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生活该如何过下去?即使再大的磕绊、争吵、家暴,都已经成了家常便饭,因为母亲虽然说会离开,但是我已经不相信了,在那个闭塞的山村,离婚对一个妇女来说,那简直是伤天害理的事情,母亲不会,也不敢走出生活的困境。
原以为“贫贱夫妻百事哀”是父母矛盾的根源,其实不然,因为父母是很勤快的庄稼人,外出务工的姐姐们都省吃俭用贴补家里,母亲很争强好胜,事事都要做到最好,为了不让被人瞧不起,在1995年,我们家竟然买了一台电视,在那个年代,在那么落后的村子里能买得起电视的屈指可数,我们家却做到了。
在乡邻们,特别是叔叔伯伯们羡慕的妒忌的眼神里,母亲第一次扬眉吐气了一回。电视机的存在,很大程度上分散了父母之间的矛盾,有新鲜事物的出现,总是能转移目光的。有那么一段时间,父母吃完饭就会坐下来看电视,虽然看的是同一个频道,但是他们的交流永远不在同一个频道上。母亲常看到令人悲愤的情节会破口大骂;看到煽情处会哭得稀里哗啦。父亲则不同,他总是一言不发,总感觉只要一开口,他们俩就会兵戎相见。
母亲喜欢一边看一边替导演编排剧情,然后就开始碎碎念,而且越念越兴奋。当电视的声音淹没在她的声音里的时候,父亲会大吼:你会,你会你来演。母亲就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顿时闭了嘴。虽然这样的生活还是和谐,但是最起码不再是战火纷飞了。我一度认为,父母会慢慢的懂得理解与包容对方,毕竟姐姐都到了成家立业的年龄,再吵下去岂不是让未来女婿笑话?
我的想法如愿了,虽然母亲还是会唠叨,但是父亲选择了沉默,甚至是逃避。发展到后来,母亲看电视,父亲就离开,父亲想看电视也是母亲不在家的时候,没有任何约定,但却完美的错开时间,父亲和母亲真正成了生活在同一屋檐下的两个陌生人。但是,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家里多了一个陪父亲看电视的娘娘。她是我们家的邻居,和我家隔着半条巷子,她家里没有电视,所以隔三差五总是往我们家,从最开始吃饭的时候端着饭碗坐在我们家门口看新闻,到后来快洗澡了,抱着换洗衣服也要在我家门口站半天,久而久之,经常夜半三更了这娘娘也不回家,半躺在我家的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边看电视边和父亲讨论剧情,还不时传来他们的阵阵笑声。
这时候我的母亲在哪呢?她就在窗台下一个人坐着,有一搭没一搭的和我讲在外婆家的事情,讲到开心的地方,母亲还会问我是否记得,然后自己开心的笑了。所以说,人就是个矛盾体,当初的生活让母亲觉得那是一份负担,想逃脱却又逃不掉,而真正离开了却又开始怀念。我让母亲进屋和他们一起看电视,母亲却说不去打扰别人的生活。我当时愕然,这是我的家,母亲是这家的女主人,就是屋里头那台电视也是母亲省吃俭用从牙缝里寄挤出来的,最后却成了“别人的嫁衣”吗?母亲叹了口气说,等你长大就懂了。
父亲在家里几乎不说话,但是只要出了家门,逢人便讲,甚至还和一群妇女开始八卦剧情。没有争吵,没有打架,大家相安无事,看似太平的日子却是死气沉沉,母亲不再对着父亲唠叨了,但是却开始自言自语,从当姑娘开始讲到婚嫁、生儿育女。在母亲的自言自语中有不甘,有愤怒,有悲伤,她经常一讲就停不下来,甚至晚上一个人睡觉也自己讲。在父亲的冷暴力里,母亲的唠叨变得难以自控了。
四
那年,父亲突发中风,雨夜里,当歪斜着嘴的父亲敲开母亲的房门时,一刻的发愣之后,母亲明白了怎么回事,所以赶紧去找邻居寻求帮助。值得一提的是:自从我记事开始,父母不仅分床睡,甚至是分房睡觉。母亲也曾年轻过,我出生的时候母亲也就三十岁,她却是在守活寡,这些年母亲过得多心酸,我长大成家后才慢慢体会了她的不容易。但是在父亲发病的那一刻,他能找的还是只有母亲。
父亲在医院里住了两个月,在父亲住院的这段时间里,母亲端屎端尿,没有任何怨言,反而没有了以往的唠叨。在母亲无微不至的照顾下,父亲的恢复让医生们都感到惊讶。我们一家人在高兴的同时,看着忙前忙后的母亲,我最终决定同时和他们俩聊聊。一番推心置腹的长谈之后,父亲和母亲都愿意放下之前的芥蒂好好生活,毕竟这时候他们都已经是六十几岁的老人了,相互之间都需要彼此的照顾,这次的事件就是敲响了警钟。
那段日子,是我印象中最和谐的一段时光,看着母亲给父亲喂饭喂药,看着父亲叮嘱外出买饭的母亲一定要小心看车,我心里在想:原来父母之间还是有感情的,即使没有爱过,但必竟在一起生活了几十年,亲情还是有的。所以父亲出院后,每到周末,我就想回去看看他们 。以前因为害怕听到她们争吵,我也选择了逃避,能不回去就尽量不回去。
我憧憬着父母的晚年生活一直都能如此和睦,但是,千年的冰山,岂是一点温暖就可以融化?我高估了亲情,却低估了父母之间曾经的矛盾与伤害。父亲因为生病的缘故不能再从事体力劳动,母亲却又是闲不住的人,当大事小事都压在母亲身上的时候,母亲会以“功臣”自居,是她救了父亲,是她在撑着这个家。刚开始听到母亲这么说,父亲会因此而感到愧疚,觉得是自己拖累了母亲。但是当母亲第二次、第三次……说了无数遍之后,父亲那一天又爆发了,他把母亲推倒在地,母亲也因此撞到桌椅而鼻青脸肿。
当母亲偷偷乘车来找我时,哪怕见过他们打架无数次,但是这一次看到母亲,我还是惊呆了,我一边哭着,一边给母亲上药。而母亲那空洞的眼神让我心如刀绞。也许是父母那段“相濡以沫”的日子给了我幻想,所以这一刻才会这么难过。我留母亲住下来,不让她再回家,但是执拗的母亲却还惦记着家里的牲口没人看管。我生气的对母亲大吼:那些牲口值钱还是命值钱?母亲当时被我的吼声吓到了,就像一个犯错的孩子紧张的看着我。这就是我的母亲,总觉得是自己错了,是自己做得不够好,最后,谁对她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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