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阳回来的时候,身上那股烟味,像是从办公楼的消防通道里腌了三天三夜才捞出来的。
不是新鲜的烟草味,是那种混杂着焦虑、挫败和廉价尼古丁的,陈腐的、呛人的味道。
我正在厨房里给他热汤,闻到这味儿,手里的勺子都顿了一下。
“回来了?”我没回头,声音尽量放得平稳。
他“嗯”了一声,有气无力。
然后是熟悉的流程:换鞋,把公文包往沙发上一扔,发出沉闷的“砰”的一声,整个人陷进去,像一滩烂泥。
我把汤端出来,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
“趁热喝,猪骨萝卜汤,去去火。”
他没动,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电视机黑掉的屏幕,那里面倒映着一个疲惫的中年男人。
我叹了口气,在他身边坐下。
“又怎么了?”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回答了,才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
“王主任今天找我谈话了。”
我的心咯噔一下。
王主任,他们部门的总监,一个笑起来像弥勒佛,下手比谁都黑的男人。
“说什么了?”
“没明说,”陈阳扯了扯嘴角,那笑容比哭还难看,“就说……公司最近在调整,业务方向有变化,年轻人冲劲足,思路活,能更快适应。”
我听懂了。
这是在说他老了,跟不上了,该滚蛋了。
“他原话就这么说的?”我追问。
“差不多吧,”陈阳把脸埋进手掌里,“还说,聪明人都懂得审时度势,给彼此留点体面。”
体面。
我差点笑出声。
我老公陈阳,985硕士,公司元老级技术骨干,一个人顶一个团队的那种。刚进公司那几年,熬夜加班是家常便饭,多少个硬骨头项目是他啃下来的。
现在,项目稳定了,公司做大了,他成了“跟不上”的“老员工”了。
“那个‘智慧城市’的项目,你不是做得好好的吗?上周还跟我说快收尾了。”我压着火气问。
提到这个,陈阳的肩膀垮得更厉害了。
“报告……被小刘交上去了。”
小刘,王主任的亲外甥,去年刚毕业,进公司时连报表都做不明白,还是陈阳手把手教的。
“他交上去的?那不是你写的吗?每一个字都是你熬夜敲出来的!”我声音都高了八度。
“王主任说,小刘的想法很有创意,年轻人值得多给机会。”
“所以你的名字,就从项目负责人那一栏,被抹掉了?”
陈阳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我胸口那股火,“噌”地一下就窜到了天灵盖。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去年,一个重要的客户方案,陈阳做的,功劳记在了另一个关系户头上。
半年前,部门评优,陈阳的业绩第一,优秀员工给了王主任的牌搭子。
他每次都跟我说,“算了,忍忍吧,做好自己的事就行,是金子总会发光的。”
我当时信了。
现在我明白了,在某些地方,金子是不会发光的,只会被埋得更深,然后被别人刨走,连带着你脚下的土。
“那你怎么说?”我盯着他。
“我……我还能说什么,”他声音里满是无力感,“我说我会好好考虑的。”
考虑?
考虑个屁!
这是让你主动滚蛋的最后通牒!
我站起来,在客厅里来回踱步,脑子里像是有台高速运转的绞肉机,把愤怒、委屈、不甘全都搅在了一起。
房贷每个月一万二。
女儿的钢琴课、舞蹈课、英语课,一个月五千。
双方父母的身体,都开始亮红灯,医药费是无底洞。
这些,都压在陈阳这个所谓“跟不上时代”的男人身上。
他不能倒。
我们这个家,也倒不起。
“不行,”我停下脚步,斩钉截铁地说,“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陈阳抬起头,眼神里全是茫然和疲惫。
“那能怎么办?跟他吵一架?然后被开除?这个年纪,再出去找工作,有多难你不知道吗?”
我当然知道。
三十五岁,一个在招聘市场上被嫌弃的年纪。
但我更知道,退一步,不是海阔天空,是万丈深渊。
你今天退了,明天他们就会把你的办公桌都搬到厕所门口。
“陈阳,”我蹲下来,握住他冰凉的手,“你听我说,你不是一个人。这事,我跟你一起扛。”
他的眼眶红了。
一个一米八的男人,在外面受了天大的委.屈,回到家,在我面前,终于露出了最脆弱的一面。
“老婆,我……我就是觉得憋屈。”
“我懂。”
我怎么会不懂。
那种你倾尽所有,却被视若无睹,甚至被当成垫脚石的滋味。
我拍了拍他的手背。
“别怕。明天,我跟你一起去趟单位。”
陈阳猛地抬头,像看一个外星人。
“你去干什么?不行!绝对不行!那不是更让人笑话了吗?”
“笑话?”我冷笑一声,“被人抢了功劳,被人逼着辞职,就不叫笑话了?老公,尊严不是别人给的,是自己挣的。”
“可是……”
“没有可是,”我打断他,“你信不信我?”
他看着我,眼神里有犹豫,有害怕,但更多的是一种绝望中的依赖。
最终,他点了点头。
那一晚,我几乎没睡。
我把陈阳这几年在公司的所有项目资料、获奖证书、加班记录,甚至是他跟王主任的聊天记录,都翻了出来。
我像一个即将上战场的将军,一遍遍检阅我的兵器。
我发现,我的兵器,其实很强大。
陈阳的技术报告,逻辑清晰,数据详实,随便拿一篇出来,都够那个草包小刘学一年。
他获得的那些奖项,每一个都代表着公司的一个重要里程碑。
还有那些聊天记录,王主任那副“辛苦了”、“好好干”、“公司不会亏待你的”的虚伪嘴脸,现在看来,简直是莫大的讽刺。
证据,我有了。
接下来,需要的是策略。
我不能像个泼妇一样去大吵大闹,那只会正中他们下怀,让他们坐实陈阳“家属不懂事”的罪名。
我要冷静,要专业,要一击即中。
第二天早上,我特意挑了一套干练的职业装。
化了个淡妆,口红选了正红色,那是我的战袍。
陈阳看着我,欲言又止。
“走吧,”我把车钥匙扔给他,“今天我给你当司机。”
去公司的路上,车里死一般寂静。
陈阳的手紧紧攥着方向盘,手背上青筋毕露。
我能感觉到他的紧张和抗拒。
“老婆,要不……还是算了吧,”他终于开口,“大不了……大不了我真辞职了,我们再想办法。”
我转头看着他。
“陈阳,我们结婚十年了。我认识你的时候,你还是个刚毕业的穷小子,眼睛里全是光。你说你要做全中国最牛的技术专家。”
他没做声,只是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现在呢,光没了,”我一字一句地说,“但没关系,今天,我帮你把它找回来。”
车开到公司楼下。
我深吸一口气,推开车门。
“走,上楼。”
走进他们公司,前台的姑娘看到我,愣了一下,然后又看看我身后的陈阳,眼神里充满了好奇和八卦。
我没理会,径直走向电梯。
陈阳的部门在16楼。
电梯门一开,一股压抑又忙碌的气息扑面而来。
所有人都埋头在自己的格子里,敲击键盘的声音像急促的雨点。
陈阳的出现,像是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石子。
所有人的目光,都“唰”地一下集中到了我们身上。
有惊讶,有同情,有幸灾乐祸。
那个叫小刘的年轻人,看到我,明显心虚地低下了头。
我目不斜视,目标明确——王主任的独立办公室。
陈阳跟在我身后,脚步虚浮,我甚至能听到他沉重的呼吸声。
我能想象他此刻的心情,大概就像是被公开处刑。
但我知道,这是必须经历的阵痛。
办公室的门是玻璃的,磨砂了一半。
我能看到王主任那个肥硕的身影,正靠在老板椅上,悠闲地喝着茶。
我抬手,敲了敲门。
“咚,咚,咚。”
三声,不轻不重,但足以让他听见。
王主任抬起头,看到门外的陈阳,眉头先是一皱,随即又看到了我,眼神里闪过一丝错愕。
他大概没想过,一个员工的家属,会直接找到他的办公室来。
他慢悠悠地放下茶杯,清了清嗓子,对着里面喊了一声:“进来。”
我推开门,走了进去。
陈阳跟在我后面,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王主任,您好。”我先开口,语气客气,但并不卑微。
王主任靠在椅子上,用一种审视的目光打量着我,然后慢条斯理地问:“这位是?”
“我是陈阳的爱人,林薇。”我自我介绍,然后拉开他办公桌对面的椅子,自顾自坐下,“耽误您几分钟时间,想跟您聊聊陈阳的工作问题。”
陈阳站在我身后,紧张地拽了拽我的衣角。
我没理他。
王主任的脸上,那标志性的弥勒佛笑容又挂了起来。
“哦,是陈阳家属啊。有什么事,让陈阳自己跟我说就行了嘛。把家属带到公司来,这……不太合适吧?”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arle的优越感和轻蔑。
好像在说,你看,这点事都处理不好,还得让老婆出头,真是个没用的男人。
“他已经跟您说过了,”我微笑着回敬他,“但我觉得,他可能没太理解您的意思,所以我今天特地过来,想跟您当面确认一下。”
“确认什么?”
“确认一下,公司是不是真的希望陈阳主动辞职。”
我把话说得如此直白,让王主任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他大概习惯了职场里那些云山雾罩、指桑骂槐的套路,没想到我会直接把窗户纸捅破。
办公室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陈阳在我身后,呼吸都停滞了。
王主任的脸色变了变,但很快又恢复了那副笑眯眯的样子。
“林女士,你这话说的,我听不明白啊。陈阳是我们公司的老员工,技术骨干,公司怎么会让他辞职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他开始打太极了。
我最不怕的就是这个。
“误会?”我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了一沓打印好的文件,轻轻放在他的办公桌上。
“王主任,那我们来一件一件地消除误会。”
我指着第一份文件。
“这是去年‘城南一号’项目的客户方案,最终版本。您看,署名是张工。但我这里有这份方案从初稿到终稿的所有修改记录,每一次修改,都出自陈阳的电脑。不知道张工在这个项目里,具体贡献了什么?”
王主任的眼皮跳了一下。
我没等他回答,又指向第二份文件。
“这是半年度的部门业绩考核表,陈阳的KPI完成度是125%,排名第一。但最终的优秀员工给了KPI只有85%的李工。我想请教一下,我们公司的评优标准,是不是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内部加分项?”
他的脸色,开始有点挂不住了。
我拿起最上面的一份文件,也就是这次“智慧城市”的项目报告。
“最后,就是这份报告。王主任,您夸小刘有创意,我们很感谢。但这份报告的核心框架、数据模型、实施路径,全部是陈阳耗时三个月,熬了无数个通宵做出来的。小刘可能确实有创意,比如,他很有创意地把封面上陈阳的名字,换成了他自己的。”
我的声音不高,但每一个字,都像一颗钉子,钉进这间安静的办公室里。
王主任的额头,开始冒汗了。
他那张胖脸上,笑容已经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冒犯的恼怒。
“林女士!”他加重了语气,“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是在质疑我的管理工作吗?公司的项目安排、人事评定,有自己的流程和考量,不是你一个外人能随便干涉的!”
他开始给我扣帽子了。
“外人?”我笑了,“王主任,我不是外人。我是陈阳的家人。他的事业,就是我们这个家的基石。现在有人要抽掉这块基石,我当然要问个清楚。”
“而且,”我身体微微前倾,盯着他的眼睛,“我不是在干涉,我是在维护我先生的合法权益。他为公司创造的价值,不应该被这样无声无息地抹杀。”
“你……”王主任被我噎得说不出话,脸涨成了猪肝色。
他大概是当领导当惯了,从来没被人这么当面顶撞过。
办公室外,我能感觉到已经有不少人围在门口,假装路过,实则在竖着耳朵听。
这场对峙,已经成了整个部门的焦点。
陈阳在我身后,拉我的力道更大了,声音里带着哀求:“老婆,别说了,我们走吧……”
我反手握住他的手,紧紧地,给了他一个“别怕”的信号。
开弓没有回头箭。
今天,我必须把这件事,掰扯清楚。
王主任深呼吸了几次,似乎想强行把怒火压下去。
他换了一种策略,开始打感情牌,或者说,是威胁。
“陈阳啊,”他把目光转向我身后的陈阳,语气“语重心长”,“你在公司也十年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是看在你为公司奉献了这么多年的份上,才好心给你提个醒。”
“现在公司的大环境不好,竞争压力大。有些岗位,确实需要更有冲劲的年轻人。我这也是为了你好,早点出去,还能找个好下家。要是真等到公司裁员那一步,对你的履历,也不好看,对吧?”
这话听起来,像是为你着想。
实际上,每一个字都淬着毒。
他在暗示陈阳,你已经没有价值了,识相点就自己滚,别等着被我们扫地出门,到时候更难堪。
他还想用“行业封杀”来恐吓我们。
我心里冷笑。
果然是老油条,一套一套的。
陈阳被他说得脸色发白,嘴唇都在哆嗦。
他就是这样的人,吃软不吃硬。别人一跟他来软的,他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但我不会。
“王主任,谢谢您的‘好心’。”我接过了话头,“不过,我们家的事,就不劳您费心了。陈阳的价值,也不是由您一句话就能否定的。”
“至于您说的裁员,”我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按照劳动法,公司辞退十年以上工龄的老员工,需要支付‘2N’的经济补偿金。像陈阳这种情况,公司还需要额外支付一个月的代通知金。算下来,这笔钱可不少。”
“当然,如果是因为员工严重失职,给公司造成重大损失,公司可以无偿辞退。但就我手上的这些资料来看,陈阳不仅没有失职,反而是功勋卓著。如果公司非要以‘不能胜任工作’为由辞退他,那我们只能法庭上见了。”
“到时候,我们可以请专业的第三方机构,来鉴定一下,到底是陈阳不能胜呈工作,还是某些人,在搞办公室政治,排挤异己,侵占员工的劳动成果。”
我把“某些人”三个字,咬得特别重。
王主任的眼睛,瞬间瞪大了。
他大概没想到,我连劳动法都研究得这么透彻。
他更没想到,我敢直接把“办公室政治”这种上不了台面的东西,给掀出来。
这一下,是彻底撕破脸了。
“你!你这是在威胁我!”他指着我,手指都在发抖。
“不,我不是在威胁您,”我摇了摇头,语气平静得像在谈论天气,“我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并且告诉您,我们接下来可能会采取的行动。”
“陈阳,他是我的丈夫。我可以允许他在外面打拼,受苦,受累。但我绝不允许,有人把他当傻子一样欺负,把他辛苦换来的成果,当成自己的战利品,最后还要把他像垃圾一样扔掉!”
我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但眼神却无比坚定。
办公室里,死一样的寂静。
王主任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显然是气得不轻。
他死死地盯着我,又看了看我身后已经完全呆住的陈阳。
过了好半天,他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好,很好。既然你们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那我也把话说明白。”
他往椅背上一靠,摆出了一副“我是领导我怕谁”的架势。
“陈阳,你最近的工作状态,和公司的发展要求,确实有差距。部门里很多同事,也都有反映。公司不是慈善机构,养不起闲人。”
他顿了顿,眼神阴冷地扫过陈阳。
“我再给你一个机会。你自己主动提离职,我给你写一封漂亮的推荐信,大家好聚好散。如果你非要赖着不走,那对不起,以后的工作,可能就没那么‘舒服’了。”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了。
他是在告诉我们,如果陈阳不走,他有的是办法折磨他。
穿小鞋,派闲差,边缘化……职场里整人的手段,多得是。
他想让陈阳在屈辱和折磨中,自己待不下去。
我身后的陈阳,身体猛地一颤。
他最怕的,就是这个。
他是个体面人,受不了那种屈辱。
我能感觉到,他的防线,快要崩溃了。
就在这时,我开口了。
我的声音不大,但在这压抑的空气里,却异常清晰。
“让他走?”
我看着王主任,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你试试看。”
王主任愣了。
他大概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瞪着我,脸上写满了“你算老几”的错愕。
我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王主任,我今天来,不是来求你高抬贵手的。我是来通知你的。”
“第一,陈阳不会辞职。他是公司的正式员工,只要他没有违反公司的规章制度,他就有权利在这里工作到退休。”
“第二,从今天起,陈阳所有的工作,都会留下书面记录。无论是邮件,还是聊天软件,他会把每一个项目,每一个任务,都跟你确认清楚。他完成的每一份文件,都会备份,并且加上时间戳。”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我拿起桌上那沓资料,在他面前晃了晃。
“这些东西,我已经复印了三份。一份,在我律师那里。一份,在我一个做媒体的朋友那里。最后一份,在我家里。”
“如果,我是说如果,陈阳在公司里,受到了任何不公正的待遇,比如被无故调离核心岗位,被恶意打低绩效,或者像您刚才说的,工作变得‘不舒服’了……”
我停顿了一下,凑近他,压低了声音,用只有我们三个人能听到的音量说:
“那么,这些资料,连同今天我们谈话的录音,会以最快的速度,出现在你最不希望它出现的地方。比如,集团总部的纪检部门,或者,行业内最有影响力的几个公众号头条。”
“到时候,大家可以一起讨论一下,贵公司的企业文化,到底是‘奋斗者为本’,还是‘皇亲国戚为本’。也可以一起分析一下,您这位部门总监,到底是凭能力,还是凭手段,坐上今天这个位置的。”
“你……”
王主任的脸,瞬间变得惨白。
他看着我,眼神里不再是愤怒,而是……恐惧。
他大概做梦也想不到,一个他眼里的“家庭妇女”,会准备得如此周全,手段如此狠辣。
录音。
这两个字,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了他的心上。
他开始疯狂地回忆,刚才的谈话里,自己有没有说什么出格的话。
但显然,已经晚了。
他威胁陈阳的那些话,就是最致命的证据。
“你……你这是敲诈!是勒索!”他色厉内荏地喊道。
“不,”我摇了摇头,笑得云淡风轻,“我说了,我只是在陈述事实。至于怎么选择,是您的自由。”
“是让一个有十年经验的技术骨干,继续为公司发光发热,还是为了安排自己的亲戚,把事情闹大,闹到无法收场,甚至影响到您自己的职业生涯。这道选择题,应该不难做吧,王主任?”
我说完,不再看他。
我拉起身边已经完全石化的陈阳。
“我们走。”
走出办公室的时候,我能感觉到背后那道又惊又怒的目光,像芒刺一样扎在我身上。
我也能感觉到,办公室外面,那些“吃瓜群众”们,看我们的眼神,已经完全变了。
不再是同情和幸灾乐祸。
而是一种混杂着敬畏、惊讶和一丝丝快意的复杂情绪。
陈阳被我拽着,踉踉跄跄地跟在后面,直到进了电梯,他才如梦初醒。
电梯门缓缓关上,隔绝了外面所有的目光。
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你……你什么时候录的音?”他结结巴巴地问,声音都在抖。
我从包里拿出手机,在他面前晃了晃。
其实,我根本没录音。
我只是在诈他。
像王主任这种人,做贼心虚,最怕的就是这个。
有时候,气势和心理战,比真凭实据更管用。
“你……你胆子也太大了,”陈阳看着我,眼神复杂得像一幅抽象画,“万一他……”
“没有万一,”我打断他,“对付这种人,你越是软弱,他越是得寸进尺。你必须比他更狠,更不讲道理,他才会怕你。”
电梯“叮”的一声,到了一楼。
我拉着他走出去,外面的阳光照进来,有些刺眼。
我们谁都没有说话,默默地上了车。
车子开出去很远,陈阳才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
“老婆,谢谢你。”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和一种如释重负的颤抖。
我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说:“不用谢。我不是在帮你,我是在帮我们这个家。”
“以后,在公司里,挺直腰杆。你的技术,就是你最大的底气。活是干出来的,不是靠嘴皮子吹出来的。谁要是再敢抢你的东西,你就直接把证据甩他脸上。”
“要是他们还敢欺负你,你就回来告诉我。我再去会会他们。”
陈阳没说话,只是把车窗降下来一点,任由风吹进来。
我看到,他的眼角,有晶莹的东西在闪。
那一天之后,公司里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王主任再也没有找过陈阳“谈心”。
那个叫小刘的外甥,也被调到了一个无关紧要的岗位,每天的工作就是整理资料,端茶倒水。
陈阳的工作,不但没有变得“不舒服”,反而清净了许多。
之前那些甩给他的杂活,没人再敢扔过来了。
部门开会,王主任甚至会主动问一句:“陈工,关于这个技术方案,你有什么看法?”
同事们看陈阳的眼神,也从原来的“老实人”,变成了“不能惹”。
甚至有几个以前被王主任打压过的老同事,开始主动跟陈阳走近,中午一起吃饭,聊聊技术,也聊聊八卦。
陈阳跟我说,他感觉自己像是活在梦里。
他从来不知道,职场,还可以是这个样子的。
我跟他说,职场,本来就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凭本事吃饭,而不是凭关系。
尊重专业,而不是尊重权力。
当然,我知道,这只是理想状态。
现实是,我们并没有彻底胜利。
王主任还在那个位置上,他只是暂时被我们震慑住了。
像他这种人,睚眦必报,一定在等着机会,卷土重来。
但我们也不怕。
经过这件事,陈阳整个人的精神状态,都变了。
他不再是那个唯唯诺诺,受了委屈只会回家生闷气的老实人。
他的腰杆,好像真的挺直了。
他开始主动争取项目,在会议上大胆发表自己的见解,甚至学会了不露声色地拒绝一些不合理的要求。
他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工作中。
他跟我说,他要把自己变成公司里那根谁也拔不掉的“定海神针”。
只要他的技术是不可替代的,那么,任何的办公室政治,都拿他没办法。
我看着他眼睛里重新燃起的光,由衷地为他感到高兴。
这才是我当初爱上的那个男人。
那个自信,专业,眼里有光的男人。
大概半年后,公司空降了一位新的技术副总。
据说,是从国外顶级公司挖来的大牛。
新官上任三把火。
副总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对公司现有的所有项目,进行重新评估。
陈阳负责的一个核心项目,因为技术难度高,周期长,一直被王主任视为“累赘”,几次想停掉。
但这位新副总,却对这个项目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
他亲自带队,和陈阳的团队,连续开了一周的会。
一周后,副总在公司高层会议上,点名表扬了陈阳。
他说,陈阳的技术思路,非常具有前瞻性,这个项目一旦成功,将为公司带来至少十个亿的收益。
他还说,像陈阳这样,能够沉下心来,踏踏实实做研发的技术人才,是公司最宝贵的财富。
会议结束后,新副总直接找到了陈阳。
他拍着陈阳的肩膀说:“小陈,好好干。我支持你。以后项目上有什么需要,直接来找我。”
这一下,整个公司的风向,都变了。
陈阳,从一个被边缘化的“老员工”,一跃成为了新副总眼前的红人。
王主任的态度,也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他开始变着法地巴结陈阳。
早上,主动给陈阳带早餐。
中午,抢着请陈阳吃饭。
下班,还要问陈阳要不要送他回家。
那副谄媚的嘴脸,让陈阳觉得恶心。
陈阳跟我学这件事的时候,我正在给他削苹果。
我把一块苹果递到他嘴边,笑着说:“你看,我说的没错吧。你的技术,才是你最大的底气。”
“现在,这根定海神针,已经立住了。以后,再大的浪,也打不翻我们这条船了。”
他嚼着苹果,点了点头。
“老婆,还是你厉害。”
“不是我厉害,”我看着他,认真地说,“是我们厉害。”
又过了一段时间,公司内部传出消息。
集团要成立一个新的事业部,专门负责前沿技术的研发。
新副总,将担任这个事业部的总经理。
而他,亲自提名,让陈阳担任事业部的技术总监。
这个消息,像一颗炸弹,在公司里炸开了锅。
技术总监,那可是和王主任平级的职位。
而且,新事业部是公司的未来,是战略核心,含金量比王主任那个老部门,高了不知道多少倍。
这意味着,陈阳,这个差点被逼走的老实人,实现了职场上最华丽的逆袭。
任命书下来的那天,陈阳下班回家,手里捧着一束巨大的香槟玫瑰。
他说,他想谢谢我。
如果没有我当初的“悍然一击”,就没有他今天的“扬眉吐气”。
我接过花,闻了闻,笑着说:“花我收下了。但你最该谢的,是你自己。”
“是你这十年来,每一个默默加班的夜晚。”
“是你啃下的那每一块硬骨头的项目。”
“是你始终没有放弃的,对技术的执着和热爱。”
“我只是帮你,把蒙在你身上的灰,给吹掉了而已。”
他走过来,从背后抱住我。
把头埋在我的颈窝里,像个孩子。
“老婆,有你真好。”
我能感觉到,温热的液体,滴在了我的肩膀上。
我知道,这半年多来,他心里所有的委屈、压抑、不甘,都在这一刻,彻底释放了。
至于王主任,他的结局,也颇具戏剧性。
在新事业部成立后,他那个老部门,被进一步边缘化。
核心骨干,几乎都被陈阳挖走了。
他手下,只剩下小刘那样的“歪瓜裂枣”。
业务做不出来,业绩一落千丈。
据说,新副总在一次会议上,指着他的鼻子骂,说他“占着茅坑不拉屎”,“纯粹是在浪费公司的资源”。
没过多久,他就被调到了一个清闲的后勤部门,当了个副职。
名义上是平调,实际上,是彻底失去了权力。
听说,他去新岗位报到的那天,头发白了一大半。
整个人,像是瞬间老了十岁。
而那个小刘,也在一轮“人员优化”中,被悄无声息地辞退了。
职场,就是这么现实。
你行的时候,全世界都对你和颜悦色。
你不行的时候,连呼吸都是错的。
周末,我们一家三口去公园野餐。
阳光很好,女儿在草地上追着蝴蝶跑,笑声像银铃一样。
陈阳躺在草地上,枕着我的腿,难得的一脸放松。
他跟我说,他现在才明白,什么叫“工作是为了更好地生活”。
以前,他把工作当成全部,以为只要拼命,就能换来一切。
结果,却差点连尊严都丢掉。
现在,他当了总监,比以前更忙了。
但他却学会了平衡。
他会推掉不必要的应酬,准时回家吃饭。
他会陪女儿去上钢琴课,在旁边安静地听着。
他会记得我们的结婚纪念日,提前给我准备惊喜。
他说,他以前觉得,一个男人的成功,就是位子有多高,钱有多少。
现在他觉得,一个男人的成功,是看他能不能守护好自己的家,让自己的老婆孩子,脸上有笑。
我摸着他的头发,心里一片柔软。
那场风波,像一场高烧。
烧得我们很难受,但也烧掉了我们身上的一些毒素。
它让我们看清了人性的险恶,也让我们更懂得了珍惜彼此。
生活,从来都不是一帆风顺的。
总会有这样那样的坎坷和刁难。
但只要我们站在一起,手牵着手,就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
就像那天,我站在王主任的办公室里,对他说出那句“你试试看”的时候。
我心里,其实也害怕。
但我一想到我身后站着的,是我的丈夫,是我们这个家,我就什么都不怕了。
因为我知道,我在保护的,是我的全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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