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易首页 > 网易号 > 正文 申请入驻

发小送我一张凶船船票,托我帮他杀个人

0
分享至

夏冰身上开始出现奶香味,是在1940年春天那阵子,女儿甜宝带来的体香。

这香气本该出现在妻子杜春晓身上的,然而她总是尽量不碰这孩子,只有在喂奶的时候,才勉强拿起一块布头,把婴儿的脑袋连同自己的身体都遮起来,就这么撩着衣裳前襟,苦着脸喂养着甜宝的嘴巴。这一幕在夏冰看来近乎残忍,因为杜春晓的乳头总是出血。

某一日,杜春晓终于不必再喂奶了,甜宝可以适当喝一些米粥,还会对他笑一笑。可是只要换到杜春晓来抱,她便不停哭,嘴巴张得大大的,似乎亲娘就是个瘟神。所以杜春晓一般情况下都是躲得远远的,看着哭到快窒息的女儿,然后朝夏冰努努嘴,示意他来处理。

荒唐书铺已经不那么荒唐了,它相当低调地开在广州郊外某条摸乳巷里,与青云镇的巷子极像,只不过有了婴儿的气息,人们会不由自主地嗅到店主的人情味儿,于是来借书的也多。这里热,杜春晓从未度过如此漫长的盛夏,终日敞着领口,头发冒着浓重的油气,须拿一柄折扇拼命摇动来驱散。桐木柜台烘得温温的,手捂上去,好比捧住了甜宝湿淋淋的后脑勺,又硬又暖。在青云镇积存的湿冷,正一寸一寸地从她身体里抠出来。分娩的辰光,医生就讲过,甜宝的头颅太大,卡在产门上了,要推回去,剪一刀,再拉出来。

当时她以为自己快死了,便恍恍惚惚地点了头,那一刀下去,只听见空空的湿响,也不觉痛。事后,她觉得,应是这里的火热气温驱走了痛感。

那以后,杜春晓便不敢仔细看自己的身体,甚至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愿意抱甜宝。她无法向夏冰解释原因,也鲜少再与他同房。所幸他并不在意这些,甜宝哭闹起来似洪水猛兽,半刻不消停,他忙于应付孩子,也愈来愈少认真看她。为此,她默默松一口气,洗浴的辰光偶尔瞥到肚皮上坑洼如老牛皮,背后便有些发凉,这是她?塔罗牌可没有跟她讲过,分娩是这样子惊心动魄的过程,且后患无穷。

所以杜春晓宁愿长时间待在书铺里,手中握一把牌,鼻孔里微微漾起海水的咸气。港口便在不远处,人人闻得到。这条村里,到处都是与她一样闲散的女人,坐在脏兮兮的港边织渔网,抑或拎鸡仔似的拎着自己的仔,往学堂走去。她们的男人都在海上漂,每次出海好比死别,也不晓得还回不回得来。因未来随时会有变故,她们都憋得面孔焦黄,一张口便有一股咸腥气冲出;唯独二四寨的阿姑们脸皮依旧红白淡出,有一种诡异的嫩光。

所幸,书铺把她们与杜春晓隔开了,界限分明,这些女人再怎么空寂也不会来借一本书,她们多数是不识字的,纵然识得几个,也还达不到看完一部《会真记》的水平。书铺是杜春晓的私人领地,若有人跨得进来,说明他或她都是知心人,也没有必要深聊,只要浅浅几句,淡淡数眼,她便能窥视到他们的灵魂。

这个女学生,两条腿弯弯的,是盆骨撑得太开,必是遇到过不好的事体了;她摆了一张恶魔牌。

那位老先生,很学究的样子,眼镜不停往鼻梁上滑,肩膀缩得很高,必是畏妻的;她摆了一张女王牌。

还有这一位,瘦高个的苍白男子,腰间鼓鼓,应该是藏了一些利器,从黑礼帽檐下边看人,必是来找麻烦的;她摆了一张死神牌。不知道为什么,她隐约闻到了类似玫瑰的芳香。

“杜小姐,上头要我来提个醒,江南人士在这里早晚水土不服,还是要趁早离开。”苍白男子跟她讲这话的时候,唇角不停抖动。该是长年习惯于恐吓之类的工作,已不晓得要如何平心静气地与人交流。

“到哪里去呢?”杜春晓表情木木的,“上天入地不成?”

“上天,你们一家三口都不肯的,还是入地吧。”男子轻轻点头。

书铺后方隐约传来甜宝的哭声,哭得杜春晓心里一紧。

“可地下暂时容不下我们一家人呀。”她强笑了一下,这是生平头一次,她觉得怕。

“难说。”男子拈起她手上的死神牌,反复查看,“也可以到水地去,江海河溪,也是地面上的大洞呀,多少人都埋进去了。”

杜春晓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她不响,随手点了一支烟,抓了抓满是油垢的头发。

“就这么定了,谁都莫再倔,让上头放心,你们也放心。”

男子把死神牌放下,径直走出了铺子。

杜春晓拿起死神牌,露出牌底下的两张船票。

“待我们不薄,二等舱。”杜春晓笑了一笑,把船票收进了兜里。

那两张船票,新新挺挺、方方正正,她看了一眼,竟是去台湾的。这令她有些高兴起来,如今世道已是乱到百无禁忌,据说一张票值两根大黄鱼,可见“上头”是不惜血本,要把她剔出自己的地盘。

“为什么要去那样的地方?无如再找找别的方向,甜宝还小,漂洋过海的......”

夏冰讲这话的时候,嘴唇都是白的。

“由不得我们,如今……”杜春晓看一眼他怀里的婴儿,鼻涕口水已糊了她一脸,“算是人家手下留情的。”

她手往衣袋里一插,指头传来一阵刺痛,是船票的一个尖角伤了她。

连夜收拾出两只箱子,跌跌撞撞走到六堡港码头,两个人坐在相邻的两个水泥墩子上,只待天一亮便上船。

夏冰的一只手,轻轻托住甜宝的头,跟杜春晓讲:“她刚才笑了一笑,看见没?”

她站起身,拿出一包烟,走得远远的,站到一个逆风口处,便开始掏口袋找洋火。

咦?洋火呢?竟没有带上?她心里愈加焦躁起来,这已经是今天碰上的第二件倒霉事体了。她的牌便捂在胸口的位置上,硬邦邦的,仿佛戳在了心尖上。

杜春晓事后回想起来,也幸亏是碰上了那位看起来高深莫测的男子,令得她百无聊赖的人生得以重新洗牌。

男子将一支焰色冶艳的洋火递到她面前,她想也不想,垂下头点燃了香烟,深深吸入肺部,再缓缓吐出来,这一记,便把一整日的烦闷都吐光了。

待再抬起头来,才看清男子的真面目。黑礼帽压住眉宇,眼珠子亮得跟狼一样,鼻翼两侧的阴影结了冰,特别深浓,嘴巴好看,两角像上翘的元宝;双排扣的西服像个大塑胶袋,套得松垮垮的,两条腿被下摆遮去了大概有四分之一。

“等船?”

“等船。”杜春晓仔细看他的笑容,总觉得哪里不对,那团火光恍惚间有照亮他脸上的一点小秘密,是什么?

“一家人?”他冲着夏冰与甜宝在夜色中的剪影抬抬下巴。

“不认识的。”此时此刻,杜春晓是真恨不得与那对父女没任何关系。

“福和号不大呀,未曾想还有那么多人在等船。”他又笑一笑。

逆风扑来,杜春晓的香烟灭了,她看着他,没有讲话。

他很识相地掏出洋火,又点了一根。杜春晓这才看清爽了,脸上的“小秘密”系一块朱砂色胎迹,就生在左眼下方,帽子挡不牢的。

“先生,你既知道我在讲谎话,怎么还聊得下去?”

她明白,自己不是那种看起来特别容易招露水情缘的女人,所以只能往不好的地方去想这种际遇,或者是上头的人不放心,派了人来盯着她上船?

男子脱下帽子,竟是光头皮的,惨淡月光把他的脑袋照得清清亮亮。

“不想讲自己的事,都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那先生你呢?想不想讲自己的事?”

他微微笑,那块朱砂的颜色很深很深。

“你不讲,其实我也知的。”杜春晓哑着嗓子笑了两声。

“我不讲,你怎知?”

她将手伸进胸前的衣襟内,摸到了带有体温的那副牌,反正船还未靠岸,玩一下游戏无妨。

男子洗牌的手势,杜春晓很欣赏,他一只膝盖顶在地上,拿另一条屈起的大腿当台面,洗了三次牌,将它交到她手中,手指很长,她能触到他虎口的硬茧。

过去牌——正位的倒吊男

“原来先生您也是苦出身,一世讲的都是奉献,做牛做马的命。”

她对他满手的茧子充满了敬意。

他不响,只是默默听。

现状牌——正位的隐者,倒位的世界。

“恭喜啊,如今已是功成名就了,只不过出的恐怕是恶名,但是看起来先生你也不介意的。恶名也是名,几多人都是沧海一粟,没看清个样子便被浪打沉下去了。”

她要去翻未来牌的时候,他伸出手,迅速压住她的手背。

“何以见得?”

猜中了?她内心一阵狂喜,本事还没丢尽嘛。

“我怎知呢?是牌这样讲的。”

她自然不会跟他坦白,是那套不合身的西装,那块朱砂胎记,让她起了疑心的;西装不是他的,这个人一世都没有用过真正属于他的东西;胎记形状如凤展翼,她只在哪里瞥过一眼,便永不忘记。

未来牌——正位的皇帝

她略有些吃惊,这张牌,她选得随意,却总是非常蹊跷地命中了靶心。

“懂了。”

男子直起身来,拍了拍膝上的灰土,背对着她,望向墨蓝海面。

原小凤,绰号凤爷,江苏昆山人士,在上海滩屡犯奇案,包括震惊全国的“中汇银行大劫案”,他带着三个小弟持枪闯入,轰烂了两名收银员的脑袋,把人质一个个吊在银行大门口进行处决,以此换得一辆车,带着两箱金条逃之夭夭。各租界巡捕房耗费了全部人力,却怎么都抓不到他,三天之后,美琪大戏院的幕布拉开,掉下三具死尸,正是他的三名同伙。杜春晓对这桩案子并未挂心,上海滩更大的事体都出过,只是通缉令上的画像却映在她脑子里了,也是去的美琪大戏院,要看美国片《美月琪花》,夏冰去买花生,叫她在门前等一等,她无意中一抬头,正对上通缉令;那张脸,那块朱砂记,便有了印象。

怎么?凤爷也要逃去山高水远的地方?杜春晓松了一口气,因不是冲着她来的,便都不怎么重要,哪怕同船坐的不仅仅是家眷,还有满手血腥的悍匪。

梁玉棠痛恨坐船,船是她一世的噩梦。

三岁那年,她第一次有了永世难忘的记忆,便是在船上;父亲带她去绍兴,坐乌篷船,桨一摆,水波便往后头一圈圈划开去,她看得欢,两只小手便往水面上伸,身体拗得厉害,两条绵棍似的腿猛一蹬,整个人从老妈子怀里滑脱,落了水。

身体沉入河中那一刻,她浑身发烫,眼睛里边落满了碧绿的水珠。她尚无死亡的概念,只是脑中无故出现了许多的空白点,想掸掉,却越掸越多,口鼻里泛酸,呼吸已近停滞。她只能猛力地摆动着双腿,直到感觉到左脚被什么东西绞了一下,变得滚烫,随后便失去了知觉。

所以梁玉棠的童年记忆,便是从“失去”开始的。

那以后,梁森的女儿便打出牌子,绝不走水路。然而这一次,她却穿着齐整,头戴一只挂网纱蓝色礼帽,掩着整张脸,登上了福和号。

上船之前,梁玉棠反复提醒自己,已经长到二十四岁了,没有哪个老妈子抱得动她了,她可以自己走路,虽然得整个身体往右侧倾斜,肩膀耸起,把任何一条平坦大道都当成崎岖路来走。可是至少,她不会再落水了,抑或讲,能避免一切落水的可能性。佩嫂总是把一块帕子,一把短刀,一根尼龙绳,装进随身背的猪皮挎包里;粗壮的臂膀和黑红的面膛仿佛在告诉所有人——她不仅仅是个侍女,还兼任了保镖的工作。

纵使梁玉棠想跳进水里,佩嫂也会用五爪金龙的姿势把她牢牢抓在手里,一如梁森抓着她的命运不放。

清晨的光线模糊中带有一点桃红,梁玉棠远远望住那艘铁锈色的船驶进来,船身磕碰岸沿的时候,她那条残缺的腿都能感觉出一点震荡。更要命的是,还未登船,她已经闻到了脏味儿,讲不出是从哪里散发出来的,就是闻起来很脏;是船尾甲板上那些乌黑黑的筐子?站在船顶上冲她淫笑的水手?他们吹起口哨,脸上一律有被海风刮伤的痕迹,粗糙不平的皮肤里挤满了下等人的污垢。

“现在的船,都造得跟野兽似的,又脏又臭,还喷烟。不知怎么会有人愿意待在上头。”梁玉棠望住舱顶上的那两杆大烟囱,皱紧了眉头。

“铁造的,比较稳当,不用怕。”李孟存握紧了她的手。

她一阵恶心,把手抽了出来。她已经能想象上船那一刻,还得踏过那些分不清是油污还是痰迹的东西,路经挤满了平民的三等舱,一步步踏上铁架梯,进入一个相对封闭的小空间里。一想到这些,她便不自在,无如跳进河里去,让水底的机轮再绞烂她另一条腿吧!

但是她更厌恶李孟存,他生得俊俏又怎样?斯文过了头,为了炫耀留洋身份,还要架一副玳瑁边浑圆眼镜,镜腿插入打了发蜡的、僵硬的鬓角;那发蜡扯紧了他整张面皮,让他看起来比女人还要光洁白嫩。

当初梁森是怎么跟她讲的?

“要不就跟他订婚,要不就自生自灭。”

自生自灭?梁玉棠想笑,她的生与灭若真能自己掌控,倒也是好事。

想到这一层,她便把胳膊往后伸,拔下一只发夹,咬在嘴里,蓝色帽子缓缓从她头皮上滑下来,她抓起快要溜到背上的帽子,用力往福和号的铁梯抛去。

帽子在风里打了两个圈,落到海面上,一直浮着,也不大晃动。

佩嫂想也不想,便要走过去捞,刚跨出一步便扑倒在地,梁玉棠手里那根包银头拐柱紧紧点住了她的右脚脚背。

“去捡。”

“啊?”李孟存怔住了,看看水里的帽子,再看看未婚妻。

“去捡啊,别耽误了上船。”

船上的水手们口哨更响了,笑得震天动地。

“小姐,要不要帮你捡啊?”

“捡了要有奖赏的。”

“奖什么?”

“一个KISS啦。”

“做你的大头梦啊!”

水手们的身体在栏杆上磨蹭着,他们就是谁都不放在眼里,是最没有禁忌的蝼蚁。

“去啊!”

佩嫂忍痛站起来,退后,扶住了梁玉棠,二人径直掠过李孟存,登上了铁梯。

上面的水手们叫得更欢了,他们终于发现这位千金大小姐是个跛子,生得细皮白肉的女残废,让他们愈加热闹起来。

李孟存咬了一下牙,脱下皮鞋,蹑手蹑脚地踏入浅水区,冰爽的海水让他有一些受用,于是奓着胆子,又往前蹚了几步,可是每蹚一步,帽子便漂远一些。他只得停住,站在原地,将身体微微前探。

头顶有什么东西砸来,如疾风扫过,他吓得一个踉跄,跪倒在水里,抱着头颅不停发抖。

水手们疯狂了,他们拍着手,发出凄厉的尖叫,跟盘旋在尸体上的乌鸦一样。

李孟存抬起头,看着不远处那只蓝帽子,正缓缓压入水浪里。

他蓦地听见,一众尖笑里有梁玉棠的声音,“嘎嘎”的,比恶魔更肆意。他咬紧了嘴唇,下意识地将手伸进西装内侧口袋,掏出一块帕子,随即怔了一下,将帕子放回去,拿衣袖擦了擦眼镜上的水珠。

“真是处处有戏看。”

梁玉棠身后的女人在说话,她转过身,看着对方。那是个奇怪的女人,头发胡乱地挽在后脑勺,穿着烟灰色对襟长袍,因为长久不洗的缘故,几乎看不出布料材质;面目略有些臃肿,眼睛倒是很亮。她皮肤并不太好,但又不像是常年劳碌落下的隐患,更似疏于涂面霜的结果,口脂也剥落了大半。这个女人身后的男子倒是面皮白净,只是黑眼圈特别重,看起来很累,手里还抱着一个婴儿。

下等人!

梁玉棠当即给出了判断,对于不穿丝绸的人,她都不放在眼里。

“别多话,快走啦。”

夏冰拿脚踢了踢杜春晓的脚后跟,杜春晓仍是笑嘻嘻的,指了指梁玉棠:“要她先走上去呀。”

梁玉棠气极,欲抬脚,身体却在下坠,所幸有佩嫂托住。

“人蠢的时候可断不能去欺负别人,尤其还是行动不方便的金枝玉叶。”杜春晓笑得更开了。

佩嫂在后头狠狠瞪了杜春晓一眼,提一口气,架住梁玉棠,将她硬往上推去。

杜春晓回头冲夏冰挤了挤眼,他忍着怒气,别过头去不看他,这一别头,便见着底下还在水里扑棱的李孟存,一手拿帽子,西装浮在海面上,里头的绸衫也是湿淋淋的,紧贴胸膛,头发上还挂了一缕破渔网。

水手们的笑声几乎要冲破云霄。

去死!去死!去死!

梁玉棠心里只想到这两个字,事实上,她的毒咒总能实现:十岁那年,在学堂里听课,身边的女生只看了一下她的腿,便转身去跟另一个女生交头接耳,她默念这两个字,没多久两个女生便从学堂里消失了,听闻是在回家的路上被人敲烂了脑袋,剥下裙子,光着下体挂在电线杆上,死相惨不忍睹;十四岁那年,初潮,医师登门诊治,也是架一副眼镜,鼻尖高高的,听诊器滑过她的胸间,她的心亦跟着猛跳了一下。去死……她竟也发出这样的心声。次日,医师的尸体体石库门底下被发现,一双手都被砍去了;十八岁那年,她迷上了爵士乐,终日摆弄唱片,请了一个乐队到家里来给她庆生;那黑人钢琴手好死不死喝了些酒,连续弹错两个音,她当即便希望他“去死”。如其所愿,钢琴手未走出她的宅子,便死在花园的水池里,额上开出了一个血洞……

眼前这个女人的下场,也一定要如她所愿才好。

所以梁玉棠奋力抬起那条完好的腿,往上迈出一步,又再迈出一步。她相信,很快地,跟在后面的几个孽障就会被清除。

杜春晓与凤爷的再相逢,系在二等舱的过道上。船尚未开,似是要再等一个什么“大人物”。二等舱四人一间,两个高低铺,挨着墙面的床沿缝里塞满了烟头,地上的毛毯不晓得原本是什么颜色的,如今看起来是一摊摊油污组就的“泼墨图”。冷却的烟头散发出淡淡的焦油味道,这勾起了杜春晓的瘾头。

“我出去一下。”杜春晓抓起手上的拎包,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客舱。

夏冰没有回应,冷着一张脸,把刚刚熟睡的甜宝放到下面的床铺上,将两只箱子都搬到了上铺。

一出客舱,夹着咸味的空气便扑面而来,令杜春晓浑身松快,她摸出了烟,再一翻拎包,还是找不到洋火。这个时候,一团洋火在她跟前再度绽放——又是凤爷。

两个人倚着栏杆,看下面那些送行的人,他们推推搡搡,努力辨认自己的亲友在哪个位置上,表情都格外动人。

“凤爷,你可晓得什么叫萍水相逢?”杜春晓吐出一口烟,缓缓开了腔。

“晓得?你果然是南方来的。”凤爷挑了一下眉,帽檐底下,仍是那张被胎记装饰得略显狰狞的面孔,却又意外的漂亮。杜春晓心里清楚得很,她喜欢漂亮的男人,尤其是带一点儿邪性的,多年以前,她就是被一个英国人的邪性征服了。

“萍水相逢,是个极唬人的词儿,很多人和人的际遇,都是有渊源的。就像你我,都有些目的,你的目的,我不晓得,也不想管;我的目的呢,是要躲过一些风浪,不得已的,才得先进到风浪里去。”

凤爷点点头,他抽烟的姿势,应该可以撩拨许多美女的心。

她只得拼命仰着头往前探,尽量不去看他:“这种萍水相逢,我终究也不太受用,凤爷就自己玩自己的吧。”

他跟她看的是一个方向,但她有感觉,自己在他的余光里。

“你在怕什么?”

他问。

她怔了一下,不晓得要如何回答,脑中浮现的是那张皇帝牌。一个穷凶极恶之徒,是怎么会摊上这样的牌的呢?

“怕我自己的事情,别人都顾不来的。”她只能绕过话锋,给自己一个台阶。

“哦,是么?”

他直起身,把烟蒂狠狠摁在栏杆上,这动作暴露了他的本性。

待凤爷走掉,杜春晓才慢慢转过身来,往船舱里走。

进了船舱,她愣住了,凤爷手里,抱着她的甜宝。

杜春晓狠狠盯了一眼夏冰,夏冰完全察觉不到她的怒气,他正在上铺抱着两只箱子睡觉,鼾声如雷的。

“这是你的女仔呀?好可爱,将来一定是个靓女。”凤爷手里的甜宝,居然还在笑。

“是,当然是靓女。”杜春晓强笑了一下,走上前,用极自然的姿势向甜宝伸出双臂,欲将她抱回来。

孰料凤爷却折过身去,对着窗口,还轻轻哄拍了一下甜宝。

“这样的靓女,要去台湾咯。”

杜春晓缩回了手,坐到他对面,看着他,突然哈哈笑起来。

凤爷终于转回了身,看着她。

杜春晓捂着肚子,笑到快喘不过气:“对不起啊,我一看到男人抱孩子,便想笑。我是她的亲娘,却总也抱不好孩子,我老公却抱得特别好。这世道是怎么了?男人不像男人,女人也不像女人了。”

“听起来,你是不大喜欢孩子?”

“嗯,恨不得掐死!”杜春晓眼睛里掠过的阴冷,仿佛能割伤甜宝。

凤爷想了一想,站起来,把甜宝交还到她手上,又坐回到对面的床铺。

“你不必这样演戏的,我没有理由伤你们一家。”

她相信,又不太信。

“接下来,请多多关照了。”

说罢,凤爷往床铺上一躺,翻了个身,便不再动。

杜春晓背上的鸡皮疙瘩全起来了,这个人居然跟他们同房,十来天的行程,说长不长,却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接下来是什么情况,她真不敢想。最可恨的是,甜宝一到她手上,仿佛心有灵犀一般,即刻哇哇大哭起来。

“怎么了?”

上铺的夏冰醒了,揉着一只左眼,往底下探出头去。

舱门“咣”一下开了,一个金光闪闪的人影冲将进来,满头乱发,香水味“呼”一下涌满整个房间。

“杜小姐在不在?杜小姐?”

那人影安定下来,喘着气,大胸脯快要顶到脖子上了,她那两道眉,画成了葛丽苔·嘉宝的形状,又细又弯,像贴上去的;唇膏紫紫浓浓,下嘴唇上有一条薄缝;那对分得极开的眼皮,贴着蝶翅一般夸张的假睫毛,几乎要刺到眉头。

“我是。”杜春晓又振奋起来了,这船上居然有人认得她,可见她已名声在外,倘若再拿起私家侦探的买卖,肯定能赚不少吧。

凤爷仍旧一动不动,缩在床上,倒是夏冰,听到“杜小姐”三个字,便“嘣”的一声跳下床,从杜春晓手里抢过甜宝,抖着身体走来走去。现在,妻子终于不再是第一位了,孩子才是他的全部。

“你出来一下,赶紧的!”

杜春晓这才看清楚对方的全部,那个女人身上的金褛气势逼人,长得不算特别漂亮,抑或讲,那种漂亮完全是脂粉与行头堆出来的;然而她又是格外吸引人的,应该会被不少男人视作“尤物”,腰那么细,一看便是鲸骨束身带勒出来的,乳房那么坚挺,也让杜春晓由衷地羡慕。甜宝早在几个月前便吸光了她身上全部的女性魅力,她的双乳,现在简直就是丝瓜袋。

“出去可以,告诉我你是谁。”

“艾丽丝,记住了没?嘚瑟死你了还。”

不承想,这“绝世美人”还操着一口东北腔呢,杜春晓立马便喜欢上她了,她就是特别爱那些跟她完全相反的女人,尤其简单直率的那一种。

艾丽丝抽烟的姿势,跟杜春晓、凤爷,都不太一样;她拿出一只象牙嘴细长烟管,装上来自英格兰的“老虾”,抽起来咝咝作响,有种奇特的优雅,跟她的东北口音极不搭调。

“你甭问,我给你讲还不成?扎肉说你会上这条船,让我在这儿等着你。”

扎肉啊?杜春晓脑中掠过这位青梅竹马的脸,自打幽冥街一别,也不晓得这位职业骗徒又混迹到哪里去了。

“说什么谎话呢?”杜春晓抽出一张愚者牌,放在嘴边,“你总不能是为了跟我在船上见面,才特意做了这里的歌女吧。”

“哎呀,你咋知道我在这儿卖唱咧?”艾丽丝瞪大了眼睛。

“我有牌,牌会讲嘛。”杜春晓笑笑,不想解释那么多。

那香水味,那浓重的行头,那铿锵的嗓门,那一看便与上流社会不搭界的华丽,还有那与百乐门红歌妓相似的扭摆腰肢的幅度,一切的一切,统统让她泄了底。

“我说姐,其实你错了。”艾丽丝狡黠地一笑,眼睛眯起来的辰光,暴露了她的年纪,眼角堆起的皱纹已多得不像话了。

“那还有什么隐情?”

“不但是扎肉告诉我你要上这条船,也是扎肉给你弄的船票,给我安排的这个唱歌的活儿。懂么?没想到吧?傻眼了吧?”艾丽丝得意扬扬地扭了扭屁股。

杜春晓越发喜欢她了,真好,这船上现在有两个让她特别中意的、有意思的人了;至于是善是恶,她并没有那么在意,这个世界,有趣的人太少,要珍惜的。

“那扎肉这么精心的安排,是要我干点儿啥呐?”她刻意学着她的东北腔玩儿。

“替我报仇啊!那还用说?”艾丽丝双眉高挑,脸上燃起了一把怒火。

“报仇?向谁报仇?”

艾丽丝一把拉过杜春晓,把满嘴的烟雾喷进了杜春晓的耳孔里:“看到你对面躺着的那家伙没?你有空的时候,帮我弄死他。”

笑容僵在杜春晓脸上,怎么都化不开。

艾丽丝要“弄死”凤爷的原因很简单,三年前,凤爷带着一帮人去到上海一家珠宝行打劫,艾丽丝的姐姐在那里挑结婚用的金饰,就这样被殃及了;间中不知哪个匪徒的枪走了火,引发一阵尖叫,其中艾丽丝姐姐叫得最响,凤爷想也不想,便一枪送她归了西。

“杜小姐,你在上海滩名声可响呢,把洪帮都给弄得晕头转向。也是该我运气好,碰上你的发小,这才搭得上你呀。无论怎么弄死他都成,要我怎么配合也都成!毒死?打死?推进海里淹死?随便您来。关键就是得让他死透咯!”艾丽丝愈讲愈兴奋,半条假睫毛都脱落了,挂在眼皮上随风飘摆。

“等会儿。”杜春晓的头有点儿大,“按这意思,也是扎肉把原小凤安排跟我住一个舱的?”

“那可不咋的?”

“安排同住,就是为了让我弄死他?”

“那可不咋的?”

“所以说,扎肉对我目前的处境很了解,知道我已经生了孩子,一家三口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呢?”

“那可不咋的?”

“即便如此,扎肉也要千方百计派任务给我,让我转行做个杀手?”

“那可不咋的?”

杜春晓内心一阵欢腾,不愧是青梅竹马,了解她骨子里不安分的热血,她自己也晓得,如果一直待在荒唐书铺里,守着度日如年的荒唐人生,她恐怕只会早死。

“成,答应你了!”杜春晓拍了拍艾丽丝的肩。

艾丽丝开心地跺了一下脚,道:“谢谢姐,姐放心,钱一个子儿不会少你。”

“等会儿,一个子儿不会少我,那是多少钱?”杜春晓不承想扎肉还替她谈好了行刺的价钱。

“三根金条,一个两克拉石头。对不?”

艾丽丝从金晃晃的褛袍下拿出一根同样金晃晃的黄鱼,塞到杜春晓手里:“定金。”

杜春晓哭笑不得,只是下了个决心,倘若再碰上扎肉,必定要给他点儿厉害尝尝。

不晓得为什么,杜春晓开始害怕踏进自己的客舱,因每一次跨入,都会看到些不太想看到的事情。比如这一次,她带着一根黄鱼,走进来,便见夏冰跟凤爷聊得正欢呢。

“……洋妞最顶用的是上半身,保管让你欲仙欲死;不过下面呢,就麻麻地啦(马马虎虎)了,有些跟筷筒一般宽了。东洋女子就不一样了,下面最好,有些绵里藏核的样子,磨起来吧……”

这些主题,自古就是男人之间维系友情的重要元素,所以杜春晓只是咳了一声,冷飕飕地坐到夏冰身边,低头看睡在他身后的甜宝。

夏冰红着面,对凤爷讪讪笑了一下,便转头问杜春晓:“刚刚那个人是谁?找你什么事?”

杜春晓冲凤爷努了努嘴:“要问他了,其实是来找他的。”

“啊?”夏冰满面疑惑。

凤爷也笑了,道:“我猜也是,刚刚冲进来的时候,首先便是瞪了我一眼,似在瞪杀父仇人一般。”

“不是杀父,是杀姐;再说你面朝里睡着,怎知她在瞪你?”

“哦?”凤爷挑了一下眉,朱砂记在黄昏的灯光下微微泛起紫色。

“怎……怎么回事儿?”夏冰越发茫然了。

“刚刚那个女人,系船上的歌伎,讲是三年前,凤爷做买卖的时候打死了她的亲姐,她便雇我来报仇。”她将黄鱼丢在铺上,“这是付的定金。”

“啊?这个……那……”夏冰不知所措起来。

“我们对面这个人,是上海滩赫赫有名的凶犯,抢过许多的银行金铺,手上有不计其数的人命,自然树敌不少。咱们也是好彩,竟要跟他住同一个房。”

夏冰紧张起来,下意识地把手搭在甜宝身上。

“你为什么要在你老公跟前讲这个?”凤爷直起了身子,像是刚才没有开过任何黄腔,正经得很。

“我跟我老公之间,本来就没有什么秘密,你的身份,我早晚都要讲给他知。”

“那为什么要把你受雇来杀我的事情也讲给我知?不怕我先下手为强?”

杜春晓摇了摇头:“不怕,因为我晓得,她没有姐姐。”

这一下,凤爷是真的开始诧异了。

“这个叫艾丽丝的女人操的是东北口音,所幸我也结交过一些东北人,知道她讲得并不地道,这已经是在骗我了。我对鼎鼎有名的凤爷呢,也还有些了解,三年前全上海都在通缉你,你根本待不下去,与此同时,香港发生了数起金铺打劫案,与你的作案手法相似,足以证明你当时人在香港,怎么可能出现在上海的珠宝铺里?”

凤爷的眉毛挑得更高了:“原来你还蛮知道我呀。”

“是。”杜春晓的笑容越发灿烂,“但是呢,我很喜欢这个女人,她身上应该有很多有趣的秘密。”

“不要管!”夏冰抓着黄鱼,“嚯”地站起来,就要往外头冲。

“要还回去恐怕来不及了。”杜春晓道,“要把我跟凤爷牵连起来的人,本身就不简单,你去还她,等于告诉她谎言被我识破了,到时候恐怕她会给我们吃苦头的。”

这一句话,愣是把夏冰又硬生生按回到了床铺上。

“那你要怎么办?杀了我,还是不杀?”凤爷一动不动,盯着杜春晓。

“你明明晓得,我杀不了你。”她长叹一声,转头看了看甜宝。

“不杀的话,那个女人要怎么应付?”

“我从来不喜欢‘应付’这种事,既然惹上身了,就要查个明白。”

“不要了吧?”夏冰几乎是带着哭腔道。

“所以,你要怎么办呢?”凤爷还是这个问题。

“探探那个歌女的底细,如果不能杀你,装傻也是不行的,我就跟诅咒一样,会反噬它的主人。”

凤爷眼中掠过一丝震颤,随后又笑起来:“你这样的女人,一辈子相夫教子的话,实在是可惜了。”

“下船!现在下船还来得及!”夏冰又急吼吼站起身来,翻身往上抓那两只箱子。

外头响起“呜”的一声巨响,船声轰鸣,脱锚的动静击中了每个人的耳膜。

福和号,已经起航了。

“听说,我们下面整个三等舱,都装满了疯子,这世道最容不下的,就是疯子,所以要把这些无用之人赶到岛上去,让他们自生自灭......”

轰鸣中,凤爷望向窗外,好似是在跟自己讲话。

特别声明:以上内容(如有图片或视频亦包括在内)为自媒体平台“网易号”用户上传并发布,本平台仅提供信息存储服务。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

相关推荐
热点推荐
伊能静、庾澄庆一起参加儿子哈利的毕业典礼

伊能静、庾澄庆一起参加儿子哈利的毕业典礼

娱乐圈酸柠檬
2024-05-17 19:33:26
中央定调:2024年70岁及以上老人可享“3项优待”,包括农民在内

中央定调:2024年70岁及以上老人可享“3项优待”,包括农民在内

天下纵览
2024-04-13 12:39:22
台州一市民获全国首笔汽车报废“以旧换新”更新补贴:1万元

台州一市民获全国首笔汽车报废“以旧换新”更新补贴:1万元

澎湃新闻
2024-05-17 16:26:31
原来真的有人天生就是享福的命!网友:就服那个离过两次婚的女子

原来真的有人天生就是享福的命!网友:就服那个离过两次婚的女子

田间农人阿馋
2024-05-16 15:41:57
突发! 西甲豪门变天, 开除功勋少帅, 强挖瓜迪奥拉, 叫板皇马争冠

突发! 西甲豪门变天, 开除功勋少帅, 强挖瓜迪奥拉, 叫板皇马争冠

金威谈生活
2024-05-18 01:49:48
帮助乌克兰人的代价

帮助乌克兰人的代价

非虚构故事
2024-05-17 22:34:41
闹大了!广东“僵尸荔枝”上市,科研专家被骂,网友:专家先吃

闹大了!广东“僵尸荔枝”上市,科研专家被骂,网友:专家先吃

宝哥精彩赛事
2024-05-18 02:36:23
普京为出访安全做足准备,中国让他安心,但他还留了另一个护身符

普京为出访安全做足准备,中国让他安心,但他还留了另一个护身符

说天说地说实事
2024-05-17 10:03:27
广东废弃的大型商场,投资150亿占地160万方,为何破产无人知晓

广东废弃的大型商场,投资150亿占地160万方,为何破产无人知晓

清爽枫叶2
2024-05-17 17:07:41
笑喷!《美国内战》官微在华玩梗 美军击毙香港润人成卖点

笑喷!《美国内战》官微在华玩梗 美军击毙香港润人成卖点

全球吃瓜局
2024-05-17 23:42:03
以色列在拉法发现70条哈马斯地道,其中50通向埃及

以色列在拉法发现70条哈马斯地道,其中50通向埃及

桂系007
2024-05-17 22:08:56
“慰安妇”李连春口述:鬼子一边蹂躏我的身体,一边咬下我一块肉

“慰安妇”李连春口述:鬼子一边蹂躏我的身体,一边咬下我一块肉

新大观
2024-05-15 10:27:04
史诗级3方交易方案:篮网得状元+探花签,火箭一箭双雕,老鹰不亏

史诗级3方交易方案:篮网得状元+探花签,火箭一箭双雕,老鹰不亏

毒舌NBA
2024-05-17 08:59:29
启用第3门将,大连英博全华班出战,将换水货外援 毛伟杰踢回边锋

启用第3门将,大连英博全华班出战,将换水货外援 毛伟杰踢回边锋

替补席看球
2024-05-17 17:52:09
森林狼从输15分到赢45分!你可能没发现:有个人多打了31分钟

森林狼从输15分到赢45分!你可能没发现:有个人多打了31分钟

篮球大视野
2024-05-17 14:46:41
认怂了!南京摔倒老人讹人后续,老人儿子登门道歉,瞬间苍老十岁

认怂了!南京摔倒老人讹人后续,老人儿子登门道歉,瞬间苍老十岁

元爸体育
2024-05-17 12:40:58
陈毅以为自己有毛主席撑腰,在十万人大会给文革泼冷水,结果如何

陈毅以为自己有毛主席撑腰,在十万人大会给文革泼冷水,结果如何

今人说古
2024-05-17 15:38:58
截停私家车民警的大麻烦来了,不单单是停职这么简单!

截停私家车民警的大麻烦来了,不单单是停职这么简单!

眼光很亮
2024-05-17 08:03:47
汪涵老婆杨乐乐变化大,近照知性撞脸高圆圆,年近半百仍美得自信

汪涵老婆杨乐乐变化大,近照知性撞脸高圆圆,年近半百仍美得自信

小咪侃娱圈
2024-05-16 16:58:16
这谁顶得住嘛!西德妮·斯威尼这身材,这才是尤物啊!

这谁顶得住嘛!西德妮·斯威尼这身材,这才是尤物啊!

冷却爱情
2024-04-28 09:19:14
2024-05-18 03:48:49
夜曲1980
夜曲1980
读书破万卷 下笔如有神
716文章数 1693关注度
往期回顾 全部

艺术要闻

真诚度101%,35岁的诚品画廊为什么选择北京?

头条要闻

媒体:菲律宾在南海闹事时 美国航母紧急"撤"到新加坡

头条要闻

媒体:菲律宾在南海闹事时 美国航母紧急"撤"到新加坡

体育要闻

中超疯狂星期五!5场28球,单场5球起步

娱乐要闻

《庆余年2》首播口碑出炉!有好有坏

财经要闻

重磅!楼市王炸来了 多部门出手救楼市

科技要闻

京东拼增长,大力出奇迹

汽车要闻

内饰与配置全新升级 全新途观L PRO将于5月30日上市

态度原创

时尚
旅游
家居
公开课
军事航空

为什么劝中老年女人少穿旗袍?看完卖家秀VS买家秀对比,你就懂了

旅游要闻

火车票改签收手续费了?12306回应

家居要闻

遇见交响 音乐流动在设计之中

公开课

父亲年龄越大孩子越不聪明?

军事要闻

印防长称印度将开始建第三艘母

无障碍浏览 进入关怀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