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丰年间,江南有个姓温的秀才,名唤温文远,家住苏州府吴县。此人自幼饱读诗书,性子却有些迂腐,二十岁上考中秀才,便一心想考举人,光耀门楣。
这年秋闱将近,温文远辞别父母,背着书箧,带着积攒的十两银子,独自往省城赶。他怕误了考期,选了条近路,要翻过险峻的黑风岭。
黑风岭素来不太平,常有山贼出没。温文远临行前,母亲给他缝了个贴身的布袋,把银子藏在里面,千叮万嘱要小心。他嘴上应着,心里却想:我一个穷秀才,身上没多少银子,山贼怎会看上?
行至黑风岭山腰,忽听“呼哨”一声,从树林里窜出五六个大汉,个个手持刀棍,面目狰狞。为首的是个独眼龙,脸上一道刀疤,从额头延伸到下巴,看着格外吓人。
温文远吓得腿一软,瘫坐在地上,书箧掉在一旁,笔墨纸砚撒了一地。他抖着嗓子说:“好汉饶命!我……我身上只有十两银子,都给你们,求你们放我过去。”
独眼龙却不看他的银子,反而蹲下身,捡起地上的文章稿纸,眯着独眼扫了几眼,忽然咧嘴笑了:“你这文章写得不错,是块当官的料。”
温文远一愣,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独眼龙站起身,对身后的喽啰说:“把那姑娘带出来。”
喽啰们应了一声,从树林里推出个女子。那女子穿着粗布衣裳,头发有些散乱,却掩不住清丽的容貌,只是脸上带着泪痕,眼神里满是惊恐。
“温秀才,”独眼龙指着女子,“我们不要你的银子,反送你一个美貌媳妇。这姑娘是我们从人贩子手里救的,无家可归,你带她走,给她个名分,如何?”
温文远更是糊涂了:“好汉,这……这不合规矩。我要去赶考,怎能带个女子同行?”
“规矩?”独眼龙冷笑一声,“人贩子把她卖到窑子里,那才叫规矩?我看你是个老实人,才把她托付给你。你若不答应,我就把你这十两银子抢了,再打断你的腿,让你考不成科举!”
女子“扑通”一声跪在温文远面前,泪如雨下:“秀才郎,求你带我走吧。我……我什么都会做,不会拖累你的。”
温文远看着女子可怜的模样,又看看独眼龙凶狠的眼神,心里左右为难。他知道,若不答应,今日定难脱身;可带着个陌生女子赶考,传出去难免惹人非议。
独眼龙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说:“你若怕人说闲话,就先认她做表妹。等你考完科举,再做打算。我们在黑风岭看着,你若敢欺负她,定不饶你!”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个玉佩,塞给女子:“这是你家传的玉佩,我们从人贩子手里夺回来的,你收好了。”又对温文远说,“这姑娘名叫苏婉儿,家住杭州,你日后若有机会,帮她寻寻亲人。”
温文远还想说什么,独眼龙却已带着喽啰钻进树林,转眼没了踪影。只留下他和苏婉儿,站在空荡荡的山道上,面面相觑。
“秀才郎,”苏婉儿擦干眼泪,轻声说,“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你若不嫌弃,我就认你做表哥,等你考完试,我就自己离去。”
事已至此,温文远只得点头。他收拾好书箧,让苏婉儿跟在身后,继续往省城赶。
一路之上,苏婉儿果然乖巧懂事。温文远读书时,她便在一旁研墨;温文远赶路时,她便帮着背些轻便的行李;夜里投宿客栈,她总让店家开两间房,恪守着男女之防。
温文远渐渐放下心来,有时还会给她讲些书中的故事。苏婉儿听得认真,偶尔还能说几句自己的见解,温文远惊讶地发现,她竟也识得些字。
“你怎么会识字?”
苏婉儿低下头,声音有些低落:“我爹曾是个秀才,教我读过几年书。后来他病逝了,家里遭了灾,我才被人贩子拐走的。”
温文远这才明白,难怪独眼龙会把她托付给自己。或许,这也是一种缘分。
到了省城,温文远找了家客栈住下,准备应试。苏婉儿每日帮他整理书房,洗衣做饭,把小屋子打理得井井有条。客栈掌柜见了,总打趣温文远:“温相公好福气,有这么个贤惠的表妹。”
温文远听了,脸上有些发烫,心里却甜丝丝的。他发现自己越来越离不开苏婉儿,夜里读书累了,闻着她煮的清茶香气,便觉得浑身有了力气;遇到难题想不通,听她轻声说几句宽心话,便觉得豁然开朗。
三场考试下来,温文远自我感觉不错。放榜那日,他挤在人群里,从头找到尾,却没看见自己的名字,不由得心灰意冷,回到客栈,倒头便睡。
苏婉儿端来一碗热汤,坐在床边说:“表哥,考不上也无妨,咱们回家去,凭你的才学,开个私塾,也能安身立命。”
温文远看着她温柔的眼神,忽然坐起身,握住她的手:“婉儿,我不想回家了。我想带你去杭州,帮你寻亲。等寻到你的亲人,我就向你提亲,你……你愿意嫁给我吗?”
苏婉儿没想到他会这么说,脸一下子红了,低下头,轻轻“嗯”了一声。
两人正说着,忽然听见敲门声。温文远开门一看,竟是独眼龙,身后还跟着两个喽啰,手里提着个礼盒。
“温秀才,恭喜恭喜!”独眼龙笑着说,“我听说你落榜了,特意来送你一程。”
温文远一愣:“你怎么知道我落榜了?”
“我这黑风岭虽偏,却也有眼线在省城。”独眼龙走进屋,看了看苏婉儿,“你们俩情投意合,倒是件美事。只是这杭州,你们暂时不能去。”
苏婉儿脸色一变:“为什么?”
“你家的仇人,如今正在杭州知府任上。”独眼龙叹了口气,“当年你爹不是病逝的,是被他诬陷贪赃枉法,活活气死的。你若回去,岂不是自投罗网?”
苏婉儿听得浑身发抖,眼泪涌了出来:“你说的是真的?那仇人是谁?”
“是个姓赵的,名叫赵德昌。”独眼龙从怀里掏出封信,“这是你爹当年的同窗写的,详细说了事情的经过,你自己看吧。”
苏婉儿接过信,双手颤抖着展开,看了没几行,便泣不成声。温文远接过信,看完后,气得一拍桌子:“岂有此理!这等贪官污吏,竟还能当知府!”
“所以我才把婉儿托付给你。”独眼龙看着温文远,“我知道你有才华,也有正义感。若你能考中科举,做了官,或许能帮婉儿洗刷冤屈。”
温文远握紧拳头,目光坚定:“我一定会考中科举,帮婉儿报仇!”
独眼龙点点头,从礼盒里拿出一百两银子:“这是我们兄弟凑的,你拿着,明年再考。找个清静的地方,好好读书,也好好照顾婉儿。”
他又从怀里掏出个令牌:“若遇着难处,拿着这令牌去黑风岭找我,我定当相助。”
说完,独眼龙便带着喽啰走了。温文远看着手里的银子和令牌,心里百感交集。他原以为山贼都是打家劫舍的恶人,没想到竟有如此侠义之心。
“文远哥,”苏婉儿擦干眼泪,眼神坚定,“我不报仇了,咱们找个小地方,安稳度日就好。我不想你为了我冒险。”
“婉儿,你放心。”温文远握住她的手,“我读书,不仅是为了光耀门楣,更是为了惩治恶人,让像你爹这样的好人不再受冤屈。这科举,我非考中不可!”
第二年初春,温文远带着苏婉儿,去了苏州府的一个小镇,租了间屋子,一边开私塾教书,一边备考。苏婉儿则帮着打理私塾,教孩子们识字,两人过得平淡而幸福。
当地的百姓都很喜欢他们,说温先生学问好,苏姑娘心肠好。有人知道他们的故事,便劝温文远:“那赵知府权势滔天,你斗不过他的,还是算了吧。”
温文远只是笑笑,依旧每日苦读。他知道,自己不仅是为了苏婉儿,更是为了心中的道义。
这年秋闱,温文远再次赴考。苏婉儿送他到路口,把那枚玉佩塞给他:“这是我家的传家宝,你带着,能保佑你高中。”
温文远接过玉佩,揣在怀里,郑重地说:“等我回来。”
果然不负众望,温文远一举考中举人,次年又进京参加会试,考中了进士,被授予翰林院编修之职。
他在京城站稳脚跟后,第一件事便是查赵德昌的罪证。赵德昌这些年在杭州作恶多端,贪赃枉法,草菅人命,罪证累累。温文远联合几位正直的官员,将罪证呈给皇上。
皇上龙颜大怒,下令将赵德昌革职查办,押解进京受审。赵德昌的家产被抄没,受害者的冤屈得以昭雪。
消息传到苏州,苏婉儿捧着父亲的牌位,泣不成声。她知道,父亲在天之灵,终于可以安息了。
温文远派人接苏婉儿进京。成婚那天,来了位特殊的客人——独眼龙。他穿着一身崭新的绸缎衣裳,脸上的刀疤看着也不那么吓人了。
“温大人,恭喜恭喜!”独眼龙抱拳笑道,“我就知道你一定行。”
温文远握着他的手,感激地说:“若不是你,我和婉儿也没有今日。大恩不言谢。”
独眼龙摆摆手:“我不过是做了件该做的事。如今赵德昌倒了,我这黑风岭也该散了。兄弟们都想过安稳日子,我打算带着他们去开荒种地。”
温文远听了,很高兴:“这是好事。若有难处,尽管来找我。”
婚后,温文远和苏婉儿恩爱甚笃,生下两个儿子。苏婉儿不仅贤惠,还时常提醒温文远要清正廉明,莫忘初心。温文远官越做越大,从翰林院编修,到知府,再到巡抚,始终恪守着为官的本分,深受百姓爱戴。
有人说,温文远能有今日,全靠当年黑风岭的独眼龙。也有人说,是苏婉儿的福气,旺夫旺家。
只有温文远自己知道,人生的每一步,都离不开“道义”二字。若非独眼龙的侠义,他遇不到苏婉儿;若非苏婉儿的支持,他走不到今天;若非心中的道义,他也成不了百姓爱戴的好官。
而黑风岭的山贼送媳妇的故事,也成了江南一带的美谈,流传至今。人们说起时,总会感叹:“谁说山贼都是恶人?这世间的善恶,可不能只看表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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