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石颢,1962年生人,甘肃省作家协会会员,宁县九届政协委员,现供职于宁县外宣办。著有报告文学集《山乡的风》、《北豳春韵》、《穿越》三部;散文集《心旅》、《豳风吹过的地方》等。
春过了,夏来了,塬上各样花儿火过了,兴奋滩在脸上的村人,对收获的油菜小麦曹杏,当归仓的归仓,该换钱的换钱了。村人又忙上果园、药园、苗林园和秋庄稼了。从子午岭林海来塬上旅游的黄米扛扛早在村野上“黄米扛扛”的吼叫个不歇趟儿了。生长的季节,火辣太阳晒着村土,热气上升,植物手提般儿一日一模样儿的蓬勃。这样的时光,这样的日子,前去高仓村采风,村子召唤着我,我牵挂着村子。
一
高仓村是南义的一个小山村。处泥阳古道,东西披马莲、城北二川的南义塬,因开辟塬区农耕文明先河的始祖之一公刘,为其取过南义井的名字,邠国与义渠国定京都城于今宁县县城庙咀坪时,属北通合水、陕北、塞北之咽喉,革命战争岁月里,彭德怀元帅曾率红军大军经此南下,伟人邓小平转战庆阳时住过几日而闻名于世。而高仓村除秦时村里有过高大气势军粮仓外,没有什么名气,与塬区许多普通山村一个样,村人靠着土地,日耕月作,年复一年,过清贫生活。高仓村所辖的10个自然村庄的465户人家,如棋布落塬梢坪台。肥沃的塬地河滩地少,一直除过穷,还是穷。坪坪台台和塬边沟畔上的崖庄土窑农宅,挤匝在一起,猪舍羊圈乱杂杂的,显得破败。在我的记忆中,高仓村出出进进的阡陌,统统的窄小曲折,又满布坑槽,遇上雨天,越外泥泞,别说行自行车、架子车了,行人都挺难。水在路上,踩上去全是稀泥酱酱,动不动就脱去行人布鞋。村小学是以破庙改造的,学生不多,老师也不多,我去时他们都把眼睛睁得老大。看得出,他们对陌生人万分地好奇,眼神里都充满了对外面世界的渴望。
一眨眼,40年,那情景刀刻我心。
二
落在马莲河东的前川与后川两个自然村落的50户农家,在国家易地扶贫搬迁猎猎劲风吹拂中,搬迁塬面,住进水电路通,电视电话通,绿树掩映,面砌瓷砖的砖瓦房农宅。一条12公里长的砂石路,于去年落成。这路是专为前川和后川生态旅游设计的专线。自南走北穿过高仓村的路是柏油路,整个村子,车可以飞驰,一闪就把村子撇车后了。问正在修高门楼四合院农宅的人,他说,这是村北口了,村部早过了,再走,就上南义街了。我返转回来,司机一个劲儿说路好,还没觉得费劲就到了。我说起过去在高仓时来过的情景,相跟的人都说,变化可谓天翻地覆!
真正站在高仓村的村部,我的眼前除了四通八达的硬化路,还有整齐划一,有序排列,美观整洁,绿树花草呵护的塬上高大门楼宽敞瓦房的四合院农宅,还有塬上核桃园、苹果园、中药园,还有沟壑梁峁上的林草,都是新鲜的。
一个村子,几十年的变化,有惊喜,有酸苦。贫瘠的黄土地,自古以来广种薄收,要彻底改观、换脸,几代人打拼过来,像山崖畔的酸枣树,风雨雪霜都遭遇了。如今,村人温饱解决了,穷还磨蹭着不肯离去,国家实施扶贫攻坚撵走穷。面对攻坚拔寨的扶贫攻坚战,现任村党支部书记燕志军率领村人背水一战……
三
高仓的嬗变,靓丽了“穷则思变”与“速度之快”。原来是以传统农业生产为主的单一产业,逐渐变为农林牧副一道儿开花。多花的齐放,打破了由来已久的千年农业布局。中青人赴外讨理想生活了,怀揣技能的人土里觅金了。果品与苗林经济林规模与年扩大,牛羊只数一二再再而三变大,村貌和村人精神面貌在不断换新。这岂是我这小干部能去品量!
然而,我一听村子里的“贫困人口”,独独儿想到个“穷”。这年头,塬上的村子里除好逸恶劳的,肢体不全的,弱智的,年老体衰多病没儿女的,哪还有“贫困人口”哩?和燕志军聊过半日,我这才搞清,贫困有因病、孩子上学等因素所致。如在一个产业的选择上,因天灾,或因市场变化,也导致返贫,导致村里的“贫困人口”增加。老李算是村子里的养殖能手,搞了十多年养殖,投资数十万元,夫妻两起早摸黑,一刻也不消闲。随着规模增大,利润却越来越少,他们说市场不稳定,肉羊价一时一个样,一年下来除了还贷款利息,手里落不下几个钱,总过紧迫日子。好在他有顽劲,咬紧牙往前推着。去年冬肉羊价一路看涨,收入到了心坎上,可还了贷款,赊欠的饲草料钱,两手空空,不得不去再贷款,羊舍要维修,饲料在涨价,俩口子功夫贴赔了不算,还是村里一欠账大户,何况两个孩子正上学,两个老人长年吃药。人们已习惯于看表象,常常以为农村这些“能人”日子过好了,好过得很,常用一些概念化的东西,看不到本质。岂不知,数字是一种算式。还有,人们一直以来这样总结介绍于社会。
四
从老李家出来,太阳的劲儿正猛。我又去另一个特殊人家里。说特殊,因为他家迄今还是一个人过活。远远望去,杏树、梨树、桃树、柿子树、槐树环抱一农家小院。院子里四间房子,三间一体,一间一体。显然,一间的是厨房,三间的住人兼搁物件。户主叫老王。这阵儿,他圪蹴在门前槐树下吃烟。见我朝他走,他木雕般的,依旧没动,口里不停地说,有个啥看头哩。显然,村干部打手机通知了他。
现在的许多城乡人,都习惯了聆听官方汇报,或主流媒体里出现频率挺高的生态、风景、广场、公园、绿荫、格局合理、温馨大美等词语,不过,这些概念对塬区里的许多村子的一些人来讲,还是个哲学命题。塬区里的许多村子,现在仍然不能用这些不接地气的词汇来定位。我们在塬区里许多普通村子里适用扮演什么角色,如何扮演好,恐怕得在村子转转,看看,好好儿琢磨琢磨了。
走进老王家院子,脏乱给人一种牡丹花败的感觉。时在精光晌午,太阳把树叶烤个软不塌塌。老王的晌午饭还没做,就这么消闲着。岁数在五旬台台上的老王,至今未娶,也不知何故。问他,他则一脸尴尬。他没有老李的善于言辞,看上去十分笨拙,老半天用一双呆滞的眼迅速扫视了我一下,然后低下头,嘟哝着说了几个“穷”字。
在这个塬区里称之为“光棍”汉的家里,我真的感到很心酸,从院子到家,每一个角落里都能看到一个没有女人的家的情景。老王本来中午美美睡一觉的,前晌在村里那户苗林户的苗林地里拔草拔得好累,可睡意不来,也就不睡。我问:“你晌午饭不吃么?”他笑了一下,样子有些苦涩,一脸的迷茫,说:“三个冷蒸馍,两杯浓茶,就把肚子安顿妥切了。”蒸馍是他昨日从村里一家蒸馍店买的。我想:村人常描述“光棍”汉的日子,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一个人好活,全家好活”,大概就这样子了。
在全国上下即将奔小康之时,农村的精准扶贫到了攻坚阶段,究竟扶什么、怎样扶、扶到怎么个程度?成了必须思考的问题,老王在如此伟大的年代里,幸福在哪里,恐怕这种悲苦值得我们去抚慰。
夏天的太阳如此灿烂,什么时候,村人在自然生活与生存中,把自己许多值得言说的东西跟我们倾心交流,而且感到温暖、平等、幸福就好了,我门并不是什么角色。
五
每次去高仓村,体悟一种山村的幽静,似乎果木中药材瓜菜庄稼的窃窃私语都能听得见。高仓村绝大多数乡亲借着国家的好政策,因着当家人燕志军的攒劲精明,善干和能干成事儿,日子和6年前比,好过多了。他们都用自己的经历告诉我,如今的社会史无前例,应该说该关照的都关照到位了。然而,我晓得,宛如一棵树那样,在接地气、沐日光、拥塬风、吸细雨后,要成长、要伸展、要绽放。春夏秋冬,每个季节,每个时令,它都要不断努力向上。无数次换掉枯枝,褪去落叶,在渴望每一个春天温暖的日子,发芽,吐绿,把根深扎在高天厚土的塬地里,更稳,更实,与所有的果木中药材瓜菜庄稼一样前行、成长……
我们必须自觉去接受。否则,在躁动不安的现实里,人与人的距离会越拉越长越远。
人世间最大的幸福就是情和爱连着你我同行。
去听塬上古村的声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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