”
胥明德推开弹章,目光如古井深潭:“取我历年俸禄、恩赏,尽数兑银。”白银三十万两,化作滚滚粮车,碾过中原龟裂的土地,直抵鹿邑。有亲信幕僚低语:“年荒地贱,大人何不趁此置些田产,为子孙计?”胥明德霍然转身,指着窗外枯死的百年老槐,声震屋瓦:“人都饿死了,我要田有何用?!”此言如惊雷,炸响了朝野的伪善。当袁世凯在济南镇压义和团以博圣眷时,胥明德散尽家财的义举,已成当地民谣。
第五章 归尘
光绪三十年(1904年),清廷推行“新政”,编练新军,旧式将帅多遭裁汰。在袁世凯运作下,胥明德“刚愎跋扈,不宜重任”的罪名坐实,被褫夺提督衔,仅留虚职。他坦然卸甲,一车一马,南归鹿邑。
故居早毁,他于郊野结庐三间。草堂陋室,唯悬两物:左为总兵虎符,右系乞食旧陶钵。乡童不解,他折茅为笔,在沙地画两圆:“此乃虎符圈,朝廷所予;此乃陶钵圈,黎民所赐。人这一世,功名利禄,生老病死,何曾跳出这两个圈?”
民国二年(1913年)春,袁世凯就任大总统,遣心腹携厚礼至草庐,欲请其“出山,以安旧部之心”。使者见茅檐漏雨,假意道:“侯爷清苦,袁总统特拨银修葺府邸……”胥明德倚坐破竹椅,指着檐下接雨的瓦瓮,朗声大笑:“此乃老夫的滴漏钟!雨声急则国运危,今晨滴水声若战鼓,袁公休矣!速去!”使者狼狈而遁。
是夜,油灯如豆。家人奔入内室,但见老将军阖目如眠,案头油灯将尽,唯有一册《左传》摊开在“介之推不言禄”的篇章。胥明德忽命长子取来一旧布包。层层解开,是那件少年时裹身的破袄,襟前灶灰污迹斑驳。枯槁的手指摩挲灰痕,他喃喃如对故人:“此灰中有三昧…一昧忠义血…二昧仁善心…三昧…”语声渐微。长子俯身细听,只闻一声悠长的叹息,如雁门关外的风,吹散了最后一点火星。
这位从锅壳廊灰堆里站起的将军,终以八十载光阴完成对寒苦的超越。当袁氏洪宪龙袍在紫禁城腐朽时,雁门关奇景现——
万千百姓撒锅灰,漫天“黑雪”舞翩跹!
覆棺如泼墨,恰似天地写挽联!
至今,河南鹿邑、山西大同仍流传着牧童谣:
“灶王爷,灰里坐,胥大人,灰里生,一把灰撒出个清朗朗的天!金銮殿上蛤蟆叫,不如咱灰堆里烧出的星万年!”历史终将证明:煅烧过苦难的灵魂,其骨灰比帝王的金冠更接近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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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配图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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