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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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的意思是，这笔钱，一分都不能动。”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林峰。”
“赵总，我的意思是，钱是你的，但命是大家的。”
“你在威胁我。”
“我在提醒你，赵总，悬崖前面，站着的不是我一个人。”
那只肥硕的，戴着翡翠戒指的手指头在半空中停顿了一下，像一只被钉住的绿色甲虫。
空气里弥漫着雪茄和绝望混合的怪味，让人喉咙发紧。
“林峰，你最好搞清楚，谁是给你发工资的人。”
“我当然清楚，但我也清楚，这艘船沉了，我们都得喂王八，工资，也就没什么意义了。”
他的眼睛眯了起来，像一条吃饱了的蛇，慵懒而危险。
“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的，赵总你给不起。”
“那你还坐在这里，是想看我死。”
“不，我是来告诉你，绳子，我已经带来了。”
01
华天科技这头濒死的巨兽，喉咙里发出垂死的嘶吼，已经整整三个月了。
公司的空气闻起来就像一块腐烂的抹布，混杂着过期的咖啡、员工的焦虑和窗外灰蒙蒙的工业废气。
林峰觉得自己就是被这块抹布捂住了口鼻的人，每一口呼吸都充满了窒息感。
走廊里的声控灯坏了一半，一明一暗，像公司苟延残喘的心电图。
财务室的门槛快被供应商踏平了，唾沫星子和咒骂声能把门板上的油漆都给腐蚀掉。
“林总，林大财神，你就给句实话，钱，到底什么时候给。”
一个满脸横肉的男人，是给公司供应电路板的，他堵在林峰的办公室门口，声音洪亮得像一头刚被阉割的公牛。
他的身后，是十几张同样愤怒而焦灼的脸，他们的眼神像一把把生锈的锥子，想在林峰身上扎出血来。
林峰把一杯已经凉透的茶推到他面前，茶水浑浊，飘着几根廉价的茶叶梗子。
“李老板，再给我三天时间。”
“三天，又是三天，上个礼拜你也是这么说的。”
公牛的声音更响了，震得林峰的耳膜嗡嗡作响。
“我林峰拿我的人格担保，这笔贷款，马上就下来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自己都觉得心虚，像一个在悬崖边上卖地图的骗子。
人格。
在这个时候，他的人格一文不值。
公司的大厦已经从地基开始腐烂，那股子恶臭的源头，就是董事长办公室里坐着的那个男人，赵天成。
赵天成，华天科技的“创二代”，一个把父亲留下的家业当成自己私人赌场的败家子。
林峰还记得老董事长在世时的样子，一个干瘦但精神矍铄的小老头，手上全是老茧，说话带着浓重的乡音，却能把公司的每一个技术细节都说得清清楚楚。
老董事长临终前，拉着林峰的手，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托付。
“小林啊，公司，就拜托你了。”
“天成……他还年轻，你多帮帮他。”
林峰当时点了点头，他以为自己能帮。
可他没想到，赵天成是一滩烂泥，一滩扶不上墙的、散发着恶臭的烂泥。
他上任三年，公司的核心技术团队被他挤走了大半，研发经费被他拿去投资什么虚拟货币和海外的红酒庄园，全都打了水漂。
公司的流动资金，像冰棍一样在他的奢侈品和派对里融化得干干净净。
现在，这头巨兽快死了，员工三个月的工资没发，供应商的货款压了半年，银行的催债函像雪片一样飞来。
可赵天成，他依旧表现得像个没事人。
他每天穿着手工定制的西装，头发梳得油光锃亮，能让苍蝇飞上去都打滑。
他依旧在办公室里悠闲地品着上好的龙井，对着公司财务报表上血红的赤字，露出一种诡异而镇定的微笑。
“小林啊，别慌，天塌不下来。”
他对林峰说，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谈论今天的天气。
“两亿，只要你能从银行搞来两亿，我们华天，就能重生。”
他给林峰画了一张大得无边无际的饼，饼上画着公司上市的敲钟仪式和林峰身价过亿的辉煌未来。
林峰看着他那张肥皂剧男主角一样英俊却毫无诚意的脸，心里泛起一阵阵恶寒。
他发现赵天成最近的举动很奇怪。
他换手机换得比换衣服还勤，经常一个人躲在办公室里打一些神秘的电话，说话的声音压得很低，像做贼一样。
有时候林峰撞见他，他会立刻挂掉电话，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这种违和感像一根细小的鱼刺，卡在林峰的喉咙里，让他感到不安。
但眼下的危机，已经不容他想太多。
他必须拿到那两亿贷款，否则，一切都将化为泡影。
董事会的会议室里，空气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几个董事会的成员，都是跟着老董事长一起打江山的老人，如今一个个像被霜打了的茄子，垂着头，一言不发。
赵天成坐在主位上，手指轻轻敲击着昂贵的红木桌面，发出沉闷的、有节奏的声响。
“情况，大家也都知道了。”
他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力。
“要么，一个月内，拿到两亿贷款，我们起死回生。”
“要么，就地解散，大家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他把话说得轻描淡写，却像一把重锤，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聚焦到了林峰身上。
林峰成了那个被推到悬崖边上的人，身后是万丈深渊，身前是赵天成那张带着虚伪笑容的脸。
“林峰，公司的未来，可就全看你了。”
赵天成把一副千斤重担，用一种轻飘飘的语气，压在了林峰的肩膀上。
林峰知道，这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华天科技的信用评级，已经比废纸高不了多少，银行看见华天的名字，就像看见了瘟疫。
但是，他看着会议室里那些熟悉的面孔，想起了老董事长的嘱托，想起了那几百号等着工资养家糊口的员工。
那些员工里，有和他一起进公司的老人，也有刚毕业的年轻人，他们脸上带着对未来的憧憬。
他不能让他们就这么失业。
他深吸一口气，那股子抹布味的空气呛得他肺疼。
“我尽力。”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而沙哑。
赵天成笑了，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
“不是尽力，是一定要办到。”
那一个月，林峰活得像一个陀螺，一个被抽得高速旋转，停不下来的陀螺。
他几乎没睡过一个囫囵觉，办公室的沙发就是他的床，咖啡和香烟是他续命的良药。
他把自己十几年来在金融圈积累的所有人脉都翻了个底朝天，厚着脸皮，一个一个地打电话，一个一个地约见面。
他准备了三套详尽得令人发指的重组方案，每一套方案都像一部厚重的小说，里面充满了对未来的美好构想和精密的数字计算。
“林总，不是我不帮你，你们公司的窟窿太大了，神仙也救不了。”
“林峰啊，咱们是老同学，我劝你一句，赶紧跳船吧，赵天成那小子就是个混蛋。”
“对不起，我们的风控过不了。”
拒绝，拒绝，还是拒绝。
林峰吃了无数的闭门羹，喝了无数杯冷掉的茶，听了无数句或同情或嘲讽的话。
他的尊严，被人放在地上，来来回回地踩。
就在他快要绝望的时候，事情出现了一丝转机。
市商业银行的总行行长，王行长，愿意见他一面。
王行长在业界以眼光毒辣、作风稳健著称，无数人都想从他那里拿到贷款，但成功的寥寥无几。
02
林峰知道，这是他最后的机会。
他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整整两天两夜，把那份厚达两百页的计划书翻来覆去地修改，每一个字，每一个标点符号，都经过了反复的推敲。
他要把华天科技仅存的那些价值，像钻石一样从一堆垃圾里挖出来，擦得锃亮，摆在王行长的面前。
那是一项被赵天成搁置了很久的核心技术，一种新型的电池材料，是老董事长当年亲自带队研发的心血。
赵天成觉得这玩意儿烧钱，见效慢，不如炒房来钱快。
但林峰知道，这才是华天科技能够翻身的唯一希望。
在王行长那间宽敞得有些吓人的办公室里，林峰感觉自己像一个等待审判的犯人。
王行长五十多岁，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眼神平静而锐利，像鹰的眼睛，能看透你心里藏着的所有秘密。
他没有多余的客套，只是静静地听林峰讲。
林峰用一个小时的时间，将那份计划书里的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地呈现在了王行长的面前。
他的声音一开始有些紧张，但讲到那项核心技术时，他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了光芒。
那种光芒，是一个人对自己事业发自内心的热爱和自信。
王行长一直没有打断他，只是偶尔会提出一两个极其尖锐的问题，每一个问题都正好打在计划书最薄弱的环节上。
林峰对答如流，因为这一切他早已在脑子里演练了千百遍。
讲完之后，林峰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湿透了。
办公室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王行长拿起桌上的那份计划书，又仔细地翻看了几页。
“计划书做得很漂亮，林先生，你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王行长的声音很平缓，听不出喜怒。
“可惜，你跟错了老板。”
林峰的心沉了下去。
“王行长，赵总他只是……比较年轻，有自己的想法。”
林峰试图为赵天成辩解，尽管这种辩解连他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
王行长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一丝洞察一切的了然。
“你们这位赵总，我派人调查过，他在澳门的赌场里，可是个名人啊。”
林峰的脸瞬间变得煞白。
他知道，一切都完了。
就在他准备起身告辞的时候，王行长却突然话锋一转。
“不过，我对你的这个项目很感兴趣。”
“一个有问题的管理者，和一个有潜力的项目。”
“这就像一碗美味的汤里，掉进了一颗老鼠屎，让人觉得恶心，又觉得可惜。”
王行长看着林峰，眼神里多了一丝玩味。
“林先生，如果你是这家公司的老板，我二话不说，这笔钱，我马上批给你。”
“但是现在，我需要看到更多的诚意。”
“尤其是，来自赵天成先生的诚意。”
接下来的对接过程，顺利得超乎想象。
赵天成表现得“过于配合”，王行长那边提出的所有严苛要求，他都一口答应。
当银行提出，需要他用个人名下的所有资产做无限连带责任担保时，林峰以为他会跳起来。
可没想到，赵天成眼皮都没眨一下，大笔一挥就签了字。
“小林啊，你看，为了公司，我连老婆本都押上去了。”
他拍着林峰的肩膀，一副破釜沉舟、大义凛然的样子。
“我们华天，这次一定能行。”
他的演技是如此精湛，就连银行最老道的风险评估团队，都被他这种“All in”的姿态给打动了。
只有林峰，他内心的那根鱼刺，被这突如其来的顺利给刺得更深了。
他总觉得，这风平浪静的背后，隐藏着一个巨大的漩涡。
贷款审批通过的那天，整个华天科技都沸腾了。
压抑了几个月的阴霾一扫而空，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劫后余生的喜悦。
赵天成当晚豪掷千金，在市里最豪华的酒店包下整个宴会厅，举办了一场盛大的庆功宴。
宴会厅里灯火辉煌，香槟的气泡在水晶灯下欢快地跳跃，像一个个重获新生的灵魂。
赵天成穿着一身骚包的白色西装，端着酒杯，游走在人群中，他成了全场的焦点，一个力挽狂澜的英雄。
他把林峰拉到舞台中央，当着所有人的面，把他捧上了天。
“今天，我们华天能够起死回生，最大的功臣，就是我们的林峰，林大CFO。”
他的声音通过麦克风传遍整个宴会厅，充满了激情和感染力。
“我宣布，从今天起，林峰将获得公司百分之五的期权。”
“年底，还有一笔丰厚的奖金。”
台下响起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声。
林峰站在聚光灯下，看着台下那些兴奋的脸庞，听着耳边潮水般的掌声，一种巨大的满足感和喜悦感将他淹没。
几个月来的疲惫、屈辱和焦虑，在这一刻，似乎都烟消云散了。
他觉得自己所有的坚持和努力，都是值得的。
他端起酒杯，和赵天成重重地碰了一下。
“赵总，敬华天。”
“敬华天。”
赵天成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他眼底深处的那一丝贪婪和窃喜，被舞台绚烂的灯光巧妙地掩盖了。
林峰喝了很多酒，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放松过了。
他暂时放下了心中所有的疑虑，沉浸在这场虚假的狂欢里。
宴会一直持续到深夜。
林峰带着满身的酒气和疲惫回到家，他把自己扔在沙发上，连澡都懒得洗。
就在他昏昏欲睡的时候，手机震动了一下，是一封新邮件的提示。
他看了一眼发件人，是一个陌生的加密邮箱。
他皱了皱眉，点开了邮件。
邮件里没有任何文字，只有几张手机偷拍的照片。
当他看清照片内容的那一瞬间，他全身的血液仿佛在刹那间被冻住了，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