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林琳正在家上网，和一个叫紫陌飞燕的网友聊天。丹彤忽然来了电话，说她病了，在医院里，问林琳能否过去陪她一下。丹彤是林琳一个朋友的朋友，她们在一次聚会上相识，虽然没有什么深交，却有着女人间的惺惺相惜。林琳只知道她离婚好多年，一个人带着孩子，生活的艰辛可以想见，由此，林琳尽可能给予她更深的理解和关照。林琳赶紧关了电脑，匆匆赶往医院。
林琳到医院的时候，看见丹彤正在观察室里打着点滴，头发凌乱，脸色苍白。她看见林琳，无力地冲林琳笑了一下，说：“不好意思，把你叫来，我患了神经官能症，已经好几天了，睡不着觉，浑身难受，上不了班，好想找个人陪一下。”林琳坐在她身边，帮她把点滴的速度调慢，说：“好，我陪你。”
等她打完点滴，林琳送她回家，她说：“别走了，留下吃晚饭。”这是林琳第一次去她家里，两室半的居室，装修简约，室内洋溢着庙堂里的那种清香。她招呼林琳坐下，还递给林琳一本影集，她说：“你先看吧，我去点一炷香。”林琳正纳闷，她已经从书架上取下来一个微型的三鼎香炉，那绿漆斑驳的香炉里，已经积淀了厚厚的香粉，想必是天天烧香的缘故。她点燃了香火，插在香炉里，刹那间，香气四溢。林琳笑道：“你这是张爱玲的第几炉香呢？”她笑答：“我哪有什么张爱玲的沉香屑啊，只不过是用这几根香来安神罢了。来，我们一起看影集吧。”
她指着影集里的一张照片，那是一对年轻夫妇，穿着泳衣，亲密无间地站在沙滩上。她说：“瞧，这就是我老公。”林琳的视线锁定了那个看上去十分英俊潇洒的男士，不由惊叹：“你老公好帅呀。”她露出得意的笑容，又恨恨地说道：“那是啊，要不能让那个小狐狸精勾走吗？”她一边翻着影集，介绍照片上的一个个人物，一边断断续续地给林琳讲起她和她老公的故事。
原来，她老公是做房地产生意的，他们通过亲属介绍结婚，婚后不久生下了他们的宝宝：一个聪明伶俐的儿子。他老公随着房产事业的扩大，应酬也日渐增多，后来就认识了一个年轻的女人，都说中年男人经不起年轻女人的缠绵和进攻，他老公自然被俘虏，于是，就在外面和那个女人同居了。后来还送给那个女人一套房子。
丹彤说到这里，已经啜泣起来，她说，等她发现后，和男人大吵了一顿。那女人居然找上门来，说爱他的老公，要她让位，她气得骂那女人无耻，还扇了那女人嘴巴，他老公居然偏袒那女人。他们经过无数次的吵架，终于离婚。后来，她气不过，找人把她老公打伤。
林琳听到这里，不由唏嘘，人间爱恨情仇也莫过于此，都说爱之深、恨之切，但这样的报复是否值得呢？
她继续说，他们现在已经离婚快八年了，孩子都已经12岁，八年里孩子再没有见过他的父亲。
“那他父亲不付抚养费吗？”林琳问。
“八年了，他一分钱也没有拿过。你说，他是男人不？我真的很恨他！”丹彤咬牙切齿地说道。“听说，他和那女人生的孩子也已经快8岁了呢。”
她把影集翻到最后：“看，这就是那小狐狸精！"
林琳看到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孩的半身相，露着甜美迷人的笑靥，长发披肩，很纯情的样子。林琳怎么也想象不出这样的女孩能够去勾引别人的老公？
“你怎么有她的照片？”
“我曾在我老公的皮夹里找到，就给拿出来了。我也恨她，现在虽然过去8年了，可这小狐狸精就算化成灰烬我也能认出她来。”
她们说话的工夫，香一点点燃尽了，终于，最后一丝光亮也熄灭了，香屑成冢。丹彤起身去收拾香炉，林琳望着她的背影，觉得很苍凉。
临近黄昏的时候，她的儿子放学回来，一个眼神略带羞怯的男孩，说话时总是受惊的样子，这让林琳心里说不出的酸涩。
林琳在丹彤家吃过晚饭，回到家里，又上起网来。那个从没谋面的网友紫陌飞燕正在找林琳，她抖动着窗口。
紫陌飞燕：白天干吗去了？
若素：去看一个朋友。
林琳忽然想起什么，键盘轻敲，打出：你和老公最近怎样？
紫陌飞燕：还是经常吵架，原先总是听人说，三岁一代沟，现在愈加相信，我老公比我大十多岁，我们之间得有三、四个代沟呢，呵呵。
若素：呵呵，你以前还跟我说，爱他死去活来呢。
紫陌飞燕：是啊，年轻的时候不懂事。觉得他事业有成，崇拜得不行，以为那就是爱情。若换成现在，宁愿找一个条件一般，年龄相仿的，也绝不会去抢别人的老公。
林琳和紫陌飞燕聊到很晚才睡觉，她曾是林琳在天涯发帖子时的一个读者，后来成了网上的朋友。她总是说，让林琳有空写写她，林琳就笑她，写你什么，写你怎样去勾引人家老公？她就一本正经地说，年轻时不懂事儿，铸成大错，悔之晚矣。
时间飞快，数月后的一天，丹彤给林琳打来电话，语气中无法掩饰她内心的激动，她说：“我老公回来了。”“前几天，他忽然来找我，让我原谅他。”
“你原谅了？”
“他给我跪下了，说，我虽然曾经找人把他腿打坏，但是他知道那是因为爱之深恨之切，是因为在乎的缘故。你瞧，我老公什么都懂。”电话里她口气欣慰，然后又轻叹一声：“只是我儿子不同意他爸回来，他说他爸抛弃我们母子这么多年，还让他回来做什么？”
林琳觉得孩子说的话在理，就问丹彤：“那你怎么打算？”
“孩子还小，不懂什么是破镜重圆，那毕竟是他亲爸呀。”
林琳明白丹彤还是愿意她老公回来，无论这么多年，他伤她有多深，而她又说他多么恨他，但她对他的思念从来没有断过。
又过了数日，丹彤给林琳来电话，让林琳去她家里，她说：“你姐夫回来了，我想让你见见他。”
“孩子接受了?”
“嗯，一点点的，毕竟是父子。”
林琳按照丹彤邀请的时间，去了她家，还是满屋子的清香。一个略微苍老的中年男人站起来迎接林琳，和照片上那个曾经帅气的男子相去甚远，丹彤给他们做了介绍后，他们互相点了下头，林琳没有叫他姐夫。
林琳心里始终有个疑惑，离婚八年了，他为什么会突然回来，难道八年后才懂得原配的重要，才想起这边的孩子？
丹彤送林琳时，她们在公交站点等车，她忽然心情沉重地对林琳说：“其实我心里也一直有个结的。我估计是那个小狐狸精嫌他老了，房产生意又不景气，他早已不做了，每天无所事事。你想，那个小狐狸精还要他干什么？所以，他才又想到，回我们这儿来。”
丹彤能这样想，林琳很欣慰。只有看得清楚，才能避免再受伤害。丹彤说：“现在他回到家里，每天都给我们母子做饭，收拾房间，伺候我们娘儿俩。也算是还债吧。”
“那他还和那女人来往吗？”
“不来往。那女人来过几次电话，他当我面接了几次。都是因为孩子的事情，大概是管他要钱，给孩子交学费。他说，没有。就挂断了。”她又补充一句：“看样子，他以后再也不会和那个女人来往了。”
林琳是个女人，无法想象一个男人的心理状态，却能够理解做女人的不易，丹彤孤灯挑尽死守了那么多年，到人生还不算太老的时候，丈夫回归了，不管因为何种缘由，也算是一种幸事吧。
回到家，林琳的心情也不能平静。听说现在复婚的多了，不管什么原因，还是好事。林琳在网上看到了紫陌飞燕在线，就主动找她聊天：你老公怎样？
紫陌飞燕轻描淡写地说：我老公走啦。
林琳一愣：去哪了？
紫陌飞燕：我们分开了，估计他回到前妻那里吧。不过呢，他最近偷偷摸摸回来两次，给我和孩子扔下些钱，就走了。
林琳只知道她老公是做生意的，林琳刨根问底：你老公具体做什么生意？
紫陌飞燕：只是普通的小生意。
人家不便细说，林琳不该再追问，想必她老公不会就是丹彤的前夫吧，这世间哪有这么巧合的。
紫陌飞燕又说：我最近总是心口窝疼，去医院检查，大夫说我是心绞痛，给我开了一堆药，让我注意身体，恐怕我以后要少上网了，记得给我留言哦，呵呵。
怎么不告诉你老公？让他回来陪你吧。
紫陌飞燕给林琳发过来一个难过的表情，说：也许我们曾经在一起是一个错误，现在，他既然回到他前妻那儿，就让他安安静静地生活吧。更何况，大夫说我的病不容乐观，所以，我也不想拖累他。只是，真的不知道以后孩子怎么办？孩子还那么小……
林琳不知如何安慰紫陌飞燕，只好在网上陪着她。但是，从那次以后，林琳就再也没见过她上网。
日子飞快地逝去，有一天，林琳觉得很无聊，就给丹彤打了电话，她热情地邀林琳去她家。林琳到了她家，室内依然是那熟悉的清香味道。当时，恰好赶上她的儿子放暑假，林琳看见她的老公领着儿子，还有另一个男孩在玩耍。丹彤叫过那个陌生的孩子，说：“老儿子，给阿姨问好。”
“老儿子？”林琳诧异地问。
丹彤牵着林琳的手进了她的房间，悄悄对林琳说：“这个孩子，就是你姐夫跟后面那个女人生的。”丹彤称“那个女人”，而没有说小狐狸精。
“姐夫怎么把他领回？”林琳想接着说，“你怎么能够容忍……”
丹彤似乎看出林琳的疑惑。她说：“那个女人得了乳腺癌，医院误诊心脏病，等查出时，已经晚期，不久前她死了。她临死前，我和你姐夫去看她，她哭着把孩子托付给我……现在，我们一家四口生活在一起也很幸福……”
林琳从丹彤家出来，走在华灯初上的夜晚，不知不觉泪流满面，真的，林琳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觉得一个女人的伟大，丹彤她在承受丈夫的背叛所带来的伤害后，还能够接纳他，并对他和那个女人生的孩子视同己出，给予殷殷的母爱，这需要怎样的胸怀啊，如果不是出于她对丈夫的深深挚爱、如果不是出于她骨子里的善良，怎么能够做到呢？
林琳忽然想起紫陌飞燕，虽然林琳曾经有意把她们错综复杂、扑朔迷离的生活联系在一起，但事实上可能风马牛不相及。不过，她们彼此的故事却在林琳身边演绎得如此连贯。
林琳一直想看看紫陌飞燕的照片，可是她始终都没有给林琳发来。她的头像还是那个灰灰的顽皮的小木偶，林琳多么盼望她快点亮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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