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废帝孙亮小传：雄心勃勃的少年天子，下台后却被亲哥哥逼死

在我们的历史中，有一个现象叫“主少国疑”，就是说最高统治者还是个小孩子的话，政治经验不足，容易受人左右，从而造成人心惶惶甚至政权动荡。这一现象在乱世尤为常见，比如三国时代，魏蜀吴三国就都曾先后出现过这个问题：

蜀汉方面，刘备夷陵战败后去世，留下了十七岁的刘禅。但是有赖于诸葛亮的政治智慧和宫中府中一干大臣的齐心协力，帮助蜀汉平稳地渡过了皇帝的懵懂期（虽然后来刘禅的表现和小孩子也没啥两样）；

曹魏方面，过渡地就不怎么样了：由于司马懿太能活，熬死了曹操祖孙三代，最终在曹芳登基十年后被司马懿夺权，并在接连扶持了两个傀儡小皇帝后由司马炎完成了嬗代。

那么，孙吴呢？相比于魏和蜀汉，孙吴的历史（特别是孙权死后的历史）鲜有人问津。然而，孙吴的内部斗争却一点也不简单，相当值得我们好好聊聊。

神凤元年（公元252年）四月，吴大帝孙权驾崩，年仅十岁的幼子孙亮继位。孙亮之所以能当上皇帝，在前面我们曾探讨过，主要就是因为南鲁党争（有关南鲁党争，请参看拙作）导致他几个哥哥全都卷了进去，年龄最小的他反而顺利吃鸡。而当他正式践祚登基后，才发现这皇帝的御座远没有那么容易坐得。

孙亮要面对的第一个问题，就是权臣诸葛恪的穷兵和擅权。军事上，诸葛恪一上台就和曹魏死磕，导致孙吴损失了大量部队，农业生产和人民生活也受到影响；政治上，诸葛恪大肆打击异己，铲除政敌，甚至对宗室诸王也不手软，惹得孙吴上下怨声载道，人人自危。

在这样的条件下，小皇帝转而求助了另外一名顾命大臣、孙吴宗室孙峻。君臣二人里应外合，联手诛杀了诸葛恪，并且夷灭了其三族。上台第二年就杀掉托孤之臣，这并不是一个好兆头；而杀害诸葛恪的主谋孙峻，用实力证明了他比诸葛恪更加难以驾驭。

孙峻主政以后，和诸葛恪的执政思路基本一致，还是对外对内都重拳出击。而且相比于诸葛恪，孙峻的手段更狠，底线更低：他一上台就杀掉了废太子孙和，又先后逼死了孙权之女孙鲁育、故太子孙登之子孙英等皇室成员。而在对外战争方面，他也没能把握住机会，在魏将毌丘俭、文钦发动叛乱时接应不力，导致司马师轻松平定这次叛乱，吴军师劳无功。

毌丘俭起义后第二年（孙吴太平元年，公元256年），孙峻暴死。不久后，已经年满十五岁的孙亮正式亲政。这位少年天子满心欢喜地准备撸起袖子大展拳脚，面前却被另外一座大山挡住了：孙峻去世前，把自己的一切权力都移交给了堂弟孙綝，孙亮还是只能做个橡皮图章。

但是，孙亮毕竟是孙坚的孙子、孙权的儿子，身上有与生俱来的英霸之气。作为一朝天子，自然是不能容忍自己只当个垂拱而治的皇帝的。有一次，他在中书省查阅孙权时代的记录时感慨道：“当年父亲在世时，经常能从心所欲；如今朝政全凭大将军（孙綝）做主，难道我就不能说话算话一回吗？”

感慨发完了，孙亮就开始准备反击了。他挑选了三千名十五到十八岁的军人子弟编成亲兵，并选派将门子弟为其统帅，对外声称自己要和这些少年们一起练武，实则是在向孙綝展示自己无心夺权的同时储备力量，这一招日后被爱新觉罗-玄烨学了过去，并且顺利扳倒了鳌拜。

有了支持自己的后盾，还需要一个铲除孙綝的借口，很快这个借口就被孙亮等来了：就在孙亮亲政的这一年，曹魏淮南地区再一次反叛，并且与孙吴取得联络；六月，孙綝派三万人进驻寿春，又亲自指挥五万吴军北上援救诸葛诞，却被司马昭的外围部队击退，孙綝在临阵斩杀大将朱异后撤军。次年二月，诸葛诞被司马昭击杀，先期进驻淮南的三万吴军也全部被魏军包了饺子。

三年之内，孙峻、孙綝兄弟指挥的两次淮南战役全部失利，先后折损了无数江东子弟，国内吏民对他们的不满比当年对诸葛恪有过之而无不及。此时发动政变剪除孙綝，成功概率极高，至少孙亮是这么想的。

自淮南战事失利以后，孙亮对孙綝的态度越来越不客气，经常当众责难他，让这位二十多岁的大将军下不来台；孙綝也自知皇帝亲政以后自己的日子会越来越不好过，于是主动称病不朝，又让几个弟弟分别担任京城和宫中的侍卫统帅，但求自保。

在这个时候，孙亮正确的做法应该是步步为营，一点点蚕食孙綝手里的权力，最好能和平让其退休；但是孙亮毕竟是年轻人，气太盛，步子迈得太急，身边又没有一个老成持重的人为其掌舵，因而犯下了两个致命的错误。

第一个错误，是孙亮在和姐姐全公主孙鲁班商量后决定诛杀孙綝。这个决定错就错在根本没有考虑敌我力量对比，孙綝此时是大将军，几个弟弟又都在皇帝身边，其本人又不在京城，孙亮根本就没有一支能够立刻将孙綝斩首的力量（那三千子弟最多就是个花架子，和久经战阵的军人没法比）。

第二个错误，是孙亮所托非人。孙亮寻找的帮手除了孙鲁班就是老丈人全尚以及小舅子全纪。找外戚帮忙扳倒权臣，此前的刘彻和曹芳已经用惨痛的教训证明了此路不通；而全尚的老婆是孙綝的堂姐，这样的人孙亮都敢和他合谋诛杀孙綝，就更不知道该说他什么好了。

（比较黑色幽默的是，孙亮在让全纪给他爹带话的时候还特意叮嘱过不要泄露给他妈，结果全尚想都没想就把这件事全唠给夫人听了，这样的人还能被找来搞政变，只能说是孙亮识人不明。）

得知皇帝要杀自己，孙綝坐不住了，先派人逮捕全尚，再派兵围住皇宫。孙亮勃然大怒，背上弓箭上马就要和孙綝拼命，大喊道：“我是大帝嫡子，在位已经五年，我的号令谁敢不从？”这一幕，与两年后要和司马昭决一死战的曹髦颇为相似，只可惜这次孙亮甚至连宫门都没出，就被身边的宫女太监还有侍卫全部挡了回去。直到这时，孙亮才终于意识到，这场诛杀孙綝的密谋，他从一开始就输了。

后面的事就非常顺理成章了：孙綝带兵入宫，废掉了孙亮，流放了孙鲁班，杀掉了全尚。不过，和曹操、司马师一样，直到去世，孙綝都没有难为孙亮；反倒是孙亮的继任者、他的亲哥哥孙休，权力一抓稳就派人杀掉了自己的亲弟弟，算是发扬了孙氏家族自相残杀的优良传统。

当我读完《三国志》和《资治通鉴》中有关孙亮的记载时，有一种强烈的感觉：他和汉昭帝刘弗陵太像了。同样都是因兄长（刘据/孙和）被废而登基的幼子，同样都有一帮辅政大臣（霍光、桑弘羊/诸葛恪、孙峻）和一个好管事的大姐（鄂邑长公主/孙鲁班），同样都是早早离世。然而，他们的结局却大为不同：一个挫败了密谋废黜自己的辅臣集团，开创了“昭宣之治”；一个早早被废，又被继任皇帝杀害。

纵观孙亮这不到十八年的短短人生，应该说他是有能力也有想法的，颇有几分父祖的神韵；但是，他的急功冒进，却又和自己那位未曾谋面的伯父孙策有些相似，这也最终导致了他被废黜。然而，就连孙綝这样一个残忍嗜杀的权臣都不忍杀害的废帝，却被自己的兄长杀死，这又该让后人如何评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