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位高权重无限风光，因涉嫌经济犯罪被查，副市长吞枪畏罪自杀

【本文节选自作者：左芷津，有删减，如有侵权，请联系删除，图片源自网络侵删】

中国的贪官不少，但是自杀的贪官并不多：此案的关键就是自杀还是他杀，在这个问题上一定要把证据搞扎实，办成经得住历史考验的铁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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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5 年 4 月 5 日是清明节，在这个祭奠先人的庄重肃穆的日子里发生了一起震惊全国乃至全世界的重大事件。

当天下午 6 时，北京市公安局接到市委的电话，北京市委常委、副市长王宝森失去联系已将近二十四个小时，市委书记陈希同命令北京市公安局领导亲自带队，抽调精干刑侦民警和法医、痕迹和照相录像等专业技术人员，带上警犬，立即随王宝森的司机到怀柔山里寻找。

此时我正在公安部秦城监狱参加干部培训，刑事侦查局电话要我火速赶回。听完简单的情况介绍，我带上助手立即赶往北京市公安局，会同进山寻找王宝森的人员一道前往怀柔。

当晚 8 时，市局刑侦处长王军率队出发。王宝森的司机是怀柔人，他没有费太大力气就把我们带到昨晚他开车送王宝森下车的地方，怀柔县崎峰茶村。车上里程表显示，从东直门到怀柔县城是 50 公里，从怀柔县城到崎峰茶村又是 50 公里。

到了现场已是夜里，大山里四周漆黑一片，一大队武警战士也赶到了，参加到搜寻中来。身着各种制服和便衣的队伍在公路上集结，分成小组，间隔五米一个人，技术人员走在后面，来回巡视，扩大照看的范围，大家分片搜山。

正当队伍散开沿山搜索时，突然间狂风大作，飞沙走石，杂草枯叶满天飞舞，眼睛被风吹得睁不开，连呼吸都很困难，鼻子嘴里和衣服里全都灌进沙土碎石，满天的泥土和石子像是要把我们活埋。起风的同时气温骤降，大家不由自主地蹲了下来，抓住身边的小树和灌木。这么恶劣的天气条件下搜山显然是无法进行下去了，逐级请示后，我们暂停搜山，退回到崎峰茶乡政府院内待命。

转天 4 月 6 日清晨 5 点半，天蒙蒙亮，熬了一夜的我们再次排好队形，全部人员投入拉网式搜山。5 点 45 分，在崎峰茶村半山腰的一条干涸的流水小沟里发现一具男性尸体，头南脚北仰卧，右手握着一支比较少见的新型微型手枪。从尸体外观看没有腐烂，应该是死亡不久的，从衣着的品质看应该是有一定档次的人，我们马上叫来王宝森的司机辨认。司机说，这就是王宝森。

只见王宝森尸体头部左侧和左耳有流向脑后枕部的流柱状血迹，头部左侧地上的枯草和树叶上有少量流淌和滴落的血迹，左耳上方和右耳上方各有一孔洞，两个孔洞呈现左侧高右侧低的走向。

我们是做刑事侦查和刑事技术的，根据多年的办案经验，从现场环境、迹象和尸体姿态判断十有八九是自杀，但是这事情太重大，大家都是心里有数，可嘴上却什么也不说。好端端一个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怎么说死就死了呢？而且还是在这么偏僻的地方。

现场立即被保护起来，同时逐级向上汇报。我则立即赶回北京，向部领导直接汇报。副部长听完，指示我说，不管案子最后查明是什么性质，自杀还是他杀，这个案子一定要办成铁案，经得住历史的长远考验。

说着，他从办公桌里拿出一支与王宝森手中相同的手枪，只不过副部长的这把是全电镀的礼品枪，让我模仿王宝森尸体的拿枪姿势和枪弹射入口和射出口的位置给他看。我清楚，作为一位干了几十年的老刑侦领导来说，判断自杀还是他杀并不难，看了我比划的样子，领导心中应该已经有个大概的判断。

副部长一再强调，此案的关键就是自杀还是他杀，在这个问题上一定要把证据搞扎实。

他指示我作为公安部专家组成员，一定要全程参与这个案件，要通过刑事技术工作把各种证据搞充分，搞准确。尸体肯定是要解剖的，北京市公安局在解剖尸体前一定要先请示公安部。最后，他把那支手枪递给了我，说在检验尸体时可以比对是不是这种手枪形成的。

我连忙赶回现场，王军处长正在向李其炎市长作汇报。李市长浓眉紧锁，黑着脸，在我们划定的中心现场外转了一圈，一句话没说就上车走了。

领导看过后，我们一行人各自抄起器械，正式展开现场勘查和取证工作。现场位于怀柔县琉璃庙到崎峰茶的公路 8 公里处，王宝森死亡的中心现场位于公路南侧崎峰茶村小梁根阴坡的半山腰上，山坡上有一条被雨水冲出的由上向下的小水沟内。

我们没有能丈量远距离的皮卷尺，市公安局法医中心的法医师刘力就地取材，捡来一根长树枝当标尺，趴在地上，一折一折地量了起来，最后计算出实际距离。王宝森下车的公路旁边是一片宽 38 米农

田，农田延伸到山脚下，从山脚向山上直到王宝森死亡的半山腰是 47 米，两段合计为 85 米。

也就是说，王宝森下车后，先蹚过了农田，然后开始爬山。当天是农历初六，上弦月已落下，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山里，穿过这些刺人的灌木和杂草，在根本没有路的情况下，深一脚浅一脚地摸黑走这 85 米也是很不容易的，更何况后半段还要爬山。

由于流水的冲刷，小水沟呈上窄下宽的三角形，水沟两侧各有一块大石头对应地立着，王宝森的尸体头朝山上，上身卡在两块大石之间，半仰半靠地倒下去，仰面朝天地半坐半卧在水沟里。这个地方的特点一是隐蔽，人在两石之间不容易被发现；二是有靠背，便于人坐下后固定身体，死了之后，尸体也不会滚到山下去。

尸体衣着完整，没有撕扯拖拉的破损迹象。尸体上身穿黑色羊皮夹克，左肩下方 10 厘米处的皮夹克上有 1 枚子弹头，我们把这枚弹头提取回去做进一步检验鉴定。

王宝森双臂交叉放在胸前，左手偏下，靠近腿的方向，右手偏上，靠近头的方向。右手紧握一把手枪，食指扣在扳机上，枪口指向左胸。右腿伸直，左腿稍屈曲。

尸体的姿势告诉我们，他是右手持枪紧贴右太阳穴开枪自杀的，其食指仍紧扣在扳机上呈尸体痉挛状态，这是自己开枪击中头部导致瞬间死亡，形成尸僵的典型姿态，他人加害无法形成这种始终紧握手枪的特殊尸僵。但是要办成经得住历史检验的铁案，首先必须构建完整的证据链条。

初步检验王宝森手持的是国产八四式 7.62 毫米手枪，这种手枪使用的是六四式 7.62 毫米的手枪弹，枪膛内有一发子弹，弹匣内有三发子弹。枪支各部机件完好，击发正常。

2

王宝森失踪后死亡无疑是一件特别重大的事件，为了准确确定他死亡的性质，就必须弄清楚他失踪前都发生了什么。事关重大，专案组列出需要接受调查人员名单，报请中央批准后，全面的调查工作立即紧锣密鼓地展开了。随着调查的深入，王宝森死亡前的情况逐渐地清晰起来。

4 月 4 日早上，王宝森和往常一样起床，喝完家人为他热的牛奶后，８点 30 分他内穿深蓝色毛衣，外套黑皮夹克，脚蹬黑色皮鞋，没有带公文包，衣兜里装着钢笔和老花镜，和爱人一同下楼，还用塑料袋装上了两根对糖尿病人最健康的安全食品：生黄瓜。司机已经在门口等了。

司机为王宝森打开黑色奥迪车门，王宝森一声不吭地钻了进去，爱人从另一侧上了车，车子缓缓地开动。搭车上班的爱人中途下车，王宝森同样没有吱声，一切都平静得和任何一天一样，连他们自己也无法料到此刻竟成两人的诀别。

大约 9 点钟，车到市政府，王宝森先到办公室看看有没有急事要办，上午市委有会，王宝森这个常委却没有参加。他到公安部礼堂参加由公安部政治部和北京市公安局联合举行的崔大庆、甘雷同志英模命名大会。在主席台上就座后，他微笑着和其他几位领导同志频频点头打着招呼。

会后中午 12 点 20 分，王宝森回到办公室，吩咐秘书约了几拨儿客人，当天晚上 8 点 30 分以后在天伦王朝饭店分头见面，还在饭店预订了晚餐，点名要吃炸酱面。王宝森长期「租用」天伦王朝饭店两个单间，房间钥匙他们自己掌管，房费由公司挂账。

王宝森得知当天下午北京市有一个调整经济结构的会议，就让秘书问问会议在哪里开，他要去听汇报。秘书联系到市财政局长，局长感到很意外，因为这个会议主要是副局长们汇报和讨论，没有必要请副市长王宝森参加，现在王宝森要来参加，局长对秘书说：「行，领导愿意听那就来吧！」随后告诉会议地点在天宁寺立交桥东南角的京中大厦。

几件事情安排好后，王宝森到市政府领导的小食堂吃了午饭，大约在下午 1 点午睡休息。

2 点 50 分时，司机开车送王宝森去京中大厦。天宁寺立交桥是个比较复杂的立交桥，司机在桥上转了半天没找到路，最后还是王宝森用车载电话让会场派人开车把他的车引到大厦门前。

王宝森到达京中大厦已经是下午 3 点 40 分了，他走进会场，在中间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听了 50 多分钟汇报，中间听到他感兴趣的地方还不时地插话。

汇报快要结束时，王宝森要去打电话，那个年代中国还没有手机，工作人员就引着王宝森到会议室隔壁去打电话，第一个电话是工作人员代拨的，接电话的是个男的；第二个电话是他自己拨的，工作人员懂得规矩，早早地躲开了，只是从王宝森说话的口气中隐约感觉到第二个接电话的人应该是个女的。两个电话打完，王宝森若无其事地回到会场继续听汇报。

5 点钟时，汇报结束，他表态说汇报的内容很好，充分肯定了大家的工作。局长等一大帮人把他送到大厦门口，王宝森坐进车里，把奥迪车后窗的玻璃降下一条缝，右手伸出来冲大家摆了摆，算是告别。送他的人感到很奇怪：王市长历来都是上车就走，从来没有这样的举动。王宝森从京中大厦直接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大约过了 20 分钟，王宝森叫司机送他去市委。北京市委和市政府在一个大院内办公，大院东边是市委，西边是市政府。到了市委后，王宝森自己上楼去。

王宝森在市委书记陈希同的办公室里待了 45 分钟，6 点 30 分，俩人边走边说一同下楼出来。陈希同上车从市委这边的东门出去，王宝森上车从市政府那边的西门出去。

王宝森上车后，用和往常一样的口气，轻轻地对司机说了一声「上怀柔」便不再作声。事后调查表明，此时的王宝森已抱定必死的信念。中国的贪官不少，但是自杀的贪官并不多，像王宝森这样如此淡定而又坚定地赴死，实在是耐人寻味的。

现在王宝森、陈希同都已不在人世了，他们俩人的这番谈话都谈了些什么？王宝森为什么就慷慨赴死了？恐怕永远不会为外人所知了。

司机以为是去雁栖湖畔的市财政局培训中心，王宝森特别喜欢去那里开会、度假。车子走上长安街，直奔东三环，然后从机场高速路转京顺路，直奔怀柔而去。

走到怀柔范各庄时，王宝森让司机开往崎峰茶，一路上还总是问离崎峰茶还有多远。车到云蒙山，王宝森下车解手，他问司机这是哪里，司机答是云蒙山风景区。王宝森上车继续往前走，还把车窗摇下来，不断地朝车外张望。

车子沿着蜿蜒起伏的盘山公路走着，王宝森看见路边拐弯处有一间破旧的小砖房，就让司机把车停在路旁，他下车来到小砖房前。太黑了，看不清小房子里的情况，吩咐司机从车上拿来手电透过窗户朝小房子里照了照。

这个小房子原来应该是修路工人住的，里面有用砖头垫起的木板床，墙上贴着旧报纸挡风。王宝森看见房门上挂着锁，就让司机拿把改锥，撬开锁到里面看看。司机说：「这不好吧，万一被人发现了怎么办。」王宝森只得作罢，上车继续往前走。

快到崎峰茶时，王宝森见路边有几间工棚，再次让车停下来，他独自下车，朝工棚走去，恰巧从工棚中走出来一人站在路旁解手，吓了王宝森一跳，王宝森说了句：「这儿还有人呢」，赶紧上车继续前行。

王宝森对司机说，崎峰茶山上有个小亭子，他约了两个人晚上 8点 10 分在小亭子见面，对方开一辆白色的桑塔纳，说好谁先到谁先等。崎峰茶村是个景色优美的小村庄，因一座山势险峻、长满苍松的大山「崎峰」而得名，这座山里有许多矿藏，据说还有金矿，是名副其实的「北京的金山」。

车子开到崎峰茶村的山坡旁时，一看表正好 8 点。俩人一同下车，司机环顾黑黢黢的四周说：「这里也没有亭子呀？」王宝森说：「就是这个地方。」他对司机说：「你也好久没有回家了，先走吧！别让别人看见咱们的车。」司机说：「我没事，我等接您的车来了再走，把您一个人放在这儿我也不放心啊。」王宝森说：「没事，我带着小玩意儿呢！」司机明白，小玩意儿指的是手枪。

王宝森把司机硬塞回车里，最后嘱咐他说：「不管谁呼你，都别回电话，明早 9 点在单位等我，如果有人问我，你就说咱们俩没有在一起，我是坐别的车走的。」司机懂得规矩，不该知道的不问，只得上车起步，那个地方路很窄，只能开车继续向前走，找了个宽敞的地方掉过头来，再按原路返回。

经过王宝森刚才下车的地方时，司机朝车外看去，已经不见了王宝森的影子，也没有见到其他任何人和车的踪影。

天伦王朝饭店这边，王宝森的秘书始终不见王宝森露面，不停地传呼王宝森和司机，但始终没有收到电话。9 点多钟，见一直联系不上他们，秘书推掉了等着见王宝森的众多客人，自己也离开了。

4 月 5 日早上 8 点钟，司机接到陈希同的秘书的传呼；8 点半到了市政府后，又被王宝森的秘书叫上楼去。司机按照王宝森的交代回复了他们，可是心里却越发不安。他在市政府等到 10 点钟，仍然不见王宝森的影子，有点儿沉不住气了，就找到王宝森原来的同是怀柔老乡的司机，把实情告诉了他。他让司机再等等。

一直焦急地等到下午 5 点多钟，司机又与王宝森原来的司机联系，原来的司机说：「我也不放心，自己开车去了一趟怀柔，也没有找见，实在不行就说实话吧！」

「不说不行了，万一出事怎么办。」

司机先找到王宝森的秘书，把昨晚的情况讲了一遍；又到市委，当着市委书记陈希同和市长李其炎的面，把昨晚的情况一五一十地讲了。市委领导立即给怀柔县委打电话，问他们看没看见王宝森，怀柔领导说没看见，此时大家隐约感到王宝森有可能失踪了。

3

自杀的关键证据之一是弹壳在哪里，只有找到了子弹壳才能证明现场上没有其他的人出现过。

我们在王宝森身上拾到了一枚子弹头，经过检验，这枚子弹头是六四式 7.62 毫米手枪铜质弹头，与王宝森所握手枪弹匣中的子弹属同一类型，且同一批号，弹头上有四条清晰的右旋膛线，经与王宝森所握手枪发射的弹头样本上的膛线进行同一认定比对，两者的膛线痕迹均可吻合，证实这枚子弹头就是从王宝森手握的那把手枪里发射出来的。

一般来说，枪击致死案件中弹壳往往是更加重要的证据。因为弹头射入人体内，如果没有形成贯通伤，弹头穿不出来，现场上就不会发现；如果穿出人体外，由于弹头在动能作用下飞出很远，飞出后击中障碍物就变形、破碎，或者改变飞行方向，所以作案人往往不会费时间去寻找和捡拾弹头。

弹壳则不同，从枪膛内弹出后，飞行方向和距离是比较固定的，也飞不了多远，超不出视线范围，更不会进入人体内，只能留在现场上，具有反侦查经验的作案人开枪作案后，往往会把弹壳从现场捡走，使我们无法利用这一重要物证，从弹壳找到并证实发射这枚子弹的枪。

在案发后的第一次现场勘查中，我们没有发现弹壳，4 月 20 日我们对死亡现场进行了再次搜查和勘查，拉网式地搜寻子弹壳。虽然弹壳从手枪飞出的角度和方向是固定的，但是由于枪的位置和角度不同，弹壳飞出的方向和距离就会有极大的差别，可以说击发一千次就会有一千个位置。大家趴在地上，把现场地面一寸一寸地找过了，始终没有发现这枚关键的弹壳。

如果现场没有子弹壳，就有他杀的可能。是我们没有找到子弹壳还是被作案人捡走了？证据链在这里断开了，缺少了一个重要环节。

我突然想起，很久之前，我还在北京市公安局当法医时，曾经办过一个案子，被害人中枪被杀，子弹射入人体后改变了方向，拐弯穿行，不知穿到什么部位去了。

当时我提出用探雷器寻找射入人体的子弹头，结果很快就找到了子弹头的位置。我们这次可以如法炮制。

4 月 22 日，一行人浩浩荡荡又开到崎峰茶村，我们先简单地清除了地表的杂草和枯叶，不能清除得太干净，怕把弹壳也清除掉了。然后使用金属探测器以王宝森尸体为中心，划定 15 米为半径的范围开始探测。

刚在尸体部位一探，探测器就马上叫了起来，大家心中一阵惊喜，心想这招儿还真灵，谁知只是一个锈蚀不堪的猎捕动物的套子。虽然大家空欢喜一场，可是这表明用探测器找金属弹壳是个可行的办法。

这一干就是几个小时过去了，终于在下午 1 时 10 分，在距离尸体头部东北侧 6.93 米处山坡的落叶下探测到一枚子弹壳。弹壳为铜质镀镍，肉眼观察与王宝森手枪弹匣中的子弹新旧程度一致，弹壳底部的编号也相同，大家兴奋极了，几天来的疲劳一扫而光。我们立即对发现弹壳的地点进行拍照、录像和记录，小心翼翼地用镊子夹起来，封装进了物证袋。

经过对弹壳上的痕迹检验，确定这枚弹壳就是从王宝森手中的手枪发射的。

4

自杀的另一个关键证据是王宝森自杀所用的枪是哪里来的。

在一般人来看，为市领导配支枪还不是小事一桩吗？其实不然。早在 1994 年底，王宝森的秘书就向北京市公安局警卫处提出过：「王宝森是主管经济的常务副市长，经济工作方面的矛盾比较多，比较尖锐，当前社会治安又不太好，希望要一支枪，不要真子弹，只要橡皮子弹就行，用于自卫。」

这件事倒让北京市公安局的领导非常为难：上级没有规定给市领导配枪，而且配了枪反倒有可能影响领导的安全。配枪这个事一拖再拖。

直到王宝森死前不到两个月，市公安局警卫处正式上报请示后，于 2 月 10 日下午，相关人员将一支八四式手枪、橡皮子弹 15 发、长方形黑色皮质枪袋，一并送到王宝森的办公室，当面交给了王宝森，还向王宝森讲清了枪支的使用方法和注意事项。

此后的一天，王宝森去参加一起外事活动，在车上掏出手枪对司机说：「把这个锁好」，司机一看是支枪，吓了一跳，马上把车停在路边，把枪锁在副驾驶前面的工具箱里，再开车。

王宝森有了枪和橡皮子弹，真子弹从哪里来呢？

2 月 13 日，也就是拿到枪后的第三天，王宝森的秘书打电话给北京市公安局警卫处：「副市长王宝森要打靶，请警卫处负责安排一下。」警卫处立即逐级请示领导，得到批准后，在警卫处干部冬训基地「八一」射击场安排实弹射击。射击的枪种按照王宝森的要求是八四式手枪和八二式冲锋枪。

2 月 15 日中午 12 时 50 分，王宝森乘车来到射击场，警卫处两名干部陪着他来到二号靶位，王宝森从衣兜里拿出一支八四式手枪说：「就用这个打。」干部退出枪里的弹匣，简单检查了一下，枪支击发正常，就往空弹匣里压子弹，压满后，王宝森接过枪来射击。

警卫处领的一百发八四式手枪子弹全部放在靶台上，因王宝森说下午还要开会，为了抓紧时间，用王宝森枪里的弹匣和射击场的一个弹匣轮流压弹射击。其间，两名干部曾陪同王宝森离开靶位查看了一次命中情况。

为了增加打靶的乐趣，更好地练习，干部们提议让王宝森开枪打瓶子和石头。王宝森同意后，两名干部到靶子跟前摆放了石头、瓶子等实物，王宝森独自一人在靶位里等候。两名干部摆放好后，回到靶位里，协助并指导王宝森将靶台上子弹全部打光。

接着进行了八二式微型冲锋枪的实弹射击，整个射击过程持续了 20 分钟，其间王宝森并没有向警卫处工作人员索要子弹。

王宝森打靶后，乘车而去，没有再说什么。经查阅警卫处子弹出入库登记，王宝森当天射击使用的子弹，与死亡现场发现的子弹以及他手中枪内所余子弹完全相同，应该是王宝森在打靶过程中，趁工作人员摆放石头、瓶子等物品之际，盗取了靶台上的手枪子弹。

显然，从要求配枪、只要橡皮子弹，到打靶试枪练手，再到寻机窃取子弹，这是王宝森精心设计好的，要枪做什么？

无外乎打别人或打自己。打别人是要打谁？打自己又是为什么？王宝森早已做好了准备，他头脑清醒地等待着末日的降临。为什么要做这样的准备？到底是什么使他需要随时准备付出生命的代价？这些疑问已经被永久地封存在历史的重重迷雾之中了。

至此，对我们办案来说，两个关键证据终于有了答案。

4

半个月过去了，从调查的情况看，基本排除了他人杀害王宝森的可能，王宝森自杀的可能性日趋明朗了。下一步，该是解剖尸体了。有些问题，比如判断死亡原因、推测死亡时间、是否患有疾病、颅内损伤情况、胃内容物的毒化检验等，必须对尸体进行系统解剖检验才能解决。

这么重要的人物，这么重要的案子，必须要请示中央才能决定下一步的工作，公安部分管刑侦工作的部领导对于死亡鉴定很有经验，批示要在给中央的请示中详细地列出解剖检验的方案。我连夜以公安部的名义撰写了方案，后来还进行了细化。

四天后，4 月 25 日，终于得到了批准。同日，在市政府的耐心工作下，王宝森的家属签字同意对尸体进行解剖检验。

4 月 26 日下午 2 时，衣着整齐的王宝森尸体被抬上了解剖台。

按照方案，尸体检验从检查衣服开始。学法医的时候老师曾说，翻兜是法医最重要的，也是最容易忘记的一项工作；有时一翻兜，案子就解决了一半，所以这不起眼的检查衣服其实是非常要紧和有用的。尸体上身穿黑色羊皮夹克，右外下兜装有《改革开放中的北京民族工作巡回展简介》和《改革开放中北京的宗教说明书》各一份，「一九九五年国债发行宣传单」一张，某人撰写的「呼吁解决环卫经费不足问题」提案一份，工作记事纸两张，白纸一张。左外下兜装有多用折叠刀一把，一次性打火机一个——王宝森下车爬山时有可能用打火机照亮。

黑皮夹克内穿黑灰色毛料西服，右外下兜装有灰色暗花领带一条，左外下兜装有打开的「红塔山」牌香烟半盒，一次性打火机两个。右内下兜装有一个长方形黑色皮质枪袋，袋内装有一个弹匣，匣内压有五发子弹；左内下兜装有印有「吉祥如意、长命百岁」字样的猪年红布腰带一条，当年是他的本命年；左内中兜装有四张名片，左内上兜内装有工作记事纸一张、三张名片、「革列齐特」药片一板（一种治疗轻、中型糖尿病的药物），上有七粒药。

西服内穿着深蓝色套头羊绒衫一件，里面穿的是白色化纤衬衣，衬衣左上兜有折叠式眼镜一副、梳子一把、「革列齐特」药片一板，上有十五粒药。

尸体下身穿黑灰色毛料西装裤子，右裤兜装有一条手帕，右后兜装有一串五把钥匙——这些钥匙与检验鉴定无关，我们当即交给在场的最高人民检察院的监督人员。在办案过程中，钥匙、笔记本、通讯录、未冲洗的胶卷这类敏感物品，只要与我们技术工作无关，应立即交给有关人员，在自己手里的时间越短越好。

西裤内穿的是蓝色秋裤和红色三角短裤，腰系黑皮带，脚穿蓝色袜子和黑色牛皮盖鞋，鞋袜穿着正常。左手腕带 SEIKO 牌石英手表。

这次检查衣服，除了衣着整齐不符合他杀特征外，没有什么特殊的发现。我感到王宝森的衣兜装的东西还真多，「兜里小世界，世间大乾坤」，一个人口袋里装什么、装多少，就能反映这个人的生活状态。脱去衣服，王宝森的尸体完整地呈现在我们面前。

尸体全长 172 厘米，发育正常，营养良好，尸体背后因为尸斑的缘故呈大片状暗紫红色，各关节仍有轻微的尸僵存在而呈僵硬状态。只见尸体肚子挺大，双下肢特别细，双脚也很细小，一看就是长期以来坐车多、走路少，静止多、运动少，不仅下肢的肌肉萎缩，连骨骼都变得细小了。

王宝森的头颅没有明显的变形，两侧颞部可以见到一处贯通枪弹创，右颞部在右耳向上垂直距离 0.3 厘米、相当于太阳穴的地方可见一圆孔形创口，直径 1.1 厘米，创口中央皮肤缺失，创口边缘皮肤已经凝固性坏死。

这种坏死是火焰烧灼所产生的痕迹，无论何种枪支在击发瞬间都会从枪口喷出火药燃烧产生的火焰，火焰会将贴近枪口的皮肤组织烧焦，一般来说只有在枪口距离皮肤 15 厘米以内才能形成。

王宝森右颞部皮肤创口边缘明显的火焰烧灼痕迹，说明枪口离创口是很近的，这个创口是子弹的射入口。射入口周围皮肤表面还附着少量黑色物质，是子弹里火药燃烧的残留物，只有在射击距离很近的情况下，皮肤上才能留下。

射入口周围伴有 4.8 厘米×4.8 厘米×1.0 厘米的头皮下血肿。射入口下方皮肤上可见一个半圆弧形挫裂创，直径 0.5 厘米，射入口下方有伤，上方没有，说明当时枪口朝向左上方，枪身呈左高右低的样子，枪口的下缘紧抵在皮肤上，上缘则没有完全接触到皮肤，符合右手持枪朝太阳穴射击的自杀握枪方式。

我拿出副部长给的八四式微型手枪，与射入口和这个半圆形挫裂创一比，证实这个直径 0.5 厘米的半圆弧形挫裂创是八四式微型手枪枪口下方的复进弹簧导向杆前端顶撞形成的。这个导向杆的作用就是子弹发射时，在子弹爆炸气体的推动下向前滑动，把下一发子弹顶上膛。当枪口顶在皮肤上时，这个滑动伸出的导向杆顶撞、挫压皮肤形成挫裂创。

由于导向杆的滑动距离很短，出现这个挫裂创表明王宝森当时应该是把枪直接顶在右太阳穴上开枪的。我们赶紧把这个比对结果照相固定下来，作为一个重要的证据。

左颞部在左耳上垂直距离 2.0 厘米的地方可见一条形裂隙状的创口，长 1.5 厘米。子弹打穿人体时，射入口呈圆孔状，圆孔的中央有人体组织的缺损。射出口呈条形的裂隙状，检验时可用双手把射出口周边的皮肤捏并拢，就可以看到并没有人体组织的缺损，左边的这个创口就是子弹的射出口。射入口和射出口都有血液向脑后枕部流淌的痕迹。

尸体表面其他没有异常改变。

解剖检验首先是头部，右颞部可见头皮下出血，右颞肌形成血肿，右颞骨有一圆形孔状骨折，直径 0.8 厘米，脑膜破裂，大脑右颞叶有 2.5 厘米×2.0 厘米的挫碎伤一处。左颞肌出血；左颞骨卵圆形孔状骨折，直径 1.6 厘米×1.2 厘米，脑膜破裂，大脑左颞叶有 5.0 厘米×4.0 厘米的挫碎伤一处。

在枪弹射入口和射出口检验中，通常射入口的骨头损伤较小，射出口较大，脑组织也是射入口周边的挫碎范围小，射出口周边的挫碎范围大，因此从损伤严重程度来看，子弹应是从头的右侧向左侧射的，再一次证实右侧的是射入口，左侧的是射出口。

两侧颅底眼眶上的颅前窝粉碎性骨折，这个部位的骨质极薄，和指甲的薄厚差不多，子弹不一定直接击中这里，所携带的动能就能造成粉碎性骨折。

颈部无肌肉出血，舌骨等骨组织没有骨折。

胸腔壁软组织没有出血，肋骨和胸椎骨没有骨折，右胸膜有广泛性纤维性粘连，提示其生前曾患过肺结核、肺炎、胸膜炎等肺脏疾病，肺膜无出血点，气管、支气管通畅。

心脏略大于自己的拳头，心脏外膜脂肪组织较多，心肌切面没有明显病变，冠状动脉管壁有轻度半月状增厚，主动脉内膜有数处粥样硬化斑。

腹腔无异常积液，各脏器位置正常。肝脏外观呈轻度红黄色相间改变，触之有油腻感，切面呈明显瘀血。

两肾脏无异常，膀胱内充满尿液，结合王宝森司机所说，途中王宝森几次要下车小便，都被打扰了，这一迹象表明王宝森下车后，到自杀的时间间隔很短。

胃内空虚，胃壁上贴着几小片青菜叶——王宝森 4 月 4 日中午饭吃了一小盘青菜，从这一迹象看王宝森死亡时间应距其生前最后一餐饭四个小时以上，如果调查中没有吃晚饭的情况反映，死亡时间应是 4 月 4 日晚间。

腰椎和骨盆无骨折。四肢无骨折。

按照工作方案，我们提取了王宝森头部射入口周围和双手皮肤表面的附着物进行残留火药微粒检查，也就是射击残留物检验。枪支击发时，子弹里的火药在撞针的击发下爆炸燃烧，一部分火药充分燃烧后变成了烟，还有一部分火药燃烧不充分，形成许多细小的火药微粒，和着烟尘从枪口和枪身的缝隙中喷出来，这些微粒和烟尘可以附着在持枪的手上，检验这些微粒就可以证明是否开过枪和用哪只手开过枪。

一般采用扫描电子显微镜加上 X 射线能谱仪检验，这些微粒和烟尘在电子显微镜下呈球状，专业上叫作射击球，这是认定是否曾开枪射击的重要物证，再结合 X 射线能谱仪对射击球的化学成分进行分析鉴定，再与子弹内火药成分进行比对，就能认定发射的是哪种子弹。

物理检验发现，王宝森手中握着的手枪的枪管、枪膛内均附着着明显的黑色烟痕和黑色细颗粒状物质，表明这支枪在近期击发过。

在王宝森右手皮肤的附着物中检出黑色颗粒状物质，经化验分析，黑色颗粒状物质为无烟发射药，与他手枪里子弹的火药进行了比对，证明是同一种火药，成分是锑、锡和铅，其中锑是子弹火药所特有的，证实王宝森右手曾持枪发射过。

王宝森头部右侧创口和创口外周的烟晕、烧灼痕均检验出射击残留物，判断为贴近射击。

在尸体解剖检验中提取了足量的心脏内血液、几小片菜叶构成的全部胃内容物和部分胃壁组织、肝脏和尿液，在公安部专家指导下，由北京市公安局法医中心毒物化验室进行常见毒物与毒品检验，检验后发现，心脏内血液中没有检出酒精，心脏内血液、胃及内容物、尿液中没有检出吗啡、海洛因、大麻、可卡因等毒品，也没有检出常见安眠镇静药物及毒物。

王宝森尸体法医学解剖检验鉴定的结论是：王宝森系因用制式手枪接触射击头部，造成重度开放性颅脑损伤死亡，王宝森头部枪创符合自己右手开枪形成。这份鉴定书上共有十四位领导和专家签字。

尸体解剖检验完毕，按照中央要求，王宝森的尸体要妥善保管，市局法医中心专门买了一个单人冰柜，把王宝森的尸体放进去，再贴上封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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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5 年７月４日，中央宣布了重大决定，中共中央纪律检查委员会及有关部门遵照中央指示，对原中共北京市委常委、北京市副市长王宝森的经济犯罪问题进行了深入调查：王宝森在任职期间，滥用职权，大肆侵吞、挥霍、挪用公款，腐化堕落，是一个犯有严重经济罪行的腐败分子。中共中央纪律检查委员会决定，开除王宝森的党籍。王宝森已畏罪自杀，根据法律规定，不再追究其刑事责任。王宝森的死亡性质和原因已经查清楚了，至于他为什么饮弹自杀，并不在我们调查范围之内。

一晃一年多过去了，王宝森的尸体还静静地躺在法医中心的「单间」里。市局法医中心给我来电话，请示王宝森的尸体如何处理。如何处理王宝森的尸体要正式上报请示。经过公安部、最高人民检察院的会签请示，1996 年 6 月 14 日，中央领导指示，同意处理王宝森的尸体。

北京市公安局接到可以火化处理王宝森尸体的批复后，为了稳妥起见，没有立即着手处理，又过了一段时间，到了 1998 年 4 月才最终处理了王宝森的尸体。

处理的当天，通知王宝森的家属到场，据说来的一位是王宝森的哥哥，还有两位不知道是什么亲戚的年轻女性，王宝森尸体被运走火化，他们在市局法医中心远远地看着。从此曾经位高权重、无限风光的王宝森化为一缕青烟，永远地不复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