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万?爸,你疯了?!”
我叫刘毅,冲我爸吼出这句话时,嗓子都是劈的。
屋里还飘着一股焦糊味,那是他早上炖的排骨,人跑去打麻将,火没关。等我下班回来,一锅排骨已经烧成了黑炭,不锈钢的锅底都烧穿了。
我爸,刘全有,只是缩着脖子,坐在沙发上,手抖得像秋天的落叶。
“毅啊,爸对不起你……”
“对不起我?那是我攒着娶媳妇的彩礼钱!十万!你一夜就给我输光了?!”
我爸“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一个快六十的男人,哭得像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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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我,刘毅,今年二十八,在一家小破软件公司当程序员,工资不高,但胜在稳定。
我们这个老小区,住的都是我爸厂里的老同事。我妈前几年得癌症走了,家里就剩我和我爸。
我爸刘全有,退休前是厂里的钳工,技术一把好手。退休后,整个人垮了。以前我妈管得严,他不敢抽烟不敢喝酒,更别提打牌。
我妈一走,他就像脱了缰的野马。
起初是小区花园里下象棋,后来是棋牌室里打“卫生麻将”,输赢几块钱。
直到半年前,“红运麻将馆”开到了我们小区对面。
老板娘叫陈红,四十多岁,听说是死了男人,一个人带着个孩子,盘下了这个铺面。陈红会来事儿,见谁都笑眯眯的,嘴甜。我爸这种老实巴交一辈子的男人,哪见过这个。
我爸开始往“红运”跑。
一开始,赢点小钱,回家乐呵呵地给我加菜。
后来,开始输钱了。退休金一个月三千多,不够他输的。他开始管我要。
“毅啊,给爸五百,手气不好,明天就赢回来了。”
“毅,一千,最后一次。”
我劝过,吵过,没用。他觉得我妈走了,我也开始管他了,他烦。
今天下班,我刚出电梯,就闻到楼道里一股浓烈的焦糊味。
我心里“咯噔”一下。
掏钥匙开门,一股黑烟扑面而来。
“爸!爸!”
我冲进厨房,灶上的火还“呼呼”地烧着,锅已经黑了。我赶紧关了火,把锅扔进水槽,“刺啦”一声,白烟四起。
家里没人。
我爸呢?
我打开所有窗户通风,看着那口烧穿了的锅,手脚冰凉。
这要是再晚回来一会儿,是不是消防车都来了?
我坐在沙发上,越想越气,越想越怕。
一直等到晚上十点多,门响了。
我爸刘全有哼着小曲儿回来了,满身烟味,脸上泛着油光。
“爸,你还知道回来?”
他看我脸色不对,又瞥见厨房的惨状,酒醒了一半。
“我……我忘了……”
“忘了?”我“噌”地站起来,“你要把家点了你知道吗?咱俩都得睡马路!”
“你吼什么!”我爸也来劲了,脖子一梗,“我不是故意的!你妈走了,你现在天天管我,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你活着就是去给那个陈红送钱是吧!”我气得口不择言,“你天天往那跑,你是不是看上那个老板娘了?”
“你……你混账!”
我爸气得脸通红,抓起桌上的遥控器就朝我砸过来。
我没躲,遥控器砸在我胸口,又弹到地上。
“我混账?”我冷笑,“你看看你现在什么样子!你退休金全输光了,你还想干嘛?你还想把这房子也输了?”
“我不用你管!”
我爸被我戳到了痛处,转身摔门就走。
“砰”的一声巨响,门框上的灰都震下来了。
“你今晚要是敢再踏进那个麻将馆,你就别回来了!”我冲着门喊。
外面安静了两秒,接着是我爸含糊不清的骂声:“反了天了……”
我一屁股瘫坐在沙发上,看着墙上我妈的黑白照片,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掉。
妈,你看看他。
02.
那一晚,我爸刘全有真的没回来。
我一夜没睡踏实,一半是气,一半是担心。
气他不知悔改,都快把家烧了,还只想着他的麻将。
担心他一个老头子,万一在外面出点什么事。
但更多的,是一种无力感。我管不了他。
早上七点,我顶着黑眼圈起来,准备去上班。刚打开门,就看见我爸缩在门口的角落里。
他像一条被打断了脊梁的老狗,头发乱糟糟的,眼睛里全是红血丝,身上的烟味更重了。
“爸?”
他抬起头,嘴唇哆嗦着,没说话。
“你……”我心里的火又上来了,“你又去赌了?你昨晚没回来?”
“毅啊……”他一开口,声音沙哑得吓人。
“你先进来。”我把他拉进屋。
他“扑通”一声,直接跪下了。
“爸!你干什么!”我吓了一跳,赶紧去扶他。
“毅啊,爸对不起你,爸对不起你死去的妈……”他抱着我的腿,嚎啕大哭。
我心里那股不祥的预感越来越重。
“你到底怎么了?你别吓我。”
“我……我输了……”
“输了多少?”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这个月退休金又没了?我再给你转点……”
“不是……”他抬起头,满脸泪痕,眼神绝望。
“十万。”
“什么?”我以为我听错了。
“十万。”他重复了一遍,声音小得像蚊子。
我脑子“嗡”的一声。
“十万?爸,你疯了?!”
我冲他吼出了这句话。
“你哪来的十万?你是不是借高利贷了?!”
“没……没有……”我爸抖得更厉害了,“我……我拿了你放床头柜抽屉里的那张卡……”
我全身的血都凉了。
那张卡,是我存了三年,准备和我女朋友晓晓结婚用的。那是我的彩礼钱。
“你……”
我眼前一黑,差点栽倒。
“毅啊,我不是故意的……我昨晚手气特别好,赢了快一万,我就想……我就想再多赢点,把你妈看病的钱赢回来……”
“赢回来?”我气得发笑,“你拿我的彩礼钱去赌?刘全有,你是不是人啊!”
“我后来输了,我上头了……我就想回本……我就回家……回家拿了卡……我想着就用一万,赢回来就还你……”
“结果呢?”
“结果……都输了……陈红……陈红说我欠了账,把卡拿走了,说里面有多少就刷多少抵账……”
“你把密码也告诉她了?”
我爸低着头,不敢看我。
我明白了。全明白了。
“你不是看上她了,你是被她算计了!”我抓起外套,“走,跟我去麻将馆!报警!告她诈骗!”
“不行!”我爸死死拉住我,“不能报警!”
“为什么不能!她骗了你十万!”
“她……她没骗我……”我爸眼神闪躲,“是我自己……自己按的密码……而且……而且……”
“而且什么!”
“她说,我要是敢报警,她就去厂里闹,说我勾引她,还欠钱不还!她要让我身败名裂!”
我看着我爸这张窝囊、恐惧、又充满愧疚的脸,一拳砸在墙上。
“你就是个废物!”
我爸被我骂得缩成一团。
“那个女人,不就是看你老实,看我们家没个厉害的吗!我妈刚走几年,你就被个野女人迷成这样!”
“我没有!毅啊,我跟她真没什么……”
“你别说了!”我打断他,“钱呢?钱还能要回来吗?”
“我……我不知道……”
“好,好,好。”我连说三个“好”字,掏出手机。
“你干嘛?”
“我给晓晓打电话,我说我彩礼钱被我爸赌光了,这婚不结了。”
“别!”我爸疯了一样扑过来抢我手机,“毅啊,你别这样,是爸的错,爸去要!爸就算是跪着,也把钱给你要回来!”
他摔门而出,比昨晚走得还急。
03.
我爸冲出去了。
我没拦着。
我瘫在沙发上,脑子里乱成一锅粥。
十万,那是我和晓晓两年省吃俭用攒下来的。我们连蜜月去哪都计划好了。
现在,全没了。
我摸起桌上半瓶昨晚喝剩的二锅头,“咕咚咕咚”灌了几大口。
辣酒烧心。
我醉了。
我好像给我爸打了电话,骂他,骂陈红那个女人。
“你是不是非要死在那……你拿命去要吗?你个老不死的……”
“……你就是被那个狐狸精迷了心窍!她哄你!她骗你钱……”
电话那头,我爸好像在哭,又好像在跟谁吵架。
“陈红!你把钱还给我儿子!那是我儿子的命啊!”
“刘全有,你别给脸不要脸!输了就是输了!滚!”
“砰”的一声,电话好像掉了。
然后就断了。
我再打过去,关机。
我冷笑着,把手机扔到一边。
关机?好啊。
我给我女朋友晓晓发了条微信。
“晓晓,对不起,我们完了。彩礼钱,被我爸赌博输光了。”
发完,我把手机也关了。
我什么都不想管了。
我爸刘全有,伤心欲绝地跑到“红运麻将馆”。
他站在麻将馆门口,老脸涨得通红。
“陈红!你出来!你把钱还给我!”
麻将馆里“哗啦啦”的声音停了。
老板娘陈红扭着腰走出来,嘴里叼着烟,一脸不耐烦。
“刘老哥,又怎么了?没钱了?没钱就回家呗,在这嚷嚷什么。”
“你把钱还我!那是我儿子的彩礼钱!你还给我!”刘全有扑上去想抓她。
“哎你干嘛!”陈红灵活地躲开,“刘全有我告诉你,愿赌服输!十万块钱,是你自己输的,密码是你自己按的,谁也赖不着!”
“是你!是你设局骗我!”我爸急了,“你故意让我赢,再让我输!你就是个骗子!”
“放屁!”陈红把烟头往地上一扔,“谁看见了?你有证据吗?在座的各位,你们谁看见我设局了?”
麻将馆里的人都缩着头,没人敢吱声。
“刘全有,我劝你赶紧滚。”陈红指着我爸的鼻子,“再闹,我可报警了,说你骚扰我!”
“你……”我爸气得浑身发抖。
“你不还钱……你不还钱我就……我就跟你拼了!”
我爸像疯了一样冲进麻将馆,抓起一张椅子。
屋里顿时乱成一团。
“打人了!”
“杀人了!”
赌客们尖叫着往外跑。
陈红也没想到我爸敢动手,她愣了一下,接着眼神也狠了下来。
“刘全有,你他妈找死!”
她从吧台下面,抽出了一把水果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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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我是在一片恶臭中醒来的。
头痛欲裂。
我吐了自己一身。
天已经大亮了。
我看着手机,关机状态。
宿醉的痛苦和昨天的绝望一起涌上来。
我爸呢?
我开了机,没有未接来电,没有信息。晓晓也没有回复我。
我心里“咯噔”一下。
我爸昨晚说去要钱,他……他不会真出事了吧?
我爬起来,随便套了件衣服,也顾不上洗脸,冲下了楼。
老小区安静的早晨,只有遛鸟的大爷。
我跑到对街的“红运麻将馆”。
卷帘门紧闭。
这不对劲。
陈红那个麻将馆,恨不得24小时营业,早上六点就有人来打“早场”了。
今天居然关门了?
我绕到后门,后门也锁着。
我拍着卷帘门:“陈红!开门!陈红!我爸在不在里面!”
没人应。
旁边包子铺的老板探出头:“小刘啊,别拍了,今儿个‘红运’没开门,早上就没见着陈老板。”
我心里越来越慌。
我爸的手机还是关机。
我站在麻将馆门口,犹豫了三分钟,最后还是掏出了手机,拨了110。
“喂,警察同志……我……我爸失踪了。”
“我爸叫刘全有,他昨天……昨天去‘红运麻将馆’要债,一晚上没回来,手机也关机了。”
“对,他还跟老板娘吵架了……我怀疑……我怀疑他出事了!”
警察来得很快。
两个民警,一个老张,一个新来的小李。
他们象征性地敲了敲门,确认没人应。
老张皱着眉,闻了闻门缝。
“小刘,你确定你爸在里面?”
“我不确定……但他最后就是来这儿的!警察同志,你们能不能把门打开看看?”
老张看我急得快哭了,又看了看紧闭的卷帘门,跟小李嘀咕了几句。
“小刘,我们现在没法强行破门,得联系房东或者老板娘。”
“老板娘陈红!她可能也在里面!”我急道。
老张意识到问题可能严重了,立刻呼叫了支援,并且找人查房东的联系方式。
半小时后,房东来了,刑警也来了。
当着警察的面,房东拿钥匙打开了卷帘门。
“哗啦啦……”
卷帘门升起。
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和异味扑面而来。
“别动!”带队的王警官喝止了想往里冲的我。
屋里很暗。
麻将桌倒了一地,麻将牌撒得到处都是。
王警官和老张打开手电筒,走了进去。
我在门口,心脏快跳出了嗓子眼。
“王队……”老张的声音在发抖,“后……后屋……”
王警官快步走了过去。
几秒钟后,他沉重的声音传来:“封锁现场!叫法医!”
我腿一软,瘫倒在地。
我爸……刘全有……
还有老板娘陈红……
全死了。
我爸倒在血泊里,胸口插着一把水果刀,眼睛瞪得大大的,仿佛不敢相信。
老板娘陈红,死在吧台后面,脖子上有明显的勒痕。
一屋子,两个死人。
我被带回了警局,脑子一片空白。
“刘毅,你最后一次见你爸是什么时候?”
“昨天……昨天早上,他输了钱,他说去找陈红要钱……”
“他输了多少?”
“十万……”
“那笔钱是你的?”
“……是我的彩礼钱。”
王警官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你昨天一天都在干嘛?”
“我……我喝酒……我在家睡觉……”
“有人证明吗?”
“没有……我一个人……”
王警官没再问话,他起身出去了。
我被晾在审讯室。
几个小时后,王警官和老张回来了,两个人的脸色都极其难看,像是见了鬼。
老张手里拿着一个U盘,那是从麻将馆对街包子铺调来的监控。
“王队,查清了,”老张的声音很低,“麻将馆内部的监控硬盘被砸了,但是街对面的监控拍到了……拍到了昨晚……”
王警官把U盘插进电脑。
审讯室的屏幕亮了。
监控画面是黑白的,时间显示是昨晚十一点半。
麻将馆的赌客都跑光了。
卷帘门拉下了一半。
过了很久,一个人影,从卷帘门下面钻了出来。
那人穿着一件戴帽衫,戴着口罩,看不清脸。
那个人影在门口站了几秒,警惕地看了看四周,然后把手在裤子上使劲擦了擦,快步消失在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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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这是谁?”我的声音在抖。
王警官没有回答我,他死死地盯着屏幕,按下了暂停键。
“王队……”老张的脸色惨白,他看着我,像是看着一个怪物,“他报警说他爸输了十万……结果他爸和老板娘都死了……”
王警官的眼神像刀一样扎在我身上。
“可监控里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