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炜：由北大辛德勇评论诸葛亮为恶魔说起

职工周末课堂，天津市总工会和天津市作协联合搭建的文化平台，地点设在了市总工会下属的职工图书馆。继天津图书馆、天津新闻广播后，这也是我登上的第三个省一级文化平台。到场的基本都是熟悉的师友，也把心里最想说的话呈现给大家。

讲座的题目叫《文史普及类作品如何创作》，花了很多时间来讲一个关于文史写作态度的问题。写作态度，原本这就是一个基本的写作素养，不该成为一个话题，就像大学数学老师不会教你怎么列式求函数解方程一样，但现在我们很多人连这个基础的底线都严重偏斜了。

“历史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这是句坑人的话，因为有了这个做幌子，就会出现“刘备是伪君子曹操可爱奸雄”“愚公移山破坏自然应该移除课本”“秦桧跪像有违人权”“鲁迅吸烟画像带坏孩子”的逆天论调。以暑假时武侯祠讲座事件引发的社会舆情——北大教授因斥骂武侯是恶魔而被武侯祠取消预定讲座一事来说，武侯是不是恶魔，最好别用情绪裹挟脑袋，而是有一分史料说一分话：

武侯同时代的曹魏官员兼学者袁准评价他治国水准“亮之治蜀，田畴辟，仓廪实，器械利，蓄积饶”（《三国志·蜀书·诸葛亮传》裴注引《袁子》，在北伐开疆的同时兼顾到了政修民理，这是十分了不起的能力。丞相是不是恶魔，同时代敌国学者的赞扬比今天的大聪明更有发言权。就像当阳长坂坡那十万军民，昭烈帝若是大聪明口中的伪君子，百姓莫不是傻疯了才愿意舍命相随甘与同败。

指责武侯北伐穷兵黩武导致蜀地九个百姓养一个兵的，从来不会算算同时期曹魏和孙吴兵民比例同样是1比9和1比10。大家都是一样的，如果这也算是抨击理由的话那另外两家就一起带上。

指责蜀地发行面值100的直百铜钱是剥削百姓的，就只能选择无视孙吴大泉货币的面值已经膨胀到1比5000，对曹魏货币体系崩坏更是闭口不言，“魏文帝罢五铢钱，使百姓以谷帛为市”，曹丕时代的曹魏百姓被迫放弃货币交易退回到以物易物的原始时期，这经济得混乱到什么地步。也许是太高看诋毁丞相的人了，这不是选择无视装聋作哑，或许是根本不知道还有这回事，因为前者出自考古挖掘，后者出自的是《晋书·食货志》，两件事《三国志》压根都没提，所以才会只抓着蜀汉的直百货币挑刺。其实呢，蜀汉自214年发行直百钱以来，至263年政权终结，五十年来都没有增长过货币面值。问题来了，到底是谁在剥削百姓？

指责蜀地百姓民不聊生的，从来不提曹魏大兴土木劳役百姓以至影响农事，《三国志》中全文收录有王朗、高柔、高堂隆、蒋济、陈群等诸大臣劝诫魏明帝曹睿不要没完没了修建宫殿折腾百姓的奏折。当时稍微有点家资的就将子弟送进太学躲避服役，结果呢？ 堂堂国家最高学府直接被拉低到野鸡大学水平， “诸博士率皆粗疏，无以教弟子。弟子本亦避役，竟无能习学，冬来春去，岁岁如是”（《三国志·魏书·王朗传》裴注引《魏略》），老师不会教，学生也不想学，反正大家都是找门路来太学逃役的，索性一起混日子呗，比较好奇这帮师生整天聊些什么，想必也就剩下烟花柳巷那点事了。

这里还没提曹魏大搞特务统治鱼肉百姓了，某年成皋县闹灾，特务依旧前来勒索，县令沐并不忍百姓遭殃，舍弃性命不要提刀赶走了特务，自己则被曹丕打入了死牢(《三国志·魏书·常林传》裴注引《魏略》）。一县父母官尚如此，何况百姓。曹丕时代“自黄初初数年之间，举吏民奸罪数万人”（《三国志·魏书·高柔传》），活脱脱的白色恐怖，想想老舍笔下被侦探敲诈的祥子，说你有罪就有，不想被抓就掏钱，辛辛苦苦攒的买车钱说没就没，曹魏百姓过的就是这种无助的日子。曹丕、曹睿谥号一个魏文帝一个魏明帝，俩人治国安民就是此等“文明”之法？

再来看看丞相是怎样治国的，陈寿在《三国志·蜀书·诸葛亮传》里写道，丞相“抚百姓，开诚心，布公道”“科教严明，赏罚必信，无恶不惩，无善不显”，也不是没有出台过恶政犯过错误，但是丞相本人“闻恶必改，而不矜过，赏罚之信，足感神明”（《汉晋春秋》中樊建对晋武帝司马炎所言）。他去世后蜀地百姓“黎庶追思，以为口实，至今梁、益之民，咨述亮者，言犹在耳”，几代人过来了，大家依旧怀念丞相。

连基本史实都没搞明白就乱评，到底谁才是恶魔呢？除了《三国》，我还在讲红色历史，于是就发现了一个警醒的规律的：骂刘备黑诸葛亮的，和说抗战时敌后战场游而不击、抗美援朝就不该打、把参加过南昌起义的郭沫若踩得一文不值却去捧加入过低调俱乐部的准汉奸胡适的往往是同一类人。在这次讲座里也提了，守好底线是文史创作者应有的初心与担当，手握史书典籍肩上扛的是文化的根脉，还是那句话，非要无底线解构的，要么哗众取宠想引流量，要么就是别有用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