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字喜欢还是害怕拼音？彭泽润和他的朋友们说汉语

【编者按语】

自从《彭泽润说：书法的时代潮流迟到了半个世纪——记湖南师范大学现代汉字（国家通用语言文字）书法研究生专业教学实践》的文章刊发后，我们对一个纯小众范围的学术内容能够受到广泛关注在意料外。应该在意料中的是，作为国内唯一的“现代汉字书法”硕士研究生方向、“国家通用语言文字书法”博士研究生方向的创始人，彭泽润教授的主打专业语言研究的学术底蕴就摆在那里。他的影响力和能力，获得专业和非专业读者的一致关注也是理所当然的。

因此，华闻之声特地开辟“彭泽润和他的朋友们说汉语”专题，奉献给读者。因为书法学也是语言学特别是汉语学关注的密切相关的话题，所以把《彭泽润说：书法的时代潮流迟到了半个世纪——记湖南师范大学现代汉字（国家通用语言文字）书法研究生专业教学实践》当做这个专题的第1期。这次刊发的文章，当做“彭泽润和他的朋友们说汉语”专题的第2期。欢迎大家通过评论参加讨论，有价值的内容也会编入未来的文章并且邀请到群里参加更多的讨论。

彭泽润，湖南衡山人。先后在湘潭大学、中国人民大学、湖南师范大学、南开大学获得学士、硕士、博士学位和博士后证书。2004年担任湖南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2020年晋升2级)，2007年担任语言学及应用语言学学科带头人,2014年担任现代汉字书法学科带头人。2008年担任湖南省政协委员。2009年担任全国语言理论研究会理事长。2014年担任湖南师范大学语言文字应用研究所所长。2015年担任中国语文现代化学会副会长,湖南师范大学博士生导师。至今出版了10多部著作，发表200多篇论文。多年在湖南经视“湖南方言听写大会”、“你是湖南人不咯”等栏目担任湖湘文化专家。

【图片】彭泽润2018年给《长沙晚报》推荐年度字“教”和年度词“教育”。

华闻之声全媒体联播网（通讯员朱淑琪，寇婕）百年来，汉字拼音化呼声不断，今天实现了还是失败了？实现了，那就是拼音已经成为“拼写”普通话的法定方案。“失败”了，那就是拼音在小学语文课文中“限定”在给规范汉字“注音”的法定功能上。广义的拼音化时代已经到来，同时汉字将很久甚至永久跟拼音并肩作战，服务汉语。

如果从利玛窦(MatteoRicci,1552-1610)1605年在北京出版《西字奇迹》（包含4篇汉字跟拉丁字母注音对照的文章样本）开始，汉字拼音化的历史已经有417年。21年后的1626年，法国人金尼阁(NicolasTrigault，1577-1628年)在杭州出版《西儒耳目资》，这是一本在利玛窦的基础上完善的汉字注音工具书，目的是方便西方传教士学习和使用汉语，在中国说汉语的人中传教。

利玛窦和金尼阁用西方文字拉丁字母写东方的北京官话，是真正的天下“奇迹”，让当时的中国学者大开眼界，但是多数中国人在几百年里还在观望中。

1815年开始，英国人马礼逊(RobertMorrison，1782-1834)编写出版了《华英字典》（其实这是汉英词典，而且有开创性）里，采用他自己设计的拼音方案来拼写汉语广州方言。因为没有推广汉语共同语，只好因地制宜给沿海地区制定汉语方言拼音方案。接着，其他方言地区也大量出现类似的方言拼音方案，例如厦门的“话音字”在1850年开始传播，直到新中国成立前，大约还有十万人使用这样的方言教会罗马字。这些汉语拼音方案制定的主要作用是方便外国传教士到中国各地给使用汉语方言的人传教。

1867年，英国人威妥玛(ThomasFrancisWade，1818-1895年)在公开出版的北京语音官话教材《语言自迩集》中，根据英语语音设计了一套拉丁字母汉语言拼写方案，叫做“威妥玛式”。这主要是用于英语转写中国人名、地名等专有名称，适合英语使用者发音习惯。例如“北京”拼写成Peking。

1931年开始，法国人拉马斯（HenriLamasse）和加拿大人贾士敏（ErnestJasmin）根据《广韵》设计出了能够对应区分每个汉字形体的汉语拉丁字母文字，就是使本来语音一样的汉字的同音字也都有不同的拼写形式。他们希望这样的拼音可以拼写不同方言，所以叫做“方言际辣体汉字”。赵元任（1892-1982）把它叫做“方言通用罗马字”、周有光（1906-2017）把它叫做“文言拼音”。

赵元任自己在几十年后还出版了类似的《通字方案》，1976年用英语在美国发表，1983年用汉语在北京商务印书馆出版。他挑选了汉字的2085个常用的字，全部用拉丁字母区分拼写。这种兼顾古今和四方的汉语拼音方案，心是好的，但是违背了语言的系统性原则，注定会死在实验室。把同音字都拼写成不同写法，这就不是给汉字“注音”了，是“拼写”汉语。拼写汉语还要兼顾汉字，是拼音具有汉字听觉相同视觉不同的书面语缺点，这就是作茧自缚，两头不讨好。这样的汉字拼音化，还不如轻车熟路地继续用汉字。现在民间还有不少人在热衷这种探索。这是真正的失败。但是这种探索精神值得敬佩。

【图片】1958年文字改革出版社出版全国人大通过的《汉语拼音方案》

几百年前的这些外国人因为传教的工作需要采用拉丁字母拼写汉语的方案，给中国人自觉的汉字拼音化运动提供了经验。在外国人探索了将近400年后，在国家和民族面临危亡的时候，中国人自己才醒悟过来。第一个觉醒并且勇敢行动的就是福建人卢戆章。

清朝末期的鸦片战争后，中国沦落成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挽救民族危亡和振兴中华的热情，激发着一些爱国知识分子提出了教育救国的主张，梁启超（1873-1929）、沈学、卢戆章(1854-1928)、王照(1859-1933)等一致指出，汉字的繁难是教育不能普及的原因，因此，掀起了一场“切音字运动”。切音就是继承汉朝以来反切的拼音原理，把汉语的音节切分成更小的语音单位再拼写。切音字就是泛指在这一运动中产生的各种各样的汉语拼音方案。

我国第一个创制汉语拼音文字的人是卢戆章。他1892年在厦门出版《一目了然初阶》，公布他创制的“中国切音新字”，用拉丁字母及其变体拼写厦门方言。后来，他又编写了《中国字母北京切音教科书》和《中国字母北京切音合订》，用切音字拼写官话。

从此切音字运动延续20年。几乎每年都有新的切音字方案出现，例如蔡锡勇的《传音快字》，吴敬恒的《豆芽快字》，沈学的《盛世元音》，王炳耀的《拼音字谱》，王照的《官话合声字母》，劳乃宣的《增订合声简字》等。这些方案多数还比较保守，采用反切时代的声母和韵母双拼原理，而且字母来自简化的汉字，只在小范围内传习，没有得到广泛推行。

一些人希望拼音立即取代汉字，这是激进观点。鲁迅当年激动地激进的话“汉字不灭中国必亡”，已经成为保守的人的“笑话”。

一些人希望拼音首先服务汉字跟汉字并存，这是符合历史规律的。汉语拼音今天跟汉字寸步不离，甚至是汉字的领路人，这给那些反对汉语拼音的人是当头一棒。

卢戆章就主张“切音字与汉字并列”，周有光也认为汉字和拼音会并用至少几百年。日本的语言本来没有文字，借用汉字写日语500年后，才发明假名日语拼音文字。但是假名是被日本女性当做“女书”使用了500年后，才有资格跟一直被男人使用的汉字也就是“男书”并驾齐驱。到现在，日语的文字一直是汉字和假名混合。可见，文字的演变，文字的现代化不是一蹴而就的，只能潜移默化地被社会接受。

汉字不怕拼音，汉字需要拼音。汉字不方便去的地方，拼音两肋插刀上，给汉语扫除书面语高速道路的障碍。这就是中国现代的国家通用语言跟国家通用文字和谐相处的有力保障：汉语拼音是中国法定的拼写国家通用语言和给国家通用文字注音的工具。

【图片】2000年法律出版社出版《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家通用语言文字法》。

1　余音缭绕：我们欢迎还是阻挡汉语拼音

我们欢迎还是阻挡汉语拼音？汉字到底喜欢还是害怕汉语拼音？

其实汉字诞生后不久就渴望出现汉语拼音。开始用没有办法的办法注音，就是用已经认识的同音字给不认识的字注音。2000多年前的汉朝就开始想更加简单的办法，用两个字给一个音节拼音，叫做“反切”。民国时期发明专门的拼音字——注音字母。新中国直接采用国际通用的拉丁字，制定和推广汉语拼音半个多世纪了。

现在，汉字被拼音（拉丁字）手牵手地进出电脑，智能化地处理汉语承载的所有的信息。但是，还有不少人为了“保护”汉字把拼音当做贼一样防备和拦截。例如小学一致拒绝执行国家标准《汉语拼音正词法基本规则》，放弃教学汉语拼音“拼写”普通话的功能，只是局限在给规范汉字“注音”的狭隘用途上，使社会需求和基础教育脱节。

在中国语言现代化130年的时候，华闻之声总编辑李海湖，在微信群里分享了一批讨论汉字和拼音的文章，例如《汉字拼音化运动及其错误辨析》《汉字拼音化的努力与失败》等，立即引起了群内一些学者的注意和争论。原来百年前的讨论仍然余音缭绕。

这些文章反对拼音化运动，他们的理由似是而非：如果汉字实行拼音化，那么会有很多同音语素不能有视觉区分。汉字拼音化将不利于中国优秀传统文化的传承。甚至有人认为汉字拼音化运动已经失败了。施兴权等学者支持这些观点，一时间反对汉字拼音化的声音显得格外突出。其实，这是对汉字拼音化的全面认识的误解。

吴文超一直不慌不忙地陈述相反的观点：“毛主席提出文字必须改革，走上人类共同的拼音化道路。这个观点是正确的。属于汉字文化圈的日本、韩国和越南都走向字母化。”

彭泽润试图调和双方观点：“说汉字拼音化运动错误是保守方向的极端言论，无视拼音文字对汉语汉字的的巨大帮助。”

湖南师范大学彭泽润教授不遗余力地推进中国语言现代化，对汉字拼音化的质疑观点做出了反击。他指出不能用错觉中产生的“同音词”问题（错误地把同音语素当做同音词）来反对拼音“拼写普通话”的功能，因为很多人把同音的词和不能单独使用的非词堆砌在一起，这样就得出了汉语“同音词”很多的错误结论。文字记录口语，口语不同音，文字必然不同形。任何语言中都有同音词，但是都不会多得影响语言交际，因为语言有自我调控的能力。

山东师范大学文学院的王开扬教授说：“从语文教学和技术应用存在的问题和难点看，汉字拼音化迫在眉睫。但是直到目前汉字拼音化的条件还没有成熟：首先是全社会的普通话普及不够，其次汉语书面语里残留较多的文言成分影响拼音词语的区别性，第三，汉语拼音作为文字方案在技术上还有待于进一步完善，第四，宣传力度不够，社会的接受心理没达到相当的程度。”

王开扬还提出，当前要全面贯彻国家语言法律，用好汉字和拼音，逐步改进拼音化的条件，渐进式推进拼音化的进程。

【图片】拼音在对外汉字与教学中发挥巨大的威力

2　30年：拼音在信息时代凸显威力

在看到讨论的气氛起来后，湖南师范大学彭泽润教授作为“语言理论”微信群群主提问启发大家思考：汉语拼音来到汉字身边，汉字到底应该害怕还是欢喜？

虽然百年前的激烈讨论仍然余音缭绕，继续着双方不同的主张，但是事实已经发生了很大变化。正如彭泽润说的：“拼音已经跟汉字比翼双飞，运载汉语普通话走遍中国，走向世界。汉字已经跟拼音形影不离，可以说没有拼音，汉字难以独立地在信息高速道路上跑下去。”

晚年居住在香港的联合国资深汉语翻译吴文超在微信群中分享了他参加联合国宪章修改会议的亲身经历：20世纪90年代举行的联合国宪章修改会议，在准备汉语和英语两种文本的时候，两位英语打字员快如机关地高速打字，在两个小时左右就完成了工作。但是两位汉语打字员直到晚上八九点才做完全部工作，连晚餐都耽误了。吴文超感慨：“香港政府如果全面采用汉语工作，效率会更加低下。”

杨双杨、李海湖等人纷纷站出来反对：“打字机时代汉字不方便。现在是电脑时代，已经不存在这个问题了！”“30年前的老黄历了，不足为据。汉字输入早就突破了这个瓶颈。”

有的学者甚至认为现在汉字比拼音文字更加有优势：“如果是同样的文本内容，汉字打字更快。”“汉字在信息储存方面更加具有优势。”

事实上电子计算机发明后，表音文字可以通过小键盘直接处输入，方便地进入到计算机。直到20世纪90年代人们才想到用汉字编码方式把数量庞大的汉字送到计算机里面。当时出现“万马奔腾”的汉字编码局面，500多种有影响力的汉字输入编码如潮水般涌现。王永明的五笔字型输入法胜出，最终汉语拼音获得全胜。

彭泽润说：“当时向全国中小学学生普及五笔字型的时候，我写论文反对，认为推广词语拼音输入方法才有前途。现在已经实现了我的预言。”

中国人民大学李泉教授发表论文认为，应该确立拼音作为法定文字，这样可以高效助力汉语国际化，也就是把汉语拼音列入汉语第二法定文字。他认为，汉语的文字现在是传统语素文字和现代音素文字构成的“连体文字”。

暨南大学郭熙教授2016年在《光明日报》发表文章《借力拼音，让汉语更快走向世界》。他认为，应该“进行更多的汉语拼写试验”，因为“发挥汉语拼音拼写汉语的功能有利于让更多的人读中国”。

长期在美国从事语言学研究和教学的陆丙甫教授认为，应该从外国人学汉语的环节首先用好汉语拼音。

香港基础华文研究院执行院长熊怀苑认为，在全球化信息化的背景下汉语拼音更加显示出了它巨大的活力和潜力。汉语拼音目前是国际汉语教学最有效最简便的教学工具，外国的一些人不想学汉字，只想学汉语，拼音就能满足他们的需求，无需编码的拼音输入法成为了他们最受欢迎的输入法。按照词拼音汉语的正词法规则，使拼音输入法更加精准快捷，汉语拼音实际上在一些领域已经发挥了文字的功能。

在支持拼音的学者中，很多人不懂拼音的“拼写”功能，只懂“注音”功能。杭州师范大学语文教学法专家李功连教授说：“按照国家语言文字政策，拼音属于汉字注音的工具。温儒敏教授发表过类似观点，所以他主编的统编小学语文教材从“天地人”开始，先学习汉字，再学习拼音。从语文教学角度来说，语言能力培养是语文课程的目的，拼音自然就是学习语言的工具。”湖南师范大学语文教学法专家刘光成教授说：“汉字和拼音比翼双飞是合理的，但是拼音只是学汉语的工具，而且不是唯一的工具。”

彭泽润说：其实，拼音现在几乎成为现代化汉语处理的唯一工具，人人不能离开。拼音跟汉字手拉手地进出电脑，才能方便地处理汉语信息。语文教学领域专家的这种认识很普遍。他们有时缺乏语言学知识，这跟教材话语权的掌握对象有关。语文教学话语权从新中国初期的语言学家（吕叔湘等）手里转移到文学家（温儒敏等）手里。汉语拼音在国家语言法律里规定的是“国家通用语言文字以《汉语拼音方案》作为拼写和注音工具”。拼写和注音有什么区别？拼写的对象是语言（普通话），当做文字用。这是需要把词记录清楚，例如“一会儿”这个词只能拼写成yīhuìr。注音的对象是文字，当做主体文字的助手。这时机械地给每个字注音，甚至不管这个字记录的真实语音是什么，例如小学语文原来违背普通话语音事实，出现轻声音节给“一会儿”的错误注音是：yī　huì　er。

中国语文现代化学会名誉会长、南开大学马庆株教授认为，小学语文不应该淡化汉语拼音教学，社会上应该应用好汉语拼音的所有功能，让拼音帮助汉语汉字走向世界。

【图片】2009年在湖南长沙，马庆株教授在中国语文现代化学会语言理论分会第1届研讨会上发言

3　历史追溯：汉语拼音经历了2千年萌芽

拼音的魅力越来越大了，但是拼音是突然从天上掉下来的吗？不是！其实，几千年来，中国人一直在追求拼音的路上，只是时代的契机久久没有到来。

反切出现以前，人们还没有认识到被汉字这样的字整体记录的汉语音节是可以继续切分的。当时给汉字注音只能给出一个音节的相同或相近的同音字来表示，这种方法叫做直音。例如，“仁，读人”。如果同音字都难以准确找到，只好用譬况、读若、声训、分析声符等注音方法。

汉朝末期，受到佛教文献用的拼音文字的影响，发明了拼写汉语音节的反切方法。这是汉语拼音的萌芽。反切是用两个字来拼读一个音节：在前面的字记录的音节中提取声母，在后面的字记录的音节中提取韵母和声调。例如“铃，令丁也。”。这个例子当时有用，现在用普通话拼读已经不再准确了，要经过“还原”处理。líng（铃）=l（提取“令”字记录的音节lìng中的声母）+íng（提取“丁”字记录的音节tīng中的īng，再还原成古代的声调地位íng，因为古代平声不分阴平和阳平，只是通过声母的清浊来区分。所以现在普通话的阴平和阳平声调的区别可以忽略，当做相同。）古代佛教传入中国以后，人们接触到梵文字母这种拼音文字，才领悟到汉语音节的语音还可以分解记录的原理。

汉语文字音素化的探索从明朝开始。随着中国跟西方商业贸易的发展，一些天主教徒来到中国传教。为了避免繁难的汉字这个书面语障碍，天主教徒简单地用拉丁字母（罗马字母）代替汉字拼写汉语。1605年意大利传教士利玛窦在北京出版了《西字奇迹》，成为最早的汉语拼音方案，至今有417年了。影响最大的是115年前的1867年由英国人威妥玛制定的汉语音译方案。这个方案不是典型的汉语拼音方案，其实是根据英语语音习惯来用语音近似方式拼写汉语，也就是一个汉语音译成英语的方案。例如“北京”被写成Peking。

中国人自己摸索了26年后，国家法定的第一个汉语拼音方案“注音字母”于1918年公布实施。但是这个方案有两个问题：第一，形式保守。字母来自汉字，导致缺乏国际通用性。第二，内容保守。没有彻底音素化，韵腹和韵尾没有继续分解，导致字母不够经济。台湾地区沿用这个方案很久。

10年后的1928年，政府公布“国语罗马字”。这个方案直接采用音素化的拉丁字母，方便直接进入英语等语言的文本，方便翻译，所以在1940年改名为“译音符号”。缺点是用字母表达声调的方法很复杂。

1931年，中国共产党人在当时的苏联海参崴公布推行“拉丁化新文字”，这是汉字拼音化的成功演习。这个方案除了继承“国语罗马字”的优点，还回避了出现声调表达复杂的缺点：干脆不写出声调。这就不符合汉语是声调语言的文字设计要求。当时也没有推广国家通用语言，无法在全国推广这个北方话拼音方案，于是还出现了上海话等南方方言拼音方案。

1958年克服了上面各种缺点的“汉语拼音方案”经过全国人大批准通过，终于成为流传64年到现在的国家通用拼音方案。

4　周有光：我们已经进入广义的拼音化时代

经过2000多年的追求，特别是最近100多年的全民努力，汉语拼音已经深入人心，跟汉字相依为命。可以说，我们已经进入了广义的拼音化时代。

周有光认为拼音文字取代表意文字好比机器工业取代手工业，“决不因为语言特点和社会习惯的不同而有例外”。他也告诉我们已经进入广义的拼音化时代，在普及拼音的同时马上废除汉字也不现实。他109岁在《湖南师范大学社会科学学报》2014年第4发表文章说：“拼音化有广义和狭义的区分。广义的拼音化我们已经有了，狭义的拼音化我们不走。我们当年写给周恩来总理做的关于文字改革的报告中讲得很清楚，拼音是用来帮助汉字，不是代替汉字。有许多学者提出要用拼音代替汉字，但是目前国家政策不支持，至少一百年不可能，五百年都不一定可能，拼音代替汉字的路现在不通。”

有人不能理解周有光的这个意思。彭泽润说，广义的汉语拼音时代就是拼音和汉字并存，拼音可以单独“拼写”普通话，还可以给规范汉字“注音”。普及拼音而且要跟汉字共存，这已经变成现实。过去狭义的汉字拼音化就是让拼音取代汉字，这种激进的想法是不符合目前的一般现实的。但是，在汉字不方便使用的领域已经出现拼音取代汉字的现实。这种跟汉字和谐相处的汉语“拼写”就是局部的狭义的汉字拼音化。

事实上，这样的“针锋相对”在历史上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历来学者们对汉字拼音化运动的看法更是褒贬不一。在汉字改革激进派的眼中，汉字成为中国野蛮落后的象征，恨不得立刻废除。在保守派眼里，汉字是祖传秘方，不能动。陈独秀、钱玄同、刘半农、吴稚晖等一大批学者冲破阻力，推动了汉字拼音化。这就促使我们今天已经进入了广义的汉语拼音时代。

【图片】2006年彭泽润拜访101岁的周有光交谈汉语书写现代化问题

5　卢戆章和周有光：拼音的爷爷和爸爸

在广义的拼音化时代饮水思源，我们要感谢一大批国内外的学者、官员，还有广大的群众。最闪亮的两个人物就是卢戆章和周有光。

卢戆章，中国人自己发明汉语拼音的第一人——拼音爷爷。周有光，最终发明汉语拼音的主力——拼音爸爸。

1892年卢戆章《一目了然初阶》的出版揭开了中国语言现代化的序幕，今年（2022）是中国语言现代化的130周年。《一目了然初阶》是展示中国人自己设计的第一个拼音方案的著作。作者把这个汉语拼音方案叫做“中国第一快切音新字”。卢戆章生活的时代国力贫弱,为了普及教育，提高人民的科学文化水平，使祖国富强起来，他毕生致力拼音研究和推广，开启了中国语言现代化运动的序幕。

如果说汉语拼音最早的发明者是卢戆章，或者说他是做试验，那么后来的成功者是周有光。周有光是中国文字改革委员会拼音化研究室第一任主任。他的一生前期是经济学教授，后期是语言学教授。周有光后期从事语言现代化研究，主要成就是帮助国家制定了汉语拼音方案。汉语拼音方案最终也是采用了周有光的科学思路：采用国际通用的拉丁字母、字母记录彻底音素化、字母拼写口语化。

【图片】卢戆章著作《一目了然初阶》的拼音样品

6　1892-2022：中国语言现代化130年

130年前的拼音的革命引发一系列语言问题，打开了中国语言现代化的大门。

从1892年到2022年，中国语言现代化走过了130年。其中，拼音是语言现代化的重要成果。1892年卢戆章倡导的切音字运动是近代中国语言生活变革的第一声春雷，开启了中国语言现代化的序幕，让中国民众认识到绵延数千年的汉字也有走上一条拼音化发展道路的可能。

中国语言现代化有哪些内容和成果？周有光、苏培成、马庆株、冯志伟等学者都做过概括。有的还提出“术语国际化”“语言规范化”“字母拉丁化”等说法。彭泽润认为，规范化是现代化后的稳定工作。术语、字母只是现代化的一个小问题。在周有光等语言现代化思想的启发下，湖南师范大学彭泽润教授把中国语言现代化概括成7个方面：语言关系和谐化（普通话的地位）、语言生活共同化（普通话的确定和普及）、书面语言口语化（普通话书面语的普及和文言文的废除）、表意文字简便化（汉字的简化和整理）、文字体制表音化（拼音的制定和普及）、文本格式清晰化（标点和词距的推行）、信息处理电子化（汉语人工智能的发展）。

这次我们讨论的话题就是其中的文字体制表音化，就是一般说的汉字拼音化，也就是记录汉语的文字拼音化，目前的主要成果是汉语拼音的制定和应用。

【图片】2017年在贵州兴义，彭泽润、马庆株教授在中国语文现代化学会语言理论分会第5届研讨会开幕式主席台上

7　学生：珍惜拼音，语言现代化任重道远

汉语拼音普及带来的好处是很明显的。表音文字的字总数少，形体简单，便于识记。表音文字是世界文字的主流，目前大部分国家使用的都是表音文字，实行汉字拼音化可以帮助汉字更好更快地融入世界。拼音带来的这些好处，国民有目共睹，虽然保守的人不愿意承认。

湖南师范大学2020年级研究生阳繁认为汉字拼音化不仅体现在拼音输入法这个方面，而且体现在生活中常用的缩略词和字母词上，例如B超、X光、HN（湖南），HSK（汉语水平考试）等。汉字拼音化只是一个时间的问题，还有一个就是人们心理接受的问题。阳繁认为汉语拼音是一个潮流，虽然还有人可能在阻挠它，但是时代的潮流终究阻挡不了。

2021年级研究生蒋语嫣说，汉字和拼音难舍难分。从中小学识字教学，对外汉语教学，到词典编撰，到计算机输入；从国内日常的拼读，到走出国门给汉语专有名称穿上洋装。年轻的拼音搀扶着古老的汉字慢慢迈向新时代。这个过程有很多坎坷，但是前景光明。

马上要进入湖南师范大学读硕士研究生的刘霖认为，目前语言生活还存在很多影响语言现代化的问题，例如普通话里夹杂文言表达，给汉字拼音化带来了不小的阻力，还需要经过长期的配套改革和实践才能逐减少阻力。但是拼音早已经融入我们的语言生活，就像空气一样无处不在。现在已经出现了不少拼音拼写的词组缩写的词，例如：HSK（汉语水平考试）、GB（国家标准）。汉字固然会持续使用一定的时期，但是这并不影响我们充分挖掘拼音的潜力。

【图片】社会上错误使用拼音的一个例子：乱写声调符号

8　展望：拼音和汉字比翼双飞

展望未来，汉语拼音和汉字怎么比翼双飞，共同把汉语普通话送上世界语言信息高速道路？

早在2014年，彭泽润等在《湖南师范大学学报》发表论文《复古和进步的较量让拼音和汉字比翼双飞》，明确表明了对于拼音和汉字的理性认识。文章从语言现代化的阻力和动力、复古和进步的角度，对汉字和拼音的发展中出现的主要问题做了全面解读，提出了拼音和汉字比翼双飞的观点。

彭泽润指出，汉字有汉字的好处，拼音有拼音的好处，两个好处加在一起，就是中国今天汉语文字的现实。汉语拼音这种语素文字的威力不会因为咒骂退出现代汉语舞台，也不会因为激进的呼吁立刻取代传统的语素文字汉字。

他呼吁在继续珍惜汉字的同时，我们不仅要珍惜拼音，还要理直气壮地珍惜正词法，让国家标准《汉语拼音正词法基本规则》在社会上推广了30多年后，能够早日入驻基础教育的家——小学《语文》教材，使基础教育早日跟社会需求接轨。为了汉语信息处理等需要，提倡大家在汉字文本中也实践词式文本，就是在词之间顺手添加一个做词距的空格。

【图片】2006年在北京周有光家里，周有光给彭泽润提倡和实践词式文本题词鼓励

【图片】2008年《湖南政报》听取彭泽润意见把拼音从注音模式改成拼写模式

在即将发布这篇文章的时候，李海湖告诉彭泽润，很多人不能区分“汉字拼写和汉字注音”的不同，建议以后专门探讨，进行科普。其实“汉字拼写”的说法也不准确，因为拼写的是语言，不是文字。我们可以这样表达：用汉语拼音方案（国家通用语言文字的工具）拼写汉语（普通话——国家通用语言）和注音汉字（规范汉字——国家通用文字）。为什么语言要“拼写”，而不是直接“写”？为什么汉字还要其他文字（拉丁字）来注音？为什么拉丁字不需要汉字给它注音？这样的区别如果还会产生很多疑问，大家尽管问。以后在专题分享中解答。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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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作者朱淑琪是湖南师范大学文学院2022年级语言学及应用语言学硕士研究生，从长沙师范学院本科毕业考入。

【图片】作者寇婕是湖南师范大学文学院2022年级语言学及应用语言学硕士研究生，从南京信息工程大学本科毕业保送。

图片来源：作者和彭泽润提供。

责任编辑：胡宇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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