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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画电影《三国的星空》票房失利,目前尚未突破五千万大关,这个事实已经清晰地摆在了面前。
对于这部电影,以及它背后所代表的那个时代、那些人物,我们似乎总有说不完的话,但真正走进影院去支持的,却始终是少数。
作为一个喜欢易中天的读者,看到与他思想脉络相关的影视作品遭遇如此境况,心里难免有些复杂的感触。
在这个信息爆炸,观点纷杂的年代,我们习惯于用只言片语去评判一个人,用瞬间的情绪去定义一部作品。
然而,像易中天先生这样的人,他几十年来的著述与言说,早已为自己的人生和学问刻下了清晰的年轮。
他的价值,不在于是否迎合了某一时的潮流,而在于那份贯穿始终的、试图在历史尘埃中寻找人性真实与制度逻辑的执着。
这种执着,本身就带着一种风骨。盲目地去否定这样的耕耘,损失的或许不仅仅是一次公允的评价,也是我们自身精神世界里一次小小的水土流失。
▌IP的宿命与时代的隔阂
《三国的星空》票房不尽如人意,原因是多方面的。市场竞争激烈,同类题材扎堆,这些都是客观因素。但更深层的原因,或许在于“三国”这个IP本身在当代文化消费市场中的定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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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必须承认,“三国”的受众基本盘,远不如“西游”那样广阔。过去三十年来,真正能引发全民热议、创造收视或票房奇迹的,往往是“西游”这颗常青树。
从霸屏数十年的86版《西游记》电视剧,到被反复解读、奉为后现代经典的周星驰《大话西游》;从标志着国产动画崛起的《大圣归来》,到不久前震动游戏界的《黑神话:悟空》……
“西游”故事以其神话的外衣、叛逆的内核和普世的角色设定,跨越了年龄与性别的界限,成为了真正意义上的大众文化符号。
反观“三国”,它的核心吸引力在于权谋、征战与历史厚重感。这使其天然地更受中老年男性以及部分对历史、策略游戏感兴趣的年轻男性青睐。
回顾影史,三国题材的电影,除了吴宇森执导的《赤壁》在商业上取得了一定成功之外,无论是刘德华主演的《见龙卸甲》,还是古天乐领衔的《真三国无双》,市场表现大多平平。
目光投向海外,上世纪九十年代日本东映动画倾力打造的、号称最忠实原著的史诗动画电影《三国志》,其投入巨大,但最终的票房和话题度,也远不及同时期的《龙珠》和《哆啦A梦》剧场版。
这个事实很残酷:在通俗文化的战场上,“三国”的英雄们,似乎总是难以战胜那只从石头里蹦出来的猴子,或者一个来自未来的机器猫。
《三国的星空》面临的,正是这样一个“亏多赚少”的IP困局。它试图讲述的,是一个更为严肃、更贴近历史逻辑的三国故事,这在当下的娱乐环境中,本身就像是一场逆流而上的远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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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中天先生在百家讲坛上,曾对曹操有过一段极为精辟的论述,他指出曹操性格中充满了复杂的矛盾对立面:“既狡诈又老实,既温情又狠毒,既宽容又报复……英雄气派、儿女情长;阎王脾气、菩萨心肠。”
这种复杂性,源于一个健康的人格被抛入一个极度不健康的制度环境中所产生的剧烈扭曲。
古代的皇犬制度,本质上是一种拒绝妥协、拒绝分享的绝对犬力结构,它迫使身处犬力中心或追逐犬力的人,陷入永恒的、你死我活的斗争。
任何一个起初人格健全、怀揣理想的人,如年轻的曹操,一旦被卷入这个巨大的漩涡,都难以避免地被异化、被撕裂。这本应是一出深刻的、个人对抗时代洪流的悲剧。

然而,《三国的星空》在塑造曹操时,似乎失却了这份对历史复杂性与人性幽暗面的洞察。
影片中的曹操,被赋予了过多的光辉,他意志坚定、英锐果决,甚至被加上了许多于史无考的对汉室的忠诚与对百姓的体恤。他带领底层民众奔赴讨董战场的那句“诸君北面,我自西向”,显得孤独而坚定;他面对袁绍、刘协时的隐忍与勇敢,也被着重刻画。
电影试图为我们呈现一片在黑暗年代里依然璀璨的“星空”,一群在乱世中追寻自己星光的英雄。
这个初衷是美好的,但当人物失去了历史的残酷与人性的幽暗,变成了近乎完美的“太阳”,那片星空的光芒,也就难免显得有些虚假。
▌我们为何难有属于自己的“冰与火之歌”
由此,我们或许可以触及一个更为宏大,也更为沉重的话题。
为什么在我们的土壤里,能够孕育出像二月河《雍正王朝》、《康熙王朝》那样,将皇犬跪舔到极致的历史小说,却永远无法诞生出《冰与火之歌》那样,将权力、人性、制度置于一个冰冷解剖台上,进行彻底审视的史诗性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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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河的作品,赚够了名利,毋庸置疑。但它的叙事逻辑,其内核深处,是对强大皇犬及其掌控者的跪舔和歌颂,是对“明君贤臣”秩序的深深向往。这种叙事,有其深厚的现实环境和广大受众心理基础。
而《冰与火之歌》的伟大,在于它构建的不仅是一个奇幻世界,更是一个权力运行的赤裸模型。
在那里,没有谁是绝对安全的,没有哪个家族是永恒的赢家,权力的游戏残酷而真实,崇高与卑劣同在,忠诚与背叛仅一线之隔。
它不致力于赞美某一位“太阳般”的君主,而是冷静地描绘每一个在权力结构中挣扎的灵魂,无论其高贵或低微。它探讨的是在一种给定的、并不完美的制度下,人性的各种可能性。
这其中的差异,根源在于创作的土壤与想象力的边界。
任何文艺创作,都离不开它所扎根的现实与文化传统。我们的历史叙事,长期浸润在一种特定的氛围里,对于犬力的本质、对于历史进程中那些血淋淋的复杂性,往往需要披上一层“温情”或“正义”的外衣才能进行叙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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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作者的手脚被戴上了枷锁,他们的笔触,在触及某些深层结构时,不得不变得谨慎,甚至回避。这使得我们的史诗级创作,很难真正地、毫无顾忌地深入到犬力与人性的最黑暗处,去进行那种极致地、不留情面地挖掘与呈现。
想象力并非凭空产生,它受限于创作者所能观察和思考的现实边界。当对历史的解读被限制在固定的框架内,当对犬力的反思无法触及根本,那么我们的故事,就很难生长出那种具有普世性同时又极具批判性的庞杂根系。
他们或许能写出朝堂之上的波谲云诡,却难以描绘出这权谋背后,整个制度的冰冷与个体在其中的无力与异化。
他们擅长塑造悲情或英明的君主,却不擅长将“君主”本身,作为一个制度性的符号去进行彻底的解构。
于是,我们拥有了许多描绘“星空”的作品,它们赞美星光的璀璨,讲述英雄的传奇,这当然有其价值。但我们却格外稀缺那种能够冷静指出星空之下、大地之上的黑暗与荆棘,能够揭示出那片孕育了英雄也吞噬了英雄的、沉默而强大的“土壤”本身的作品。
我们看得到星光,却常常看不清塑造了星光、也遮蔽了星光的,那更为广袤而深邃的夜空。
▌守护那片值得仰望的星空
回到《三国的星空》,它的票房失利,是一个具体项目的商业结果,这其中有IP的局限,有创作的得失。
但易中天先生,以及无数像他一样,试图在既定框架内,尽可能传递出一些历史真相与独立思考的学者、创作者,他们的努力,本身就是在为我们这片文化的星空,增添着宝贵的、理性的光芒。
人们或许暂时还没有条件去构建一个《冰与火之歌》那般冷酷而又恢弘的世界,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应该放弃对更真实、更深刻、更复杂叙事地追求和欣赏。
每一部敢于触碰历史复杂性的作品,无论它最终是否完美,都值得一份尊重。
在这个众声喧哗的时代,独立思考成为一种稀缺品,沉静地追寻真知更显得步履维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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