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故意杀人还是自卫？2009年蒙自县“2·13”民警杀人案侦破始末

2009年2月13日，几声枪响打破了云南蒙自县城（2010年9月10日，撤销蒙自县，设立蒙自市）寂静的夜空，110民警吉忠春在短短几十秒钟内，用三发子弹打穿了潘俊的身体。但潘俊并非他的工作对象……

只因为一场无关痛痒的口角，许馨月眼看着丈夫在自家门口被醉酒民警射杀。离2009年情人节只有两个小时，潘俊的结婚照片，却被处理成遗照挂在了墙上。

2009年2月13日晚9点多，家住蒙自县天竺路官恒花园的许馨月刚走进小区就听到有叫喊声从自己家方向传来，“不要倒了！你擦到人家的车了。”许馨月走到近前发现，一辆黑色轿车停在距离自己家轿车只有不到两厘米的位置，驾驶黑色轿车的人名叫吉忠春。当天晚上吉忠春开车到这里，是来探望一位离休的老同事李某，许馨月听到的喊声就来自李某。当时吉忠春坐在车里，李某在车后面大声地提醒他。

“老大爷说，他喝了酒，倒车滑过去差点擦到我的车。”许馨月看到自己的车差点被人撞了，于是上前理论，双方谁也不服软，小区值班的保安此时听到有女人很大的争吵声传来。许馨月发现开车的吉忠春显然是喝了酒，于是把自己的丈夫叫了出来，让他把自己家的车开走。

潘俊出门后，见到吉忠春没有下车主动道歉的意思，就没去开车，只说了一句话，“不要管他，擦到了他会赔的。”

此时，吉忠春还坐在车上，潘俊说你撞着我家的车了，吉忠春说还没撞上。

这是潘俊和吉忠春在案发前情绪正常状态下的唯一一次对话，其实到这个时候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吉忠春酒后开车，差点碰到了潘俊家的车，潘俊两口子不高兴也可以理解，可这潘俊夫妻也喜欢较真，按常理讲，既然并没碰到他们的车，也就别跟喝醉酒的人过多计较，可潘俊夫妇并没有停止。

在潘俊与吉忠春这段对话后，不到一分钟纠纷进一步升级了。看到老婆在自己家门口跟一个醉汉吵了起来，做丈夫的潘俊有点气急败坏，生怕自己老婆吃亏，接下来事情就变味了，双方发生了撕扯。

吉忠春是蒙自县110的民警，二级警督，属配枪人员。就在吉忠春和潘俊发生争吵和撕扯当中，吉忠春的反应让所有人都大惊失色，他拔出了枪！邻居见状大喊：“不能！”

话音未落，吉忠春已对着潘俊胸口连开三枪。由于吉忠春比潘俊高十多公分，三颗子弹在斜向射穿潘俊的身体后，击中地面，在水泥地上留下了指甲盖大小的印痕。潘俊身上留下六个洞。经过法医鉴定，子弹击中了潘俊内脏，导致双肺、主动脉弓、肝脏严重受损而死亡。

吉忠春开完枪后，一屁股呆坐在地上。十余分钟后，110和120先后赶到，潘俊被医生宣布抢救无效死亡。亲眼看到丈夫被杀的许馨月当场昏迷，被送往医院救治。

吉忠春则因涉嫌故意杀人罪被刑事拘留，于2月17日被正式批捕。

吉忠春，1966年出生，四十三岁，蒙自县公安局二级警督，从事公安工作二十三年。吉忠春出生在农村贫困山区，通过自己的努力，当上了一名人民警察。结婚后，虽然和妻子的生活很清贫，但是儿女一天天长大，也让他享受着家庭的幸福。吉忠春一家住在一幢自建的四层楼中，下面三层为旅店和药房，他们一家人住在四楼。药房现在已经停业，旅店生意也很冷清。对于吉忠春的行为，他的妻子感到很伤心。“我觉得对不起人家，我也不愿意发生这个事情，说真的我自己带两个孩子也很不容易，发生这种事情我也不愿意。”

吉忠春的妻子说，丈夫脾气很好，这么多年来大家都很认可他的为人。许多市民都反映，吉忠春人不错，说话实在也很老实，工作很踏实，周围群众遇到麻烦经常找他，不管是不是工作时间，吉忠春都会帮忙处理。

潘俊今年四十岁，比吉忠春小三岁，初中毕业后就参了军，在部队里先是养猪，不久后改当司机。在亲戚眼中潘俊诚实勤劳，部队领导很赏识他，复员后，潘俊被安排到红河供电局，刚开始是司机，后来慢慢成为九千岩硅铁厂厂长。出事前潘俊已经被任命为红河供电局综合办副总经理，潘俊在事业上有着光明的前途，发生这种事情大家都感到惋惜。潘俊三代单传，早年丧父，能奋斗到现在非常不容易。

对于潘俊的工作能力很多人都认可，对于他的性格却有一些负面说法。

一位知情人反映，有一次潘俊在屏边县卡拉OK厅玩，叫老板娘陪他喝酒唱歌，老板娘没答应，潘俊当即拿起瓶啤酒朝着老板娘的头就砸了过去，从楼上一直打到楼下。卡拉OK旁一个卖烧烤的老板娘看不下去上前拉架，潘俊连这个老板娘也一起打，最后是围观的群众报了警。屏边县公安局110对潘俊做了审讯处理，为这个事情潘俊交了两万多元的罚款。

由此可见，潘俊在生活上是什么样的人。

吉忠春和潘俊，究竟谁打了谁，各有各的说法。

吉忠春的律师马军说，潘俊隔着玻璃窗开始殴打吉忠春，吉忠春的脸当时就被打肿，鼻子也流血，无奈之下他就下车了。

“吉忠春下车，一开门就骂，这句话我听得很清楚，我就在车后面，他说哪个敢挡我的车，敢挡我的车拦我的路！”潘俊的妻子许馨月说，吉忠春下车后，从车头绕到车尾，突然动手打了潘俊，而潘俊并没有还手，“他就说了一句老子是110的，我怕谁。”

旁边看热闹的人告诉潘俊，开车的人是110的警察，让他注意不要这么冲动，潘俊的反应却更加强烈：“警察怎么了，我今天要蹬死他。”说完，潘俊抬起脚就踹在了吉忠春的裆部。

对于当时现场的情况，潘俊妻子的说法与吉忠春的描述完全不同。“他一直都说我老公殴打他，他把我老公拦住了，根本没有打到他。”

根据民警接到报案后在现场拍到的照片，可以看出吉忠春的鼻子和嘴破了，而且是破得比较厉害。另一张呢，是吉忠春裤子裆部的照片，可以看到一个很清楚完整的脚印。那么潘俊身上有伤吗？法医鉴定潘俊尸体认为，除了有三处枪伤外，还有两处伤痕，下嘴唇有一处表皮剥脱，右上臂内侧有一处4厘米x2厘米的淤痕。

由此可见，案发前两人确实发生过争斗。

案发当晚，红河州副州长率州公安局局长以及蒙自县公安局领导班子，成立了蒙自县2·13案件调查处理小组。随后在第二天也就是2月14日宣布，对吉忠春依法刑事拘留，提请检察机关提前介人参与调查。公安局方面认定这次杀人案纯属吉忠春的个人行为，与公安局没有任何关系。这让受害者潘俊的家属非常不满，他们认为公安局是为了逃避责任。

潘俊妻子认为，公安局不能推卸责任，吉忠春代表的就是公安局。下班时间，吉忠春身上为何有枪，这难道和公安局没有关系？这也是案件中备受人们关注的一点。

按照规定，案件发生时吉忠春已经下班，枪支本应上交单位。假若没有佩枪，就算醉酒的吉忠春再怎么丧失理智，也不至于闹出人命。

死者潘俊的律师说，警务人员使用枪支的前提，必须是执行职务期间，而吉忠春反复说自己在休假，不是在履行职务。另外，警察持有枪支的前提必须是制止暴力性的犯罪，这一点吉忠春也不符合。

潘俊的家人还指出，在红河州公安局的新闻发布会上，公安机关又否认了吉忠春醉酒的事实。但在案件发生当天，潘家人随吉忠春做了酒精测试，直到案件发生四小时后的凌晨一点多，吉忠春体内的酒精含量，依然达到了208.2mg/100mL，而国家醉酒标准是80mg/100mL。很明显吉忠春是在醉酒后与潘俊产生了矛盾，进而导致了命案的发生。按照我国《刑法》规定，酒后犯罪的，要承担刑事责任。而且在本案中，吉忠春违反了公安部五条禁令中的三条，一、严禁携带枪支饮酒，二、严禁酒后驾驶机动车，三、严禁违反枪支管理使用规定。

案发十一天后也就是2009年2月24日，吉忠春的家人得知了一个让他们吃惊的消息——蒙自县公安局与死者潘俊的家属达成了一次性赔偿55万元的协议。这个协议的签订，意味着公安局承认了在这个案件中自己存在过错，也预示了吉忠春下一步的处境。

对于这场从天而降的惨祸，潘家人至今似乎都没有回过神来。

潘俊的表哥贺吉智表示，事发后，一家人都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之中。事发后，他们也咨询过一些律师，家人只有两个要求：一是必须让杀人者以命偿命；二是适当的经济赔偿。

吉忠春的代理律师马军一直有个疑问，吉忠春作为一个老警察，为什么在那种情况下会拔枪打人？

他带着这个问题第一次见吉忠春的时候，吉忠春说了这样一件事情，2008年的11月，蒙自有个交警被杀害，这个交警晚上散步时遇到坏人作奸犯科，他上前制止见义勇为被杀害；2008年8月，红河州见水县刑警队长也被杀了，恰好这两个人都是吉忠春的朋友，这两个人被杀后使吉忠春思想负担非常重。

吉忠春的代理律师马军提出了警察人身安全保护的问题。“我们有句话叫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现在我们依然要求警察这么做，但是不能打警察，不能骂警察。”他认为，警察在人身安全受到侵害和威胁的时候，有理由实施自卫。

吉忠春一直坚持自己在朝潘俊连开三枪之前，曾向地面空放一枪以示警示。如果此话属实，那么他开枪杀人的性质将发生巨大转变，为此公安机关出动了大量的警力甚至是金属探测器，对案发现场进行了仔细的搜查，但令人遗憾的是，他们只找到了三枚射向潘俊身体的子弹，却未能找到那枚能改变吉忠春命运的弹头。

从各种检查结果来看，吉忠春开三枪打死潘俊之前，并没有鸣枪示警。

2009年4月13日，红河州中级人民法院对蒙自县警察吉忠春开枪杀人一案作出一审判决：以故意杀人罪判处吉忠春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法院还判决被告赔偿被害人家庭附带民事诉讼请求十万元。

2009年12月17日，云南省高级人民法院对红河哈尼族彝族自治州蒙自县民警吉忠春持枪杀人一案作出二审判决：维持民事部分赔偿十万元的判决，吉忠春犯故意杀人罪，改判死刑缓期二年执行，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云南省高级人民法院改判吉忠春死缓最主要的理由是：认为吉忠春作案后知道他人已报案，在现场等待，公安人员到现场后无拒捕行为，可视为自动投案；归案后能如实供述自己的主要犯罪事实，其行为可认定为自首。

虽然终审判决已经下达，当事双方家人心情不同——官司有输赢，可他们的生活却没有输赢，两个家庭都因为两个男人的冲动而彻底毁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