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登封的新闻史上,唐志福是个绕不开的名字。这个 1947 年生于东金店乡周庄大队唐庄村的汉子,从武装部的队列里走出,在制药厂的蒸汽中淬炼,于房管所的瓦砾间扎根,最终以一支笔为刃,在新闻纸上刻下嵩山的年轮、颍河的波光。他的职业生涯如登封的山路般曲折 —— 从粮食局通讯员到《登封报》后改为《登封时报》副总编,从武术协会副秘书长到退二线仍伏案的 “老笔杆”,每一步都踩着泥土与墨香。他写过晒谷场的麦浪、武僧的拳风、漏雨房屋的补丁,更写过无数普通人的悲欢。这人骨头硬,笔锋锐,酒量大,性子烈,骂过敷衍的官员,护过吃亏的百姓,稿纸上常溅着酒渍与烟灰,却字字都带着登封大地的体温。他用一生证明:真正的新闻,从不是庙堂上的高论,而是街巷里的烟火,笔尖上的赤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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砚田初耕,墨染山河
1965 年的嵩山脚下,18 岁的唐志福背着帆布包踏进登封县武装部的青砖大门。晨光穿过白杨树叶,在他洗得发白的蓝布衫上织出光斑,兜里揣着的《新闻写作入门》还带着油墨香 —— 这是他从高中老师那里讨来的宝贝,书脊已被手指磨出毛边。
武装部的岁月,队列训练磨出了他的筋骨,而夜晚的煤油灯则焐热了他的笔。清晨五点的操场,他踩着露水踢正步,口号声惊飞了树梢的麻雀;熄灯后的营房,他蒙着被子打着手电筒看书,笔尖在草稿纸上沙沙游走。他在操课间隙写心得体会,把 “稍息立正” 写成 “钢铁的诗行”;看哨兵换岗,会记下 “月光在枪刺上流淌,像未写完的句子”。战友笑他 “文绉绉不像兵”,他却把批评当墨,在稿纸上练出了 “刚中带柔” 的笔力。后来他常对女儿唐慧丽说:“写东西跟站军姿一样,得先立住骨,再裹上肉,最后活出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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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5 年调任登封县制药厂厂长,他的 “笔” 换了形态。山楂丸车间的蒸汽里,他蹲在石碾旁记 “每粒山楂要碾 360 圈才够细”,袖口沾着紫红色的果肉;晒药场上,他用竹竿挑起甘草桔梗,看阳光如何把绿色酿成金黄,草帽沿下的汗珠滴在账本上,晕开小小的墨花。这些都成了后来写《药香漫过嵩山》的素材,此文后收录于他的文集《嵩山高扬世纪风》。有次一位报社记者来采访,他抢过对方的笔:“这稿子我来写,你们不懂药里的烟火气。” 文章见报那天,他买了瓶低价的白酒,就着车间的药香喝到微醺,脸颊泛着红,指尖在报纸上反复摩挲自己的名字 —— 那是他第一次尝到 “文字被认可” 的甜。
房管所工作的几年,他的笔尖沾了更多人间烟火。东家屋顶漏雨,他踩着梯子爬上房梁,瓦片在脚下咯吱作响;西家宅基地纠纷,他蹲在田埂上画图,裤脚沾满泥浆。他带着卷尺和笔记本跑遍县城和村庄的角角落落,扉页上用红笔写着 “民之居,心之安”。有户人家的土坯墙被雨水泡塌,他蹲在泥里写《墙倒了,心不能倒》,文中那句 “修补房屋的不是砖,是街坊递来的那句‘我帮你’”,让县广播站的播音员念到哽咽。他的办公桌抽屉里,除了房屋档案,总躺着一沓稿纸,上面记着 “张大爷家的房梁歪了三寸”“李婶的灶台该垒新砖了”—— 这些琐碎的数字,后来都成了新闻里最暖的细节。
笔走龙蛇,文绘生活
1983 年的县粮食局大院,唐志福的办公桌总被晒谷场的麦芒、粮仓的稻壳覆盖。作为通讯员,他骑着 “永久” 牌自行车跑遍登封的十八个公社,车把上挂着相机,后座捆着麻袋 —— 麻袋里装着他的 “素材”:农民递的烤红薯还留着余温,粮站会计的账本写满工整的小楷,甚至有孩童塞给他的麦穗,籽粒饱满得能挤出浆来。
他写的《秋粮入库记》里,没有干巴巴的数字,只有 “麻袋在晒谷场打滚,像金色的浪”,描写粮站职工用木锨扬场的场景:“木锨起落间,麦粒与糠皮分离,像生活筛出了光亮。” 写《粮仓夜巡》,会记下 “守仓人老郑的旱烟袋,在月光里明灭,像跳动的逗号”,还有 “墙角的蛐蛐叫得欢,像是给账本上的数字伴奏”。《郑州晚报》的编辑曾给他写信:“你的稿子带着麦香,读着读着就饿了。” 他回信时总不忘夹一把新收的小米,说 “文字得接地气,就像这米,脱了壳才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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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8 年调任县宣传部新闻科,他的笔开始触碰更广阔的天地。第一次去少林寺采访,他没写 “千年古刹” 的宏大,却蹲在武僧的伙房,看他们用铁砂掌揉面团,面粉飞扬如雾,写 “拳头能碎砖,也能揉出最软的馍”;去山村采访代课老师,他跟着走了二十里山路,鞋底磨出洞,在煤油灯下记 “黑板上的粉笔字,被风吹得摇晃,却扎进了孩子眼里”。这些稿子后来结集成《嵩山高扬世纪风》,扉页上写着:“新闻不是镜子,是窗口,要让读者看见光。” 书的内页里夹着许多小纸条,有武僧送的菩提叶,有山民画的简易地图,都被他细心地压平。
1992 年《登封报》复刊,他成了副总编,办公室的灯光总亮到后半夜。窗台上的仙人掌长得旺盛,烟灰缸里的烟头堆成小山,稿纸上的红笔批注比原文还多。年轻记者的稿子经他手,红笔批注几乎覆盖原文,却从不用 “不行” 两个字。有个实习生写武术比赛,通篇都是 “拳如疾风”,他在旁边批注:“你去摸摸拳师的手,老茧里藏着多少故事?” 第二天带实习生蹲在武馆,看老拳师给徒弟缠绷带,听他说 “拳打出去要收回来,就像字,写出去要负责任”。那篇改写后的《掌风里的岁月》,后来获了省新闻奖,实习生捧着证书哭了,说唐总编比他爹还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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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 “个性” 在编辑部是出了名的。喝了酒就敢拍桌子改总编的稿子,说 “这处得重写,没嚼头”,酒气混着墨香在办公室弥漫;见不得有人写 “假大空”,曾把一篇 “政绩报道” 撕了,纸屑飘落在他的黑蓝布衫上,说 “笔墨是用来写真相的,不是用来糊墙的”。但骂完之后,总会把年轻记者拉到食堂,往他们碗里夹腌萝卜,就着蒜汁面条教他们:“写新闻要像剥洋葱,得一层一层见心,哪怕辣得流泪。” 面条蒸腾的热气里,他的声音温和了许多,眼角的皱纹里盛着关切。
笔蘸丹心,情系乡土
登封市武术协会的档案柜里,至今锁着一沓泛黄的稿纸,是唐志福写的武术解说词。1995 年他兼任副秘书长,看武僧练拳时,会在笔记本上画招式,旁边标着 “这招像嵩山顶的迎客松”“那式如颍河的漩涡”,字迹里都带着劲道。
有次少林武术节,他写的解说词让全场落泪。说的是个七岁的小武僧,练铁头功撞肿了额头,淤青像块紫玛瑙,却对着镜头笑:“师父说,头硬不如心硬。” 他在稿纸上补了句:“这孩子的额头,将来会长出嵩山的轮廓。” 后来有人问他 “怎么把打打杀杀写成了诗”,他举着酒杯,酒液在杯壁上挂出弧线,说:“武术不是打,是守 —— 守着祖宗的东西,守着心里的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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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笔也总为小人物 “撑腰”。1998 年有粮贩克扣农民粮款,他揣着馒头在粮站蹲了三天,夜里就裹着麻袋睡在墙角,蚊虫在耳边嗡嗡叫,他却把听到的对话记得清清楚楚,写《粮堆上的阴影》,报道见报当天就有人来退钱,农民握着他的手,粗糙的掌心磨得他生疼;2000 年某工地拖欠工资,他带着记者蹲守,看工人啃干硬的馒头,听他们说家里的孩子等着交学费,写《脚手架上的期盼》,让包工头在舆论压力下结清了欠款。有人说他 “多管闲事”,他却对大家说:“新闻记者的笔,得有三分侠气,七分正气。” 话语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他的爱人常说,那时家里总像 “文人茶馆”。作家、拳师、农民、教师挤在小屋里,空气里混着烟草味、油墨味和粗茶的清香。他用搪瓷缸泡粗茶,茶梗在水里舒展,就着花生米谈稿子。有个老农民拿来手写的《种麦歌》,纸页边缘卷了毛边,字里行间都是泥土气,他逐字逐句改,改完了还请人谱成曲,在当地文艺圈传唱。那农民后来送他一袋新麦,麦粒饱满得能映出人影,说 “唐总编,你把俺的话写成了金疙瘩”,他的笑声震得窗纸都在颤。
笔未歇墨,魂系登封
2007 年退休那天,他把办公室的笔筒、砚台打包带回家,用旧报纸裹了一层又一层,像是捧着什么稀世珍宝。书房里的旧书桌从此更热闹了,早上带着酒去公园,遇见遛弯的老人,就拉着说 “我给你写篇小传吧”,掏出皱巴巴的纸和笔,在石桌上就写起来;下午去档案馆,整理《登封市志》等志书内容,手指抚过泛黄的档案,说 “得把老故事记下来,不然风一吹就散了”,声音里满是珍视。
2010 年查出膀胱癌,他在医院化疗时,床头还堆着《广电新志》的草稿,纸张被药水浸得有些发皱。护士不让他写,他就用铅笔在病历本背面划:“广播喇叭里的声音,最早是从哪个村响起的?” 字迹歪歪扭扭,却透着执拗。女儿劝他休息,他却说:“我这病,是文字催的,也得靠文字养着。” 阳光透过病房的窗户照进来,在他虚弱的身上投下光斑,眼神里满是对文字的眷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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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日子里,他常坐在少室公园的长椅上,酒瓶放在旁边,玻璃在阳光下闪着光。女儿唐慧丽陪他散步,听他喃喃自语:“那片云像老郑的旱烟袋”“水纹是没写完的句子”,声音轻飘飘的,像风一吹就会散。有次他突然说:“把我那支金星钢笔给你,笔尖磨出的弧度,刚好能写出登封的弯。” 钢笔插在他的上衣口袋里,陪伴了他几十年,金属笔帽都被摩挲得发亮。
2013 年深冬,那支钢笔再也没能落纸。雪花飘进窗棂,落在他的书桌上,像给那些未完成的稿纸盖上了薄被。整理遗物时,女儿唐慧丽在书柜最底层发现了几个档案袋,里面是他未完成的各类志书资料和活动征文稿件,某页写着:“烟火气不是脏,是暖,是日子在呼吸。” 旁边压着张字条,是他病重时写的,字迹歪歪扭扭:“稿子没写完,欠登封一声再见。” 纸页上有淡淡的泪痕,洇开了墨迹。
墨香永续,烟火长明
2023 年清明,女儿唐慧丽在父亲的书房整理旧物。阳光穿过玻璃窗,在那台老式写字桌上流淌,桌上玻璃台面下还卡着半片枯叶 —— 是父亲当年去山区采访时带回的,叶脉清晰,仿佛还带着山间的清气。一沓流传很久但从未示人的个人楹联手稿,深深埋藏在一个破损的档案里。女儿又激动又欣慰,这是父亲用生命镌刻的最后一批文字。她准备整理出册,以告慰父亲的在天之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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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柜里的很多书都已泛黄,至少有 8 本他本人主笔编写的志书整整齐齐码在书架上。一摞发黄的《登封时报》合订本见证了他的业绩,某篇报道的标题被他圈出,旁注 “标题太硬,该软点,像颍河的水”,红墨水微微褪色,却依旧清晰。让她落泪的是一沓未寄出的信,都是读者写来的:“唐记者,你写的晒谷场,让我想起俺爹”“那篇武僧的稿子,俺娃看了想练武,也想读书”,字里行间都是真挚的情感,像一股股暖流涌进心里。
如今,他的女儿唐慧丽运营着 “嵩岳散文茶座”、“中岳诗苑” 和她本人的共三个公众号,常把父亲的旧稿重新整理。有次发《左脚脖的那道疤痕》,后台有读者留言:“我爹当年在制药厂,说有个唐厂长,总把山楂丸分给穷孩子。” 她看着屏幕,眼泪忍不住掉下来,突然懂了,父亲的笔从未停过 —— 那些文字像种子,落在登封的土里,长出了新的故事,抽出了嫩绿的芽。
去年冬天,她带着父亲的钢笔去少林寺。武僧们在练拳,拳头砸在地上,震起细小的尘土,阳光在他们身上跳动,像极了父亲稿纸上的光斑。她掏出钢笔,在随身携带的笔记本上写:“爸爸,您的笔还在写,写嵩山的雪,写颍河的冰,写登封的烟火,一年又一年,从未冷。”
笔锋划过纸页,沙沙作响,像极了当年武装部的白杨叶在风中摇曳,像制药厂的蒸汽在车间里升腾,像粮食局的麦浪在晒谷场翻滚,像无数个深夜里,那支笔与登封大地的私语。那声音里,有父亲未说完的话,有登封永远的烟火。(阎洧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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