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书·薛宣朱博传》有这么一段:“频阳县北当上郡、西河,为数郡凑,多盗贼。其令平陵薛恭本县孝者,功次稍迁,未尝治民,职不办。而粟邑县小,辟在山中,民谨朴易治。令巨鹿尹赏久郡用事吏,为楼烦长,举茂材,迁在粟。宣即以令奏赏与恭换县。二人视事数月,而两县皆治。宣因移书劳免之曰:“昔孟公绰优于赵魏而不宜滕薛,故或以德显,或以功举,‘君子之道,焉可怃也!’属县各有贤君,冯翊垂拱蒙成。愿勉所职,卒功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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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宣朱博传》是班固给西汉能臣薛宣和朱博立的传。撇开朱博不谈,班固给薛宣的定义是“薛宣起佐史,历位以登宰相。宣所在而治,为世吏师,及居大位,以苛察失名,器诚有极也。”意思是说,薛宣从佐史小吏起家,经历各种职位而登上宰相之位。薛宣任职过的地方都治理得很好,是当世官吏的表率,等到身居高位,却因为苛察而失去名声,所以说人的才能确实是有极限的。
在薛宣的这篇传里,班固为了说明他当政时知人善任、让下面的官吏都能人尽其才,便举了频阳(今富平)县令薛恭和粟邑(今白水一带)县令尹赏相互交换治地的这个例子。
西汉的行政管理延续的是秦朝的郡县制,所以西汉的郡很大,一个郡下面有很多县。秦初全国设三十六郡,西汉基本延续的是秦制。富平在西汉时属河上郡(东汉时属左冯翊),与北边的上郡和西河郡紧挨着,如果把西汉的郡理解为现在的省,也就是相当于富平县在当时是个三省交界的地方。西汉是中央集权,分封制与郡县制并行,称郡国制,地方行政区划分为郡、县两级,王国同郡、侯国同县。富平地处三郡交界,所以盗贼猖獗。平陵(今兴平一带)人薛恭是他们县的大孝子,被举荐为孝廉而从官,而且一步步升迁为频阳县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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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顺便说说西汉的“举孝廉”制,西汉还没有实行科举取士(科举制是从隋朝开始的),所以朝廷的各级官员都是察举而来,因为“罢黜百家、独尊儒术”,所以西汉很看重儒家的“孝”,所以,西汉你如果是大孝子,就有可能被地方察举上去而当了官。另外,地方的廉吏也可以被推举而担任更高的职务,这就是举孝廉制,最初的“举孝”和“举廉”其实是指两个不同的察举途径,后来“举孝廉”就变成了一个笼统的举荐概念。举孝廉是一种自下而上的选拔官员的制度,具体操作流程包括太学生的教育、补郎或补吏的行政实习、举孝廉的选拔过程以及最终的考试和入仕等。孝廉是功名,有功名便可实授官职,孝廉,即孝子和廉吏。
频阳县令薛恭就是“举孝”为官的。你想,一个大孝子,哪有治理百姓的经历,所以他“未尝治民,职不办”(未曾治理过百姓,不能胜任职务),也就是说,他当官有点“软”!
粟邑县令尹赏,跟频阳县令薛恭不同,他原本就是“公务员”——在他们老家巨鹿郡当小吏多年,所以有官场阅历和管理经验。后来因为廉洁而被“举廉”做了楼烦长(楼烦是县名,今山西宁武。“长”是秦汉时对万户以下小县领导的称呼),后来又被举荐为“茂材”(才德优异之士),升迁到粟邑任县令。
薛宣看到了两人的不同和短长,就让尹赏与薛恭交换治所,对调任用。两人在新的县令任上,经过几个月治理,两县都治理得非常好。因为粟邑县规模很小,地处山中,民风淳朴,很容易治理,所以孝子出身的薛恭完全能管理得住这个小县。
薛宣于是发文慰问勉励他俩:“从前孟公绰在赵、魏两国任职时表现优秀,但不适合在滕、薛任职。所以有的人因德行而显达,有的人因功劳而被举荐,‘做人做事嘛,怎么可能面面俱到呢!’下属各县都有贤能的官员,我这个冯翊太守只要垂衣拱手就能坐享其成。希望你们能尽力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最终成就功业。”
这里提到了孟公绰,他是春秋时鲁国大夫,《史记》里说他是孔子所尊敬的人。他廉静寡欲,但短于才智。孔子说:“孟公绰,为赵魏老则优,不可以为滕薛大夫。”意思就是说,让孟公绰做晋国的赵氏、魏氏这种大贵族家的总管,能力肯定绰绰有余;但让他去做滕国、薛国这种小国的大夫,够呛。也就是他适合当个大家族的好管家,但却做不好小国家的治国能臣。“老”是古代对贵族家臣头目的尊称,即“家老”。
那么,薛宣为什么会想到让尹赏去盗贼横行的频阳县去对调薛恭当县令呢?而尹赏为什么也最终能把频阳治理得很好呢?因为尹赏是个能下黑手、铁血手腕、杀伐决断的“二杆子”!可以说,他的行事风格相当硬核,用今天的话来说就是“暴力执法”的典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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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书
这可不是我自己给他的定义,是《汉书·酷吏传》里对他“二杆子”行为有明确的记载:“尹赏字子心,巨鹿杨氏人也。以郡吏察廉为楼烦长。举茂材,粟邑令。左冯翊薛宣奏赏能治剧,徙为频阳令,坐残贼免。后以御史举为郑令……”
在这篇酷吏传里,班固给大家详细讲了尹赏的“丰功伟绩”——
西汉永始、元延年间,皇上懒得管政事,权贵们彻底放飞自我。红阳侯的兄弟和黑道称兄道弟,北地黑老大为报仇,把义渠县长老婆孩子六口全杀了,还敢在长安“三环”内招摇过市。丞相派专案组追捕,诏书下了好久才逮到人。此时长安犯罪率飙升,古惑仔们组团杀官吏,收钱报仇还开发出特色业务:三色抓阄定分工——抓到红豆的就去砍武官,抓到黑豆的就是杀文官,抓到白豆的专业为死去的兄弟处理后事。每天傍晚长安街尘土飞扬,劫匪当街开工,命案现场比夜市还热闹,报警鼓敲得比跨年鞭炮还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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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尹赏以“三辅地区年度考核优秀公务员”身份空降长安县令,获得“见机行事”的特别授权。
他上任后,先搞监狱改造,挖出数丈深的地坑,用砖石砌成“虎穴”单间,大石板当盖子。接着发动全城治安系统(从户科公务员到街道大妈),对长安街溜子进行普查——凡是穿爆款潮服、披铠甲带刀具的精神小伙,连无证摆摊的都在列,登记造册好几百人。
某天清晨突然全城收网,几百辆公务车同时出动,全部以“给盗贼管饭”的罪名批捕。批捕回来的人,尹赏的审讯简单粗暴——每十人放一人。审完立刻把这些人丢到了“虎穴”里,接着巨石将虎穴盖上。几天之后,那些被投入虎穴的人全部窒息而死。在虎穴被打开之时,那般惨状让所有人都冷汗直冒。这些尸体被尹县长用板车运到衙门东墙外集体安葬,还插着木牌写上姓名。等百日之后才让家属认领,当时哭嚎声与路人唏嘘声响一片,民间当即流传爆款民谣:“哪儿找我家娃?衙门东头少年坟场。活着时候不学好,如今枯骨埋在哪?”其实尹赏留了后手:那些被他放掉的大多都是黑帮老大和误入歧途的guan二代,这些特赦的人被人编进“特别行动组”后,抓同行比正规军还卖力,整治那些地痞流氓时眼睛直冒绿光。
这套操作下来,长安实现治安奇迹,各地逃犯宁可回老家啃馒头也不敢来首都逛街。后来尹赏调任江夏太守剿水匪,又因杀人太多被免职(梅开二度)。等南山土匪闹事时,朝廷第三次请他出山,最后在警署署长(执金吾)任上退休。临终前给儿子们传授职场秘籍:“儿啊,当官宁可因为手段太猛被撤(反正朝廷还会请回来),千万别当软蛋(一怂就永无出头之日)!这比贪污还丢人!”四个儿子深得真传,大儿子尹立当京兆尹时,黑道分子看见他的仪仗队自动清空半条街。
这便是富平历史上一段和白水互换县长的有趣史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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