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朝的北伐(38) 主笔:闲乐生朱晖
东晋末年,北府军建义功臣刘裕与刘毅争权。刘裕以伐灭南燕、平定卢循之战功,被晋安帝任命为扬州刺史、太尉、中书监,执掌朝政。其政敌刘毅虽屡屡战败,但因与士族结盟,也获得了荆州刺史、都督荆宁秦雍交广六州及司、扬州四郡诸军事之高位,占据东晋半壁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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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镇江陵之前,刘毅先从豫州姑孰东行至京口家乡,祭扫先人庐墓,然后就去下游荆州赴任。路过建康至江宁县倪塘(今南京市江宁区方山西北)时,他本应登岸入朝觐见皇帝辞行,但刘毅认为那晋安帝只是个傻瓜傀儡,他若真入京岂不相当于去拜见刘裕?这在心高气傲的刘毅看来就是一种耻辱。于是他停驻江宁,只派人延请刘裕等群臣出京四十里去倪塘与他相会。刘裕的部下宁远将军胡藩实在看不过去,又向来心直口快,当下就向刘裕建议趁此机会杀了刘毅,还说:“夫豁达大度,功高天下,连百万之众,允天人之望,(刘)毅固以此服公。至于涉猎传记,一咏一谈,自许以雄豪,加以夸伐,搢绅白面之士,辐凑而归,此(刘)毅不肯为公下也。”当然刘裕自有计较,便道:“吾与(刘)毅俱有克复功,其过未彰,不可自相图。”(《南史·胡藩传》)
倪塘的宴会举行的惊心动魄,但刘毅还想让它更刺激一点,提出大家来一场樗蒱大赛。在座都是东晋精英,要么官位高得吓人,要么家里有矿,这赌局额度怎么小得了呢?而且刘裕刘毅年轻穷困时就是超级赌徒,刘裕都沦落到自己砍柴种地了,却能一次输掉三万钱;刘毅当时亦“家无儋石之储,樗蒱一掷百万”。现如今两人都是高官厚禄,赌起来自然更狠(注1),每一把的押注竟都达数百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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樗蒱这种赌博,从玩法来看,有点类似于现在的飞行棋,然而两者棋盘又不相类——樗蒲棋盘有点像今日的跳棋。另外它一共有五枚骰子,每枚骰子面只分黑白两色,其中两颗绘有图案,白面画雉鸡,黑面画牛犊,掷得五子全黑为“卢”(“卢”在古时就是黑色之意,如卢龙),为最高花色;次之为三黑二鸡的“雉”,再次之为二牛三白的“犊”,再再次之为五子全白的“白”,这三种也是贵彩,再下级别还有很多,称杂彩。掷到贵彩的,可以连掷,或打马,或过关,杂彩则不能。赌博赌到激动处,大家往往喊叫希望得到“卢”,即所谓的“呼卢”;如李白诗《少年行》云:“呼卢百万终不惜,报仇千里如咫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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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赌到最后一局时,大家都输差不多了(够机灵),桌上只剩下刘裕刘毅两位大领导。此时这俩大佬赢得钱是“各得其半”,且“积钱隐人”,堆得比人还高了,所以刘毅提议“并之”,就是全押上,看这最后一把。此前赌局中手气最好的只投到一个“犊”,而刘毅一掷,花色竟然为“雉”。刘毅大喜,脱光了上衣,还绕着桌子跑了好几圈,就像世界杯上射门得手的球员一样疯狂庆贺,口中还叫着:“非不能卢,不事此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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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裕也赌性大发,面色比当年灭燕、灭卢大战来临前还要凝重,他手捻骰子良久,说:“老兄试为卿答。”说完挥手掷出,四枚骰子都是黑色,剩余一枚还在转个不停。刘裕连声高喝:“卢!卢!卢!”果然落定为黑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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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毅见此愤怒异常,他本来就脸黑,现在更是憋得面色铁青,过了许久才挤出一句话来:“亦知公不能以此见借!”(注2)刘毅的舅舅、时任御史中丞的郑鲜之却对刘毅输给刘裕非常开心,也脱了鞋绕着桌子又跑又跳,还连连大叫,疯狂庆贺。看到舅舅胳膊肘往外拐,刘毅已经顾不得甥舅之礼:“此郑君何为者!”从此与他这位舅舅彻底断绝了甥舅关系。郑鲜之此人是当时建康文士中少有的亲附刘裕者,“尤为高祖所狎”,形如弄臣,但又不失格调,故当时士族间称郑鲜之为“格佞”(《宋书·郑鲜之传》)。
所以,郑鲜之早就看不惯他这位老跟刘裕作对的跋扈外甥刘毅了。事实上,早在两年前刘裕出征卢循时,刘毅以亚相负责留守京师建康,甥舅二人就曾翻脸过。当时发生一起案件,有个传诏官员罗道盛以职务之便,擅开开启诏书,窃取机密情报并四处传扬,事发后依法当问斩。而刘毅却以罗道盛曾封侯爵为由,擅自下令停刑。看来这位罗道盛应该就是刘毅的党羽,帮他干了脏活,刘毅不忍弃子。郑鲜之身为御史中丞,负责监察百官,自然无法容忍刘毅的包庇行为,但他和刘毅有亲属关系,按法律不能相互举荐或控告,于是他命令下属代自己指控刘毅,申请朝廷免去刘毅官职。朝廷在与刘裕商量过后,认为关键时刻还是不能起内讧,于是卖个面子宣告此事不予追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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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这次赌博事件之后,二刘之间的矛盾就有点摆到台面上来了。刘毅认为自己占据荆州对抗下游的局面已成,为今之计还是应该赶紧扩充实力为将来矛盾大爆发作准备。于是他在去荆州上任的路上,又擅自调发了豫、江二州的军队与文武僚佐老部下共万余人随他一起去荆州,甚至“略取军资”,将二州的公共财产当作自己的私人物品,一同带去荆州。这就太过分了,此前刘道规任荆州刺史时那可是秋毫无犯,后来他因病卸任,对府库财物亦一无所取。曾有两名随行军士擅自拿走两张坐席上到船上,结果被刘道规当市处以重刑。刘毅这种行为已经相当于在向朝廷宣战,但刘裕竟然忍了,因为欲使其灭亡,必先令其疯狂,只要事情还未失控就不用怕,而且,刘裕还需要一点时间来准备筹划。
注1:南朝武人似乎都对赌博非常热衷,甚至朝廷也鼓励这种“企业文化”,常设“官赌”(官方赌博活动),就像今天搞团建一样。比如宋明帝初年四方叛乱,“事平,明帝大会新亭,劳接诸军主,樗蒲官赌”,宋明帝竟亲自到新亭迎接凯旋诸将,官方出资供诸将大赌(《南齐书·李安民传》)。还有南梁天监六年,梁军挫败北魏对钟离的进攻后,徐州刺史昌义亦邀请援军主帅韦叡、曹景宗赌钱,“因设钱二十万官赌之”(《梁书·韦叡传》)。
注2:此言出自《晋书·刘毅传》,大意是说就知道你不肯让我。《宋书·郑鲜之》所载刘毅之语稍有区别,云“知公不以大坐席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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