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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人的离世不是一场暴雨,而是此生漫长的潮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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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没有梦见过去世很久的亲人?

就好像你的潜意识里一直有他/她,隔了许久,特地回来看你一眼。

900年前的冬夜,苏轼在密州的小屋里,梦见了自己的亡妻王弗。

醒来,满目空荡荡的房间,惟有泪千行。

他提笔,写下了千古第一悼亡词——

《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


中华上下五千年,有名的悼亡词成百上千,为何只有这首能名诵大江南北,让无数人悲不自胜、黯然销魂?

近期,十点林少在节目《死亡不是终点,遗忘才是》中,给出了详细解读。

乙卯正月二十日,是1075年,苏东坡40岁了。他在梦里对王弗说: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你我隔着茫茫十年的悠长时光,我不想经常想起你,可我实在做不到。

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你的坟墓远在千里之外,这种有话无人说的感觉,常常让我难过。

王弗被葬在苏东坡的老家眉山。

她十年前在京城去世,原本灵柩一直停在京城西门外,没想到隔年苏东坡的父亲苏洵也走了,于是他就带着妻子和父亲的灵柩回了眉山。

当时在给妻子的墓志铭上,苏东坡其实表现得非常平淡且冷静,平淡到好像是恰逢父亲去世,又因为父亲生前有交代,说你妻子和你同甘共苦,要把她葬在你母亲的墓旁,苏东坡这才把妻子也带回了老家。


毕竟,他们的爱情,始于细水长流的“先婚后爱”。

王弗刚嫁过来时,才16岁,苏轼甚至都不知道她识字。

苏东坡在《亡妻王氏墓志铭》里说,她看到我读书的时候就坐在我旁边,我读着读着,偶尔忘记的时候,她居然还能记得里面的内容。

我就试探着问了她一些其他书,她基本都能答得上来,我这才知道,她是一个聪明而文静的女子。


在日复一日地相处中,他们越了解彼此,越亲近彼此。

他们在烛光下共度,在梅花会上以歌劝酒,在进京赶考的路上彼此相依……那时的王弗可能都没有想到,她的丈夫有一天会光芒万丈。


当她跟着苏东坡从眉山小县城沿岷江、长江向东一路进京,她看见了丈夫的文章在街上传颂,看见了他被誉为“北宋开国百年第一才子”,看见了他整个意气风发的青春岁月,无限光明的大好前途。


那时的苏东坡有多狂啊,看不惯的人写文章就怼,看不惯的事就一遍遍上表跟皇帝说。

王弗就劝他,你这人生地不熟的,凡事还是小心为妙。

她是他最好的幕僚。苏东坡在外和朋友们说话的时候,王弗常常会站在屏风后面仔细地听,等他回来给出自己的建议:

这个人说话模棱两可,只是顺着你的话说,何必再跟他们讨论呢? 这个人这么快就跟你称兄道弟了,明显就是对你有所求,来找你套近乎的,这种人还是别交的好。


后来各种事实证明,妻子的判断完全是对的。

可惜的是,王弗没过多久就去世了,苏轼失去了能说体己话的“知音”。

于是在妻子死后的第10年,他说,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这10年里,他经历了很多。

王安石的新法一出,他就不断给皇上上书反对。

皇帝终于召见了他,想要启用他,可是数次都被王安石阻止。

他上书无门,更无法施展才华,只能被迫远离朝廷到杭州赴任。

随着欧阳修辞官,当年在京城汇集的一众才子人杰,早已曲终人散,整个文坛盛事一去不复返。

苏东坡在杭州待了两年多,又被调到了密州。自此之后,在一个又一个城市流转,就成了他生命的主题。

调任之时,曾经的妻弟来杭州看他,勾起了苏东坡无限的思念:多好啊,那时候父母还在,妻子还在,“故山知好在,孤客自悲凉”,我何尝不知道故乡的好,只是我在外飘零了这么久,也许永远都回不去了。


回不去的爱情,回不去的青春,回不去的故乡,而这中间,还隔着生和死这道冰冷的墙。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所以,就算此时我能和你相逢,你应该也认不出我了吧。

岁月匆匆,我已经不是当年的样子了。现在灰头土脸的,好狼狈啊,我还没老,但鬓角却像霜一样雪白了。

人世间最大的悲哀,好像不是不能相见,而是相见之后,你还是青葱模样,我已经白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

这是整首词最暖的一句,也是最痛的一句,苏轼梦到的不是王弗去世前的样子,而是最日常的一个场景——

刚结婚的时候,每天清晨,我都看着你在这个小窗前梳妆。


这件你每天都在做的事情,已经刻在我的灵魂深处了,我都不用努力想,就能一下子浮现在脑海。

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我在梦里跟你对视着,好多话想和你说,但是一句也说不出来。

只有眼泪在不停地流啊,此时无声胜有声。

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好残忍啊,我知道,未来的每一年,这份心痛都不会减轻。

那轮明月照着的,不只是你的安息之地,更是我内心深处,永远的痛。


王弗去世后,苏东坡在她的灵柩前烧香,写下过一篇《翻香令》。

那时他没有任何撕心裂肺的情感,只是淡淡地说:

我趁着别人不知道,偷偷把沉香木加进了香炉里,只是希望香能燃烧得彻底一点,寓意我们来世还能再相见。


十年后,梦里再相见,他的情感再也无法压抑,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我们今天再看苏东坡和王弗的这段爱情,没有轰轰烈烈,没有感天动地,甚至连浪漫和甜蜜都很少,更多的是那种细水长流的温馨和陪伴。


但是读这首词,你能感受到自己如同被决堤般的眼泪推着走。

一方面,是苏东坡的语言表达足够精准。另一方面,宋词的特性能够最大程度上还原情绪。

词和诗的格律完全不一样,读诗的时候可以有多种停顿,但是读词你会发现,上一句刚读完,下一句马上就压到你嘴边了。

宋词格律上的特色,和时间跳跃,以及这首词情感呈现的不能承受之重,在此刻同频共振,相互呼应,才达成了这首“千古第一悼亡词”的地位。

可以说,读懂了宋词,便懂了生命冷暖、世情圆缺。即便在人生沉浮中,也能活出诗意和从容。推荐这部中国人自己的情绪词典,真正配得上宋词之美的经典大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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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网友发帖说,丧葬期间,他没有怎么流过泪。

他很困惑,怀疑自己是不是骨子里就冷血?

帖子下面,有人安慰道:

至亲离去的那一瞬间,通常不会使人感到悲伤,而真正会让你感到悲痛的是,打开冰箱的那半盒牛奶,那窗台上随风摇曳的绿萝,那安静折叠在床上的绒被,还有那深夜里洗衣机传来的阵阵喧哗。

深切刻骨的痛,从来不是赫然可见的伤口。

它是生活中一个又一个细节,在最亲最爱之人离开后,缓缓铺展至你目之所及行之所至的每个地方;

是深夜里一滴又一滴热泪,在四下无人的时刻,悄悄在你脑海之中心房底端苏醒。

就如苏东坡的那句:“不思量,自难忘。”

想忘的恰恰是忘不了的,而想记住的恰恰是最容易忘的。

比如你背英语单词,励志一天要背100个,今天背了明天就忘了。

但有些回忆太痛苦了,明明根本不想回忆起来,它反而扎根在我们心里,永远无法忘怀。

姜夔写过一句特别有名的话:人间别久不成悲。

一旦离别时间长了,它好像就不是一件悲哀的事了,好像时间会抚平你心里的伤痛,好像时间会使你淡忘这个人。

但是真的就不再悲了吗?如果真的不悲,他还会写这首词吗?

当然不会。

所以,“人间别久不成悲”,它仅仅是一种现象的安慰,尽管你的伤口愈合了,但这道伤疤会永远留在这里。

很多东西你都不需要刻意去怀念,自然难以忘怀。

台湾作家袁哲生,有一个很好的朋友叫黄国峻。

黄国峻很早就去世了,所以袁哲生给黄国峻写了一封信,信里说:

自你走后,我觉得很彷徨,甚至不知道在什么样的地方,什么样的时间比较适合想起你。 但是,我的生活中充满了这样的时刻,在某一天下午雷雨过后五花十色张开碰撞的雨伞遮蔽下的人群中,在某一个晚起的假日早晨骑着摩托车去住家附近自助餐馆的炎热柏油路上,来不及防备地我就想起了你。

可能从没有刻意去想,但生活的每个瞬间都在让我怀念你。

盖人情之不能已者,莫如别离。

就像余华在《第七天》里面写的那样:

亲人的离去不是一场暴雨,而是此生漫长的潮湿。 我永远困在这潮湿中,在每一个波澜不惊的日子里,掀起狂风暴雨。

这场雨的痕迹永远不会干涸。

逝去的人如同底片,从此拓印在我们的生命里,此后无论如何反复冲洗,都永远镌刻这这种痕迹。

《江城子》,记录的只是苏东坡私人的悲欢,却能在之后绵延500年的岁月里,让千万人感同身受、潸然泪下。

这不只是苏东坡的魅力,更是宋词的魅力。

每个人一生中的烦恼忧愁、聚散悲欢,都能在宋词中找到共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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