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民养老金：一个过于沉重的话题

农民养老，本身是一个沉重话题；为他们发声，也沉重！

作者：杨子江 编辑：更夫

现状：真的真的很沉重

2023年全国平均养老金一览表：

2023年全国31省市农民养老金一览表：

除了4个直辖市和2个自治区外，其余全部只有一百多元。

是的，一百多元。

一百多元能干什么？三四十斤粮食，就去了一大头，剩下的买点油盐之类就差不多了， 想吃点肉添件新衣服一一这是城里老人稀疏平常的事一一都为难。

这就是中国大多数农民60岁以后的生活。

这倒底是生活还是像牲口一样活着？

有人开了比较残酷的玩笑：我家的宠物狗用的都不止那几个钱。

据资料，全国城镇职工退休养老金平均三千六百元左右。

全国人大农业与农村委员会主任委员陈锡文拿出一个很尴尬的数剧比较：2020年，全国农村最低生活保障标准为5962 元，也就是每个月 496.8 元，而农村基本养老金只相当于农村最低生活保障标准的37.84%。

也就说，一个农村老人差不多3个月的养老金，才能保证其一个月的最低生活保障水平。

辛劳一生，到了晚年，养老金连最低生活保障都远远不够！

这就是农民养老金的状况。

农民养老金低，怎么办？有人很冷淡地奉劝农民：交养老保险去！

保险：交了又能怎样

我们现在所谈的农民养老金，在概念上有些混淆。

农民养老金全称为农民基本养老金，由基础养老金和个人账户养老金所组成。所谓基础养老金（也称统筹养老金），也就是我们常说的那＂一百多块＂，是国家财政送给60岁以上农民的。

以前，不管交不交养老保险，这个基础养老金人人有份。

这个政策后来改变了，60岁以下不交养老保险的，这个人人有份的就不给了一一这当然是为了引导或曰激励农民参加养老保险。

而个人账户养老金，里面的钱主要是自己每年缴纳的，政府根据缴费档次每年给予30至100多元的补贴。

所以，参加养老保险个人交了养老保险金，即有政府给的 “基础养老金”，又有主要靠自己缴存的＂个人账户养老金＂，拿到的当然更多一些。

但是，又能多拿多少？能根本改变农民养老金很低的局面么？

那些责怪农民嫌养老金少又不交养老保险的人，可能对农民的收入状况不太了解，对农村养老金相关政策和计发方式不太了解。

请看2022年8月26日社保网：农村个人账户养老金的月计发标准为个人账户全部储存额除 139（139是新农保养老金计发系数）。

因为我国60岁以上人口的平均余命为11年零7个月，也就是139个月。

这种计算方法就是将个人账户资金平均发放139个月。

新农村养老保险缴费标准为每年100元、200元、300元至数千元不等的10多个档次。

专业人士算了一笔帐：假如乡村养老保险每年交1000元，交够15年，到60岁每月能领238元。

有不少人可能要问，为什么不多缴？比如缴2000元、3000元？那又怎样，将来拿的也只有四五百元。

问题在于：

第一、个人账户养老金主要是自己缴纳的，和自己存在很行没有太大的差别，农民难有多缴的动力。

第二、更重要是，大多数农民没有多缴的能力，缴不起，农民的收入那是真的低。

我国农民种田的年纯收入，户均（按每户种田8亩，每亩纯收入800元计算）才6400元。

人均呢？以一家三口计算，一年人均年收入才2100多元。

一家至少有两个人要交养老保险，每人每年缴一两千，两人就是三四千，这日子还怎么过？

就这收入状况，还能指望农民多缴养老保险？

事实是，我国农村参加养老保险的农民，百分之九十以上选择缴纳最低档 200元（选择100元的要达到一定的＂贫困条件＂）的养老保险。

他们选择缴最低档，与其说是选择希望，倒不如说他们感到绝望，选择 “投机”，可以“套取＂那100多元的＂统筹养老金＂。

所以说，除了家里有人外出打工经商赚了足够多的钱，绝大多数农民不管缴不缴养老保险，都不能从根本上改变养老金低下的状况。

历史：勿忘，怎忍农民养老金继续低下去

这种状况必须根本改变，尽快改变。

在谈＂根本、尽快解决＂之前，有必要先回顾一下几个历史阶段。

＂剪刀差＂时期

剪刀差，是指工农业产品交换时，工业品价格高于价值，农产品价格低于价值所出现的差额。

50年代初，政府实行了以重工业为中心的 “倾斜发展战略”，通过剪刀差的形式让农民牺牲一些利益为工业发展输送和积累资金。

剪刀差政策从新中国头几年开始，止于上世纪末，实行了近40年。

农业不仅通过农业税（明税）为工业化积累资金，还通过工农产品的价格“剪刀差”（暗税）为工业化积累了更多的资金。

仅1978—1997年的19年间，国家以工农产品价格 “剪刀差” 方式从农村抽离资金9152亿元，平均每年457.6亿元。

1978年是新中国成立后中国历史上工农业产品价格“剪刀差”最大的年份，相对量为25.5％，即农业部门新创造价值的1／4以上都以“剪刀差”的形式流出了农业部门。

这些数字是惊人的，造成了城乡关系的严重偏斜和农业农村自我发展能力的丧失。

到了20世纪70年代末期，全国29个省市自治区中，有11个由粮食调出变成粮食调入，只有3个省能够调出粮食，说明制度（即剪刀差制度，作者注）的净收益已经为零甚至为负，这种严重偏斜的城乡关系无法继续维持。（见网易新闻《孔祥智：新中国成立 70 年来城乡关系的演变》）

可见，剪刀差政策对农业的伤害之重。

＂知青上山下乡”时期

从1968年开始到1978年结束，历时十年。

十年期间大约有2000万知识青年下放农村。

那个时期大学停办，许多工厂停工，连续几届的大量学生毕业入不了大学，进不了工厂，城市压力巨大，是农村敞开胸怀接纳了他们，缓解了城市的困难和压力。

而农村，地还是那么些地，粮食也不会有多少增加。

事实上，近2000万人的涌入，是农村农民利益的被＂稀释＂。

三年困难时期（1959年至1961年）

《党史》第二卷在叙述三年困难时期时说：“粮、油和蔬菜、副食品等的极度缺乏，严重危害了人民群众的健康和生命。”

实际上，由于城市人口的粮食，国家有定量供应保证，＂严重危害＂主要落在了农民身上，种粮的人因粮食作物统购统销政策，留给自己的较少，他们以自己吃不饱甚至饥饿为代价，保护了城里人。

《党史》有证，“1960年全国总人口比上年减少1000万。突出的如河南信阳地区，1960年有9个县死亡率超过10%，为正常年份的好几倍。”

农民，付出了多么沉重的代价和牺牲！

回顾这些历史，不为别的，是要人们注意到，以前国家出现多次重大困难和需要，为了大局而奉献并受到伤害的主要是农民。

可以说，农民以薄弱的身躯和自身保障都比较困难的情况下，在相当程度上支撑了工业，支撑了城市， 支持了政府。

农民付出了，我们亏欠农民很多！

可是，几十年过去了，到了现在，虽然国家对三农在诸多方面进行了帮助和扶持，但农民们得到的还是很少很少。

城乡居民收入比已达2.56，也就是城市人均收入是农村的2.56倍。

发达国家大部分在1.25以下，部分小于1，发展中国家的印度约 1.95，越南仅 1.45，我们城乡居民收入比悬殊之大令人咂舌。

我们的城乡养老金，农村老人比城市老人低一、二十倍，低得非常可怜，低得连基本生活都难以保障。

连正能量满滿的胡锡进都认为，超低养老金在客观上依然对农民是一种伤害。

养老金太低是老农心中的痛，不能不着急了。等不起了，农民60岁以后还能活几年？他们已经没有多少年龄资本了。

曾经的“东京大口袋”和交公粮

建言：政府应该出手了

第一、根本改变农民养老金低下的状况 ，主要还是要靠政府。

市场对不公平现象有调节作用，但对有些方面这种调节作用很有限，对这种“有限＂，政府应该岀面，有义不容辞的主要责任。

农村人多地少，小农经营，生产力比较落后，市场农作物价格不可能大幅上涨，农民收入在相当一段时间内难以大幅提高，相应的，农民靠自己大幅提高养老金也就不可能。

这个时候要想根本改变农民养老金低下的局面，靠市场靠社会靠谁都不行，只有靠政府了。

世界上绝大多数政府，都不可能对明显的社会不公平袖手旁观不闻不问听之任之，我们是社会主义国家，社会公平程度更应该高于他们。

我们的政府是人民的政府，理应做得更好。

第二、政府应该从历史的视角看待农民养老金低下问题

“三农问题”在市场经济中属于弱势，农民养老金超低是这种＂弱势＂的具体反映。

但不能全归 之于＂三农＂能力差没有竞争力，全怪市场。

为什么许多外国＂三农＂一点都不弱？

反思一下，当年仅仅 “剪刀差” 一项，就＂豪取＂了农村几十年。

看看＂豪取＂的力度：1982年，农民 “剪刀差” 绝对量负担是当年农业各税税收的9.8倍（见抖音百科《剪刀差 工农业产品价值的不等价交换》）。

＂豪取＂在相当程度上伤了农业的元气，当然也影响了他们发展的后劲。到如今，怎么能怪农民自己没有本事，是自己沦为市场经济中的弱者？

既然我们的政策以前出现过一些偏颇，对农民的利益和发展后劲有所伤害，那么就应该更加有所弥补、帮助，花大力气去弥补和帮助。

农民＂很受伤＂，但不能＂总受伤＂。

第三、政府要把根本改变农民养老金低下当作一项十分紧迫的任务

胡锡进不久前提出农民养老金低下的＂解决办法＂是：＂唯一的出路就是继续推动经济快速增长，并在此过程中加强公平正义的调整＂。

这种观点有一定的代表性，看起来有道理，在政府中可能有一定市场。但不是很积极，甚至是在相当长阶段内对＂根本改变＂无济于事。

既然出现了和承认了比较严重的利益分配不公平，就要及时调整、改变，不能非要必须以＂经济快速增长＂为前提条件。

所谓调整和改变，依据的是对与错，合理与否，而不是强调什么外在条件，否则就是给不作为不改变不改正以借口。

是不是可以问问，如果经济没有快速增长，难道就不能调整公平正义了？不公平不正义就可以名正言顺堂而皇之地继续下去？

扪心自问，这合理吗？有良心吗？愧疚吗？对得起农民兄弟吗？

别需要你了，就是 “农民兄弟”，不需要你了，就是“农民工”。

应该反哺了，应该＂共享发展成果＂了。

我们的 60 岁以上的老农，全国有一亿多，他们人生还有几年光景？让他们在有生之年，在人生最后阶段享受一下人生的＂高光＂时刻，难道不应该吗？

第四、＂根本改变＂，政府要有＂大视野＂、＂大手笔＂和＂大力度＂

所谓大视野，就是要把农民养老金这个问题放到世界范围内去看待，去考查，去比较，结合自己国家的状况去做一个较好的定位。

我不知道各国农民养老金的情况，我们国家也没有必要一定要和人家比养老金的绝对值，比谁发得多，那很可能是比不起的，但至少应该公平。

绝大多数农民养老金是不是远不够生活？农民养老金是不是只有城市工人的一、二十分之一？

这么大的悬殊，这是公平吗？

大手笔，就是要把农民养老金这件事，做成一件划时代的大事，要做出显著的效果，让老年农民的生 活根本上改变窘迫的局面，大体上和城市老人一样美好，得到农民真心拥护，让世代铭记，就像2006年全面取消了起源于春秋时期沿袭了两千年的农业税一样。

要做成大手笔，就必须有大力度，而唯有大力度，才能根本改变农民养老金低下的局面。

为什么一二十年前开始实行的农民养老金制度一一我国农村 60 岁以上农民有了养老金，这其实也应该算一件非常大的善事一一并没有多少人称道，反而现在越来越受到批评指责？就是因为开始力度太小， 后劲也太小，老农们得到的太少，养老金远远没有起到养老的作用。

既然谈到了力度，既然力度要大，有多大才算大？

我以为，要从两个方面考虑：

一是农民养老金中的＂统筹＂部分，即由国家财政出资的部分，至少要超过农村最低生活保障标准， 即500元以上。

二是对农民个人缴纳养保险费用的补贴要大幅度提高。

现在农民缴纳养老保险的补贴额很低，个人缴费金额的补贴率只有 0.2 到 0.0几，缴的越多补贴率越小，一年也就补贴个几十元百来元（国家有政 策，地方政府和乡镇集体也可补贴，但他们一般补贴的更少）。如个人一年缴200元，国家补 40 元，缴2000元补助 140 元，补贴力度太小，农民得到的太少。

而城市工人缴养老保险单位补贴2倍，公务员由国家财政补贴也是2倍，而且他们的补贴率是恒定的，不像农民缴的越高补赔率越低。

这种＂双轨制＂非常不平等，严重损害了农民利益，也很不利于提高农民缴纳养老金的积极性。

提高农民缴纳养老金的补贴，理应有很大空间。

自农村实行养老保险以来，农民因政策不同，亏了很多很多，如果现在提出来补贴率同轨甚至农民更高一点，为不为过？即使补贴率提高到一样了或更高一点，也别以为农民沾了多少光，因为收入少得多， 缴的也必然少得多，农民得到的补贴数量仍然会大大少于城市工人和公务员，恐怕绝大多数缴只是他们的零头， 甚至零头的零头。

当然，我国农村有一亿多60岁以上的农民，要国家短期内拿出这么多钱出来，可能很困难。但政府一定要解放思想大胆创新别出心裁去筹措，否则真是很难。

可以考虑以下途径：

一是大幅增加专项财政支出

二是压缩对外援助

三是大力减少形象工程/面子工程

四是国有企业征收专门税反哺老农

当然，还可开辟更多的资金筹措渠道。

结语：哀民生之多艰

多年以前，我在贵州工作过一段时间，我们项目部就坐落在农村。

我经常看到六七十岁的老人佝偻着身子，赶着牛在水田里犁地。

我们驻地附近有一对 70 多岁的老夫妻，每天可以看见这对老夫妻气喘吁吁步履蹒跚地上山去种庄稼， 太阳落山了还在山上劳作。

现在，每当想起他们弯腰驼背的身子、颤巍踉跄的脚步、粗糙干裂的双手、黝黑褶皱的脸颊、花白稀疏的头发和疲惫不堪的神情，却还在为糊口而披星戴月辛勤劳作，心中就隐隐作痛。

前几个月，我去了湖北黄陂农村某村庄，那里的中青年农民都出去打工了，剩下的六七十岁甚至七八十岁的人还在田里忙乎。

他们和他们，是几千年来世世代代老年农民的一个缩影。

真希望，养老金制度能真正保障他们的晚年生活，让他们在人生最后的时光里安逸幸福吉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