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庆县的山根下,住着老两口儿,一辈子勤勤恳恳,拉扯大三个儿子。儿子们一个个成了家,娶了媳妇,按说该享清福了,可老两口儿的日子,却过得比黄连还苦。
哥仨商量定了,老两口儿轮着在各家吃饭,一家半个月。头一轮,先去老大家。
老大是个老实人,可家里是媳妇说了算。临去的前一天,老大跟媳妇嘀咕:“爹妈的牙口不好,咱家缸底还有点白面,给他们蒸俩馒头吧?”
媳妇正纳着鞋底,眼皮都没抬:“就那点白面?留着招待客人的!爹妈跟咱吃一样的就行,糙米饭、玉米饼,又饿不着他们,还非得单做?”
老大嗫嚅着:“可……”
“可什么可?”媳妇把锥子往鞋底上一扎,“家里里外外哪样不要钱?省着点过没错!”老大没了主意,只好依了媳妇。那半个月,老两口儿顿顿啃玉米饼,就着咸菜喝稀粥,看着老大媳妇把白面藏得严严实实,心里像被针扎似的。
下半个月轮到老二家。老二比老大活络些,却也怕媳妇。他跟媳妇说:“咱柜里还有点大米,给爹妈熬顿白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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媳妇正在院子里喂鸡,闻言直起身,撇着嘴说:“那米是留着过年的!现在吃了,年下喝西北风?咱吃啥他们吃啥,棒碴子粥不也挺香?又不是没给他们饭吃,咋就叫亏待了?”
老二看媳妇脸沉了下来,把后半截话咽了回去。老两口儿在老二家,喝了半个月的棒碴子粥,那点大米,连个米粒儿都没见着。
最后轮到老三家。老三性子闷,媳妇却厉害。老三小心翼翼地跟媳妇说:“明天爹妈来了,咱家没白面没大米,要不……用黍米蒸点糕?爹妈爱吃这个。”
媳妇把手里的抹布往桌上一摔:“蒸糕?你以为黍米不用钱买?要蒸你自己蒸,我可没那闲工夫伺候!”老三吓得一哆嗦,再不敢提。老两口儿在老三家,吃的是窝头就野菜,比前两家更差。
头一轮下来,老两口儿瘦了一圈,回到自己那两间破土房,相对无言,只剩叹气。
第二轮开始,情况更糟。到了谁家,端上来的不是馊了的剩饭,就是没煮熟的土豆。老两口儿刚走,后脚就听见各家屋里传来剁肉的声音,或是孩子们喊着要吃白面馒头的欢叫。
第三轮,连赖饭都吃得不顺心了。儿媳妇们脸上没了好脸色,动不动就摔摔打打,话里话外都带着刺:“有些人啊,光吃饭不干活,谁家的粮食是大风刮来的?”老两口儿听着,只能低着头,把眼泪往肚子里咽。
第四轮,儿媳妇们索性指桑骂槐起来。大媳妇对着鸡骂:“养不熟的东西!喂再多粮食也不产蛋,留着有啥用?”二媳妇对着狗吼:“老东西,占着茅坑不拉屎,早该轰出去了!”老三媳妇更直接,吃饭时故意把碗往桌上一墩:“有些人啊,年轻时不攒点家底,老了就知道拖累儿女,真是造孽!”
老两口儿再也忍不下去,回到自己屋里,老汉蹲在灶门前,吧嗒吧嗒抽着旱烟,烟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映着他满脸的愁苦。老伴儿坐在炕沿上,抹着眼泪:“这叫啥事儿啊……养儿防老,可咱这儿子,咋就成了催命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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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愁着,院门口传来脚步声,是孩子他舅舅来了。老舅爷是个精明人,一看老两口儿的模样,就知道有事。坐下来喝了碗水,老两口儿一五一十地把委屈说了。
老舅爷听着,眉头越皱越紧,最后一拍大腿:“姐夫,这事不难!我给你出个主意,保管他们以后把你们当祖宗供着!”他附在老汉耳边,如此这般说了一通。
老汉起初还有些犹豫,觉得这招太险,可思前想后,实在没别的办法,只能点了点头:“行……就按你说的试试!”
第二天一早,老汉就找了筐黄土,挑了些细腻的,掺着水和好,像揉面团似的揉得光溜溜。然后把门插上,老两口儿关在屋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模子,捏起元宝来。大的有拳头那么大,小的像鸡蛋,还有些不大不小的,一个个捏得有模有样,晾干了,硬邦邦的跟真元宝似的。
捏了满满一筐,老汉又揣着攒下的几个铜板,去集上买了些金银纸,回来跟老伴儿一起,把每个泥元宝都仔仔细细包好,黄的包金,白的包银,看着金灿灿、银闪闪的,还真像那么回事。
他把这些“元宝”放进一个小筐箩里,藏在炕头那个旧柜子的最底层,又嘱咐老伴儿:“这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还有他舅知,可千万别跟外人说漏了嘴!”
老伴儿拍着胸口:“你放心!这可是咱的指望,我嘴严着呢!”
过了几天,大媳妇正从老两口儿窗前路过,手里挎着篮子,大概是去挑水。屋里的老汉听见脚步声,故意提高了嗓门,对老伴儿说:“老婆子,你把柜里那东西拿出来,我数数还有多少,别回头不够了。”
老伴儿在屋里应着:“哎,来了!”窸窸窣窣一阵响,柜子门被打开,接着是筐箩放在炕上的声音。
大媳妇本已走过去了,听见“数数”“东西”,心里犯了嘀咕,又悄悄退了回来,扒着窗缝往里瞧。这一瞧,她眼睛都直了——只见炕桌上放着个小筐箩,里面堆满了黄澄澄、白花花的元宝,大的小的,闪得人眼晕!她做梦也没想到,这老两口儿竟然藏着这么多宝贝!
大媳妇咽了口唾沫,悄没声地溜回家,把这事跟老大一说,老大也惊得张大了嘴。大媳妇压低声音:“这事就咱两口子知道,别让老二老三晓得!从今天起,咱把爹妈接到咱家来,好好伺候着,将来这些元宝……还能少了咱的?”老大连连点头,觉得媳妇说得在理。
两口子赶紧去请老两口儿,说想让爹妈长期在自家住,好吃好喝伺候着。老两口儿却摇头:“都是亲儿子,哪能光在你家?还是轮着来吧,一样的。”大媳妇急得不行,可老两口儿就是不松口,她只能作罢,心里却打起了主意。
又过了几天,二媳妇从窗前过。老汉故技重施,又跟老伴儿“数元宝”。二媳妇也扒着窗缝看见了,回去跟老二一说,两口子合计半天,也决定要好好孝敬爹妈,将来多分点元宝。他们也去请老两口儿,老两口儿照样用“儿女都一样”的话回绝了。
没多久,老三媳妇也“碰巧”路过窗前,看到了那些“元宝”。回去跟老三一说,老三虽然闷,却不傻,也明白了其中的关节。两口子也跑去请爹妈,结果自然是一样的。
从那以后,老两口儿的日子可就变了样。轮到谁家,儿媳妇都一口一个“爹”“妈”叫得亲热,桌上顿顿有肉有蛋,白面馒头、大米饭管够。大媳妇给老汉缝了新棉袄,二媳妇给老伴儿买了新头巾,老三媳妇天天给老两口儿端洗脚水。嘘寒问暖,无微不至,生怕伺候得不好,惹老两口儿不高兴。
老两口儿看着眼前的光景,心里又酸又涩,却也总算能踏踏实实吃口热饭了。
这样过了几年,老伴儿先走了。三个儿子和儿媳妇们,对老汉还是一如既往地孝顺,比以前更上心了,恨不得把老汉捧在手心里。
又过了几年,老汉也不行了。弥留之际,三个儿子围在床边,眼睛都瞟着那个旧柜子,心里盘算着那些元宝。
老汉一咽气,哥仨就红了眼,为了争那些元宝吵了起来,差点打起来。大媳妇喊:“爹妈在我家待得最久,元宝该归我家!”二媳妇不服:“我们伺候得最好,凭啥给你?”老三媳妇也嚷嚷:“都是儿子,理应平分!”
正吵得不可开交,老舅爷来了。他看着这乱糟糟的场面,清了清嗓子:“都别吵了!我是你们的老舅,这元宝就由我来分吧!”
哥仨和媳妇们都停下了,眼巴巴地看着老舅爷。老舅爷走到炕边,打开那个旧柜子,把装着“元宝”的小筐箩端了出来,放在桌上。
大媳妇眼疾手快,伸手就抢过一个最大的“金元宝”,宝贝似的捧在手里。
老舅爷说:“大外甥媳妇别急,这元宝上有字,让老大念念。”
老大接过那个“元宝”,金纸被大媳妇抓得有些破了,露出里面的黄土。他愣了一下,把金纸剥开,只见泥元宝上,用指甲刻着几行字:
无宝是泥捏,
外边金纸贴。
老子不使计,
谁来孝敬爹。
老大念完,傻在了原地。老二和老三赶紧拿起别的“元宝”,剥开纸一看,上面都刻着同样的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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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仨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像被人抽了几巴掌,全都傻眼了。三个儿媳妇也愣住了,刚才还喜气洋洋的脸,“唰”地一下全耷拉下来,羞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老舅爷看着他们,叹了口气:“你们啊……非要用这种法子,才肯尽孝吗?爹妈拉扯你们长大,不容易啊……”
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风吹过窗棂的声音,像在替九泉之下的老两口儿,发出一声无奈的叹息。那些黄土捏的元宝,在阳光下泛着土黄色的光,映着哥仨羞愧难当的脸,成了村里多年的笑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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