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
1945年抗战胜利那天，宿迁街角蹲着个老头，低头补鞋，鞋底磨得薄了，线也松了，他叫王子亭，二十年前还是地里刨食的庄稼人，那天街上有人大喊汉奸该千刀万剐，他耳朵听着，头没抬，手没停，针线还在动，他知道，那骂的，就是他自己。
1939年鬼子第一次炸宿迁，王子亭刚从地里收完麦子，炮弹贴着麦垛飞过去，他攥着镰刀，手抖得厉害，夜里他跟着几个穿粗布衣的人上了山，从此就进了八路军侦察班，干起跑腿的活，有回他为摸清敌情钻进猪圈，学狗叫，骗过了鬼子的岗哨，连班长都说他装得比真汉奸还像。
1941年秋天，部队要走的前夜，首长拍了拍他的肩说，你这脾气最适合当内应，王子亭盯着墙角的蜘蛛网，想起爹被鬼子的刺刀挑穿喉咙那会儿，他咬破嘴唇，答应了，第二天揣着爹娘饿死的消息，哭着投奔了鬼子的据点。
当上伪乡长后，王子亭白天挨家挨户收皇军粮，晚上把粮袋悄悄运给山里游击队，有次鬼子要突袭粮仓，他故意带伪军喝得烂醉，害得野田小队长对着空仓库骂街，最危险的是1942年深秋，手下抓到八路军交通员韩侍臣，王子亭抄起板凳朝人腰间猛踹，骂着装神弄鬼的废物，硬是把带着转移情报的《三字经》从对方裆下踹进了草堆。
解放那天全村人往他身上吐唾沫，没人信他裤管里藏的是八路军的暗号，组织开了证明给他平反，街坊王寡妇扔来烂菜叶，你害死我男人时还挺卖力，王子亭弯下腰捡起沾了泥的证明，接着低着头补那双破布鞋。
临终前他让人把儿子叫到床前，从枕头底下摸出个油纸包，别学我当叛徒，可要是有人问起，话没说完就咽了气，直到一九九四年，当年被他救下的韩侍臣捧着本发黄的《三字经》赶来，人们才晓得那一脚踹出的肋骨疼，护住了三百条命，墓碑上“革命烈士”四个字刻得浅，像他这一生藏在暗处的功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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