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带着草木的腥味儿,吹得我一个激灵,猛地睁开了眼。太阳已经偏西,金黄色的光透过树叶缝隙,斑斑驳驳地洒在我脸上。我这是睡了多久?心里一慌,我赶紧坐起来,四周静悄悄的,只有虫鸣鸟叫,原本坐在我对面石头上抽旱烟的公公却不见了。
“爸?”我试探着喊了一声,声音在空旷的山林里显得特别小。
没人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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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就在这时,我眼角的余光瞥见右前方那片比人还高的茅草丛,正不正常地晃动着。我屏住呼吸,死死盯着那里,紧接着,我就看到了公公的后背,他正猫着腰,一点一点地往草丛深处钻,动作鬼祟,像是在躲着什么人。
我的脑子“嗡”地一声,血都凉了。这荒山野岭的,就我们两个人,他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钻草丛里干啥?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惧和恶心瞬间攫住了我,我甚至不敢再想下去。我连滚带爬地站起来,背上空空的背篓也顾不上了,疯了一样顺着来时的路就往山下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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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事儿还得从我丈夫马振邦的生意赔了个底儿掉说起。
我和振邦结婚五年,在城里开了个五金店。起初几年生意还行,我们俩起早贪黑,攒了点钱,在城里付了个小房子的首付,日子过得也算有奔头。可天有不测风云,前年市场不景气,加上旁边开了个大型建材城,我们那小店的生意一落千丈,撑了一年多,不仅把积蓄全赔进去了,还欠了外面十几万的债。
没办法,我们只好把城里的房子卖了还债,剩下的钱也只够填个零头。万般无奈之下,我俩只好带着三岁的儿子回了乡下,跟公婆挤在一个院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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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公公马建国,是个典型的庄稼汉。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人又黑又瘦,像根风干的烟叶。他最大的特点就是不爱说话,一天到晚,你能从他嘴里听到的话超不过十句。家里大小事都是婆婆王秀兰做主,他就知道闷头干活,抽他的旱烟。
以前我们逢年过节回来,他跟我也没什么交流。我喊他一声“爸”,他“嗯”一声,就算打过招呼了。现在我们一家三口回来“啃老”,他脸上的褶子更深了,整天板着个脸,看我的眼神也总让我觉得不自在,好像我这个儿媳妇是个败家精,把我丈夫给拖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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婆婆王秀兰嘴碎,心里藏不住事,天天唉声叹气,指桑骂槐。“哎呦,这日子可怎么过啊,一把年纪了,还得养一大家子闲人。”“人家谁谁家的儿子,在外面挣大钱,给他爹妈盖了新楼房,我们家这个,真是没那个命!”
我知道她是在说我,心里堵得慌,但也只能忍着。振邦呢,生意失败后就跟蔫了的茄子一样,整天不是喝酒就是躺着玩手机,人也变得特别暴躁,我说他两句,他就冲我吼:“你懂个屁!要不是你当初非要在城里买房,我能有这么大压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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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心就像被针扎一样疼。这日子,过得真是没一点人味儿。
这次上山,就是婆婆的主意。她说秋天了,山上的干柴多,捡回来能省下不少煤气钱。振邦不愿意去,婆婆就指着我的鼻子说:“苏婉,你一天到晚闲着也是闲着,跟你爸上山砍点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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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公当时就坐在门槛上,吧嗒吧嗒抽着烟,听了这话,把烟锅子在鞋底上磕了磕,站起来,说了两个字:“走吧。”
一路上,他走在前面,我在后面跟着,两个人一句话都没有。山路不好走,有好几处陡坡,他会停下来,回头看我一眼,等我跟上了,再继续走。到了半山腰,他说:“歇会儿。”然后就坐在我对面的石头上,点上了他的旱烟。我确实也累坏了,靠着一棵大树,迷迷糊糊就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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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睁眼会是那么个场景。
从山上跑下来后,我一头扎进屋里,蒙上被子浑身发抖。婆婆问我怎么了,柴呢?我吓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过了一个多钟头,公公才背着两大捆柴火慢悠悠地回了家。他把柴火在院子里码好,看了我房间一眼,眼神很复杂,然后又一言不发地去洗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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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吃饭,我根本不敢抬头看他。婆婆还在那念叨:“这柴火能烧好一阵子了,还是老头子能干。苏婉你也是,年轻人身子骨咋那么弱,让你跟着去帮个忙,倒好,自己先跑回来了。”
我扒拉着碗里的饭,眼泪差点掉下来。我怎么说?我说你家老头子趁我睡着了,一个人钻草丛里去,谁知道安的什么心?这话一出口,这个家非得炸了锅不可。振邦肯定会觉得我无理取闹,往他爸身上泼脏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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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天起,我像防贼一样防着我公公。我发现他变得越来越“奇怪”。
他开始频繁地一个人往后山跑。有时候天不亮就出去了,中午回来,裤腿上全是泥,衣服也刮破了。有时候下午出去,天擦黑才回来,身上还带着一股子草药味儿。婆婆问他干啥去了,他就说:“溜达溜达。”
有一次我撞见他从外面回来,胳T恤上有几点暗红的血迹。我吓坏了,以为他伤着哪儿了。可他看见我,眼神慌了一下,立刻用手捂住,快步走进了他自己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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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越想越害怕。一个老头子,神神秘秘,天天往山里钻,还受了伤。他到底在干什么?我甚至冒出过一个更可怕的念头:他不会是在山里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吧?偷猎?或者更坏的?
我悄悄跟振邦说了我的怀疑。振邦听了,眼一瞪,骂道:“苏婉你有病吧?我爸老实了一辈子,他能干啥坏事?我看你就是闲的,天天胡思乱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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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他骂得眼圈都红了,心里又气又委屈。行,你们都觉得他是个好人,就我觉得他不对劲,那就是我的错。
我的疑心在一次大扫除时达到了顶点。那天婆婆让我把公婆屋里的被褥抱出去晒晒。我进了他们屋,一股浓浓的旱烟和汗味儿扑面而来。公公的床头,放着一个上了锁的小木箱子,这箱子我见过,是他年轻时候用的,宝贝得不行。我无意中一碰,发现箱子没锁。
鬼使神差地,我打开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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箱子里没有我想象中的存折或者宝贝,只有几件破旧的衣服,还有一个用布层层包裹着的东西。我好奇地打开布包,里面竟然是一把生了锈的剥皮小刀,刀刃上好像还有干涸的血迹!旁边还有一卷细铁丝和几个捕兽夹。
我的天!我吓得差点叫出声,赶紧把东西原封不动地放了回去。这下我全明白了,他果然在山里干着非法的勾当!这要是被抓了,可怎么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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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事儿像一块巨石压在我心上,让我喘不过气来。我必须得弄清楚。
我决定跟踪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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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了个他下午出门的日子,我跟婆婆说回娘家一趟,然后悄悄跟在了公公后面。他腿脚利索,在山里走得飞快,我跟得十分吃力。他果然没走正路,而是钻进了一片没人去的小树林。
我躲在一棵大树后,偷偷往里看。我看到他走到一个很隐蔽的山坳里,那里有几个我看不懂的陷阱。他熟练地检查了一遍,好像没什么收获。然后,他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我定睛一看,心都凉了——那是一块生肉,他这是在下诱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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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到底在捕什么?
就在这时,他忽然警觉地回过头。我吓得赶紧把身子缩回来,心脏怦怦狂跳。等我再探出头时,他已经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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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我整个人都快虚脱了。恐惧、纠结,快要把我逼疯了。这事儿我到底该不该说?说了,振邦不信我,还会跟我大吵一架。不说,万一公公真出了事,我们这个家就彻底完了。
事情的爆发,来得猝不及防。
那天下午,几个催债的电话接连打到振邦手机上,语气很冲,说再不还钱就要上门来闹了。振邦的情绪彻底崩溃了,在院子里大吼大叫,把手机狠狠摔在地上,屏幕碎成了蜘蛛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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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不下去了!这日子真他妈过不下去了!”他红着眼睛,像一头困兽。
婆婆在一旁哭哭啼啼。我看着儿子吓得哇哇大哭,心里的火也“噌”地一下冒了起来。我冲着振邦喊:“你冲我们吼有什么用!有本事去挣钱啊!天天躺在家里当大爷,我们娘俩跟着你受罪,你爸还在外面干着犯法的事,万一被抓进去,这个家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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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
院子里瞬间死一般寂静。振邦愣住了,婆婆也停止了哭泣,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苏婉,你……你胡说八道什么!”婆婆的声音都在发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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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好这时,公公从外面回来,手里还提着个布袋子,他正好听到了我最后一句话。他整个人僵在了门口,脸上的表情,是我从未见过的震惊和受伤。
“我说错了吗?”我已经豁出去了,积压了这么多天的委屈和恐惧全部爆发了,“他天天往山里跑,身上又是土又是伤,我还亲眼看见他布陷阱下诱饵!他那个破箱子里,剥皮刀、捕兽夹什么都有!大家都是一家人,有什么事不能说出来,非要偷偷摸摸干这种事!爸,你自己说,你到底在山里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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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口气把话说完,指着公公,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公公的脸由红变白,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手里的布袋子“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滚出来几个灰扑扑的、长得像土豆一样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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婆婆看到那东西,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尖叫着扑过来,狠狠给了我一巴掌:“你这个丧良心的东西!你……你真是要逼死我们一家啊!”
这一巴掌把我打蒙了。
“我说的不是事实吗?”我捂着脸,歇斯底里地喊。
“事实?什么事实?”婆婆哭得涕泪横流,她蹲下去,把那几个“土豆”捡起来,像宝贝一样捧在手里,对我吼道,“你睁开你的狗眼看看这是什么!这是野生的天麻!你不是老说头疼睡不好吗?这个东西对你有好处!你以为你爸是去打猎吗?他那是去给你挖药!那个捕兽夹,是他怕挖药的时候有野猪冲出来,用来防身的!”
我的脑子“嗡”地一声,一片空白。
“还有,”婆婆指着公公屋里,“你说的那个箱子,里面的刀是年轻时候杀猪用的,早就钝了!他这阵子天天在山上转悠,就是想找点值钱的山货卖了,给你和振邦还债!那天在山上,他钻草丛,是因为那窝草里有几株上好的白芨,他怕吵醒你,想自己悄悄挖了给你个惊喜!”
婆婆喘了口气,指着公公腿上的一道疤痕,哭着说:“前几天,为了挖一棵悬崖上的石斛,他从坡上滚了下来,腿上划了这么大一道口子,流了好多血,回来自己拿点草药糊上,吭都没吭一声!你以为他身上的血是哪来的?他一个老头子,老胳膊老腿的,他是为了谁啊!你这个没良心的,你还怀疑他……你还跟踪他……你这是要把他的心给挖出来啊!”
婆婆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锤子,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
我呆呆地看着公公,他就像一尊石像一样站在那里,满是沟壑的脸上,老泪纵横。这个一辈子没掉过几滴眼泪的男人,这个沉默得像一块石头的男人,此刻哭得像个孩子。
他不是震惊,不是愤怒,是铺天盖地的委屈和心寒。
我终于明白,他为什么不解释。因为以他的性格,他做不出那种“我为你付出了什么”的表功,也说不出那些温情的话。他只会做。他以为一家人,做了就够了,不需要说。可他没想到,他默默的付出,在我眼里,却成了鬼祟的、见不得光的“罪证”。
“爸……”我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我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爬到他面前,抱着他的腿,放声大哭:“爸,我错了……我对不起你……我真的错了……”
振邦也傻眼了,他走过来,看着他爸腿上的伤,又看看地上的天麻,一个一米八的汉子,眼圈也红了,他狠狠抽了自己一个耳光:“爸,是我没用!是我这个儿子不孝!”
那一刻,院子里哭成一片。
后来,公公拿出了他那个小木箱。在最底下,他拿出了一个用塑料袋包了好几层的手帕。打开手帕,里面是厚厚一沓钱,有零有整,皱皱巴巴,最大面额的也才五十。
“这……这是我这几个月卖山货攒的,”公公声音沙哑,把钱递给我们,“不多,你们……先拿去应急。”
我看着那叠浸透了汗水甚至血水的钱,感觉比任何金山银山都要沉重。
人心隔肚皮,有时候,我们自以为是的揣测和怀疑,会变成一把最伤人的利刃,刺向最爱我们的人。公公那沉默的背影,那鬼祟的动作,背后藏着的,是一个父亲对子女最深沉、最笨拙,也最伟大的爱。这份爱,无言,却重于千钧。大家评评理,这世上,还有比这更让人心疼的误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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