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欢花开，欣赏窦向叔《夏夜宿表兄话旧》，兼读季羡林《马缨花》

季羡林的新旧合欢花，一个是影，一个是光

合欢树，有这样一种魅力，当你知道它是合欢树时，你便充满了期待，因为合欢树和普通的树不一样，迟到晚春才抽出叶子，这很令人期待。而合欢树一旦发芽展叶，就势不可挡，后来居上。晚春早夏之时，青翠舒展的嫩叶像鸾鸟的翅膀展开，一日比一日舒展繁复，新翠喜人，而伴随羽翼的丰满舒展，就是青苞粉蕊的花朵次第开放。那种丝状的花朵，轻盈柔美，远远看去，像霞光笼罩在树冠上，走近了看，像一群群小鸟稚嫩的头颅和花冠，古人有更宏大的比喻，说是巨大优美的紫凤青鸾盘踞在树上，那羽毛状舒展的树叶，无疑是鸾凤的翅膀。

合欢树有景感，也就是这种树极其高大而优美，适合观赏。因为舒展中带着轻盈，任何一种绿叶红花，都没有合欢树给人飞翔摇曳的轻灵美，让人有着视觉给予的好心情。

合欢树为什么叫合欢树呢？原因有三。

其一，这种树，是豆科类木本植物，有着豆科植物的羽状对称的树叶，而且合欢树奇异在于，有感光性，有太阳的时候，羽叶完全舒展打开，阴天雨天或者夜晚，叶子对状闭合，像收敛的翅膀，合在一起。这种特殊的植物属性，类似含羞草，所以最初叫作合昏树，夜合树，

其二，在先秦上古，人们就发现合欢树的树叶树汁，可以安神静气，缓解忧郁焦虑，令人心情舒展快乐，所以又叫合欢。是一味到今天都还在使用的中药材。

其三，合欢树这种朝开夜合的植物特性，舒展优美的姿态，在医药不发达的古代常常用作庭院树种，不但夏天有巨大的荫蔽作用，还象征家园繁荣，夫妻和美，爱情永固。

还有一点是合欢树极其具有灵性，现在科学证实，合欢树可以预测地震。这也许是合欢树敏感而发达的根系能够感知地震磁场的变化。在古代家园，合欢树生长得越繁茂，代表家庭越安定富庶。

关于合欢树和合欢花的诗词，数不胜数，足以见得在古代人们心中的地位。

合欢花开在初夏，花期可以持续到秋天，合欢花轻盈，独有一种特殊幽静的芬芳。

在我童年所住的园林里，有巨大的合欢树，它有一种特殊的美感，就是抬头仰望树梢时，细密舒展的绿叶布满苍穹，形成巨大的穹庐之美，而这种美，我在季羡林的《马缨花》里，得到新鲜饱满的共鸣。

“曾经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我孤零零一个人住在一个很深的大院子里。从外面走进去，越走越静，自己的脚步声越听越清楚，仿佛从闹市走向深山。等到脚步声成为空谷足音的时候，我住的地方就到了。

院子不小，都是方砖铺地，三面有走廊。天井里遮满了树枝，走到下面，浓荫匝地，清凉蔽体。

在几百年前，这里曾经是明朝的东厂。”季羡林《马缨花》

马缨花是合欢花的另一个名称，至少在元末，合欢花民间就叫马缨花。战争充斥的末世，马匹进入人们的视野，那马脖子上戴着的红色的球状流苏，就被形容合欢花特殊的花朵，好记，分明。所以马缨花成为合欢花的俗名。

作为国学大师的季羡林，知不知道这是合欢花呢，他肯定知道。但是这篇写在1962年的散文，写作马缨花，是知道自己的文章是给普通百姓阅读的。

而此阶段，他是居住在 北京大学，正经历着新旧交替的时代。

他所住的地方，是明朝东厂的遗址，方砖铺地的院落，有巨大的合欢树，这天井里布满了枝丫，浓荫蔽日，仿佛走进了山谷，只听到了空谷足音。

而这里他写是明朝的东厂，有历史的真实，也有岁月层层的诡异阴魅。因为明朝中晚期，东厂横行，代表皇权对正直的官员和百姓进行压迫，他们酿造了无数的冤屈。

而显然，季羡林这样写，也折射着自己在旧时代里，压抑孤独的心境。

这里有个很有趣的史料，明末司礼监大太监刘若愚 在《酌中志·大内规制纪略》：“门内有石桥，桥北有树二株曰马缨花。”说的是皇宫东华门内的桥边种植有两棵马缨花也就是合欢树。

只是不知道季羡林所看到的合欢树何年所种。但是这里的合欢树想必也是古树，自然阴森茂密。

“有一天，在傍晚的时候，我从外面一走进那个院子，蓦地闻到一股似浓似淡的香气。我抬头一看，原来是遮满院子的马缨花开花了。

我站在树下，仰头观望:细碎的叶子密密地搭成了一座天棚，天棚上面是一层粉红色的细丝般的花瓣，远处望去，就像是绿云层上浮上一团团的红雾。香气就是从这一片绿云里洒下来的，洒满了整个院子，洒满了我的全身。

花开也是常有的事，开花有香气更是司空见惯。但是，在这样一个时候，这样一个地方，有这样的花，但是。在这样的时候和地方，有这样的香，我就觉得很不寻常，甚至有感激的心情了。从此，我就爱上了马缨花，把它当成了自己的知心朋友。”季羡林《马缨花》

在这样阴森茂密的环境里，季羡林孤独压抑。但是某天黄昏，合欢花带给了他异样的美感。细碎的绿叶搭成了天棚，浮动着红色的花蕊，而细密清冽的香气，就是从黄昏的树端洒了下来，那种浸润的无处不在的香气，破解了浓郁的孤独，让内心充满了压抑中的希望。

而就是这种合欢树合欢花带来的无声之美，支撑他走过压抑动荡的时代，进入了新时期。

所谓知心，乃是压抑中的生命绽放的安慰。是合欢花给的，也是他自己内心的光彩。

进入新时代后，他也到处去见闻，看到过合欢花各种在阳光里的姿态。那些阳光里的合欢花，绚烂芬芳，但是他总记得在凄苦岁月里，合欢花给他带来的身心治愈的特殊美。

“今天的马缨花，却仿佛总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即使是在黄昏时候，在深夜里，我看到它们，它们也仿佛是生气勃勃，同浴在阳光里一样。同我记忆里那些马缨花比起来，一个是照相的底片，一个是洗好的照片;一个是影，一个是光。影中的马缨花也许是值得留恋的，但是光中的马缨花不是更可爱吗?

我从此就爱上了这光中的马缨花，我也爱藏在我心中的这一个光与影的对比。”季羡林《马缨花》

这是在新时代里，季羡林看到的合欢花，他将旧时代折射进心情的合欢花，称为影，将新时代阳光下的合欢花，称为光。

他爱着光和影的对比，因为那都是他自己。坚守过最凄苦压抑的黄昏暗夜，迎来阳光和明丽。

季羡林真的不知道马缨花是合欢花吗？

恰恰相反，他知道。他不仅知道马缨花是合欢花，而且亲身体会了合欢花带给人的那种大气芬芳治愈和坚韧。他只是用最朴素的笔，告诉普通的人，心若合欢，坚强自守，必能忘忧，而迎来明丽的季节。

“夜合花开香满庭，夜深微雨醉初醒。

远书珍重何曾达，旧事凄凉不可听。

去日儿童皆长大，昔年亲友半凋零。

明朝又是孤舟别，愁见河桥酒幔青。”中唐 ·窦叔向 《夏夜宿表兄话旧》

在汉唐，医药不发达的朝代，人们在庭院种植合欢树，有多重的利用价值。

家园之中，有合欢树，绿荫满庭，且花叶为药，团圆幸福。

窦叔向是中唐官员，在经历安史之乱，仕途沉浮之后，他最后被贬谪为溧水县令。此时他已经年老，担心自己会客死他乡，所以在出发前，特地回到家乡，拜访了阔别多年的亲朋好友。

在家乡夏天的晚上，他闻见了特殊而熟悉的家园的花树的芬芳。

合欢花，在细密的夜雨中开放，一院子幽幽香气。

他和表兄就在夏夜的庭院灯下叙旧。这熟悉的芬芳，熟悉的家乡的味道，让他回到了童年。但是分明，他和表兄都两鬓斑白，在合欢花幽幽舒展的香气里，把酒叙旧。

你寄给我的信，在那努力打拼的年轻，身在京城的我何曾收到。我感激你的牵挂惦记。

你告诉我这么多年家乡家人的变迁，说到凄惨处，我老泪纵横，不忍卒听。

因为自分离之后，家乡也遭到过动乱，只是他没有收到书信，不了解具体事情而已。

过去的伙伴都已经长大甚至长老了，昔年的亲人朋友有一半都已经离开人世。

而我明天也将前往他乡，我也可能会客死他乡，我是怎么舍得离开这里，这生养我，被我辜负，不能久做停留的家园家乡。

只有合欢花的香气，是这么的熟悉，这么的让人沉醉，这是家乡亲人的味道啊，这是故土芬芳。

而不幸被窦叔向自己言中，他还没有登上溧阳的船，就死了。

他愿意长埋在合欢树下，身心合一，托体故乡。

正是这首诗蕴含了极其深邃的感情，让人沉醉，也让人落泪，也让人有悲伤中的大宁静。

在生命的最后，谁不留念故乡的人，树，花香和味道？

近期看新闻，一位老者弥留时，想闻槐花的香气，槐花到手，黯然而逝。知道的人说，他是怀念童年和母亲。

合欢花在唐朝是常见的家园树种，那种熟悉的味道，只有游子分外珍惜。

又是合欢花开的季节，你还知道合欢哪些典故，故事和美诗？

初衣胜雪为你解读诗词中的爱和美。图片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