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哲学？之一：训“哲”，以见其本义与光和视觉有关。

问题的提出：什么是哲学？

每当我说我在学哲学，或是在看哲学方面的书籍的时候，别人首先提出的问题就是：“什么是哲学？”什么是哲学？很简单的问题嘛，说出来也很轻松，就像我们问：“什么是番茄？什么是土豆？”一样。然后我们就会期待下一秒马上就能得到答案，有人指着番茄说：这就是番茄，或是解释说：番茄就是一种蔬菜， 等等。但是，哲学，我们能拿出来给人家看吗？看，这就是哲学。当然，我们可以拿出一本哲学书籍给人看，但对方根本看不懂嘛，正是因为不懂所以才会如此发问的。所以，对于提问者来说，一部哲学著作和其他的书没什么区别，他不可能就此对哲学有满意的答案。

雅典学派

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那我们就像解释番茄就是蔬菜一样地解释说：“哲学就是一门科学。”（就广义的“科学”来说）或是说：“哲学就是一门学术。”但问题解决了吗？人们还会继续追问：“那么哲学和其他的科学有什么不同呢？”难道我们要给出哲学的属加种差定义吗？那样难道不是已经身处哲学之内了吗？但对方连哲学是什么都还不清楚，他怎么能一下子就钻到哲学里面，讨论起哲学问题来呢？那么，真的会有一种在哲学之外对“什么是哲学”这个问题的回答吗？或者说，人们真的能不进入哲学里面就能知道什么是哲学吗？

沉思的苏格拉底

回答的策略：训“哲”。

什么是哲学？看样这个问题并不简单，至少不像问什么是番茄、土豆等等那么简单。但其实也很简单，既然问什么是哲学，那么我们就对“哲学”这个词解释一番不就可以了吗？这的确是个办法，那就让我们从“哲学”这个名字入手吧。哲学，这是两个汉字，“哲”和“学”。就像数学、物理学、语言学等等，都带有这个“学”字，而把它们区分开的就是这个“哲”字，看样重点在这个字上，那就 让我们对它审视一番好了。《说文》：“哲，知也，从口折声。悊，哲或从心。嚞，古文哲从三吉。”段注对其解释道：“《释言》曰：哲，智也。”从其中我们得到了哪些信息呢？

《说文解字》书影

哲，知也，训“知”。

首先，“哲”就是“知”的意思，而且“哲”有两个异体字：一个是改口部为心部，作悊；另一个是古文为三个吉字叠在一起，也简化为两个吉，即喆。段玉裁在《说文解字注》中又引《尔雅·释言》的解释，“哲”就是“智”的意思。而“知”与“智”为古今字，“智”是“知”的后起字。既然“哲”就是“知”的意思，那就让我们再看看对“知”古人又是如何解释的吧。《周礼·地官·大司 徒》中有六德：“知仁圣义忠和”，郑玄注“知”为“明于事”。《论语·阳货》：“好知不好学，其蔽也荡。”邢昺疏：“明照於事曰知”。两处解释相近，大意就是说，能使事物显明，而不隐藏躲避，使事物章著明白地显现出来，这种能力就是知。如此，事物鲜明地展现给我们，而我们的心也就同时指向、通透于事物。所以 《庄子·外物》中又说：“心徹为知。”就是说，心通于事物就是知。

庄周梦蝶

“哲”的两个异体字：“悊”和“喆”。

那么异体的“悊”和“喆”呢，也有这个意思吗？《汉书·五行志》中引用《尚书·洪范》说：“三曰视……视曰明……明作悊……悊，时奥若。”颜师古注引应劭曰“悊，明也。”又如《尚书大传》卷二：“视之不明，是谓不悊。”郑玄注：“悊，視瞭也。”瞭， 即眼睛明亮。又通“了”，明白、清晰。看来“悊”字与我们上面解释的“知”字意思差不多。一方面，是事物明了地显现；另一方面，是我们的心或是眼睛清亮，而有使事物显现的能力。再来简单地看下喆字。《法言·问明》：“允喆尧儃舜之重，则不轻于由矣。”李轨注：“喆，知也。”《慧琳音义》卷三十二：“明喆”注引孔注 《尚书》云：“喆，了也”。看来与上面解释的无异，此处就不赘述了。上面引用了《尚书·洪范》中的一句话：“明作悊”，而此处这个“悊”字，《尚书》原文中写作“晢”。《说文》：“晢，昭晣，明也。”段注：“……陈风，明星晢晢。传曰：晢晢犹煌煌也。……本谓日之光，引伸之为人之明哲。”可见，此晢字也是事物光明显现的意思。而能够使事物光明显现的人，就是哲人。

伏生授《尚书》

结论：“哲”的本义与光和视觉有关。

经过这一番扒古文地疏解，现在我们都知道了什么呢？“什么是哲学？”这个问题有令人满意的答案了吗？我们发现，这个“哲”字，总是与光明，和视觉有关。一方面，事物处在光明之中，熙熙煌煌地向我们显现；另一方面，人的眼睛明亮，心智清晰，便有使事物显现的能力，这种人就是哲人，用现在的话说，就是明白人。那这么说，哲学就是使事物显现，使人眼睛明亮、心智清晰的学问吗？但是，且住，说到这里，我们似乎忽视了一件事情，虽然中国古代有“哲”字，而且不只一个， 但是中国古代根本就没有哲学这门学科！先秦诸子百家、两汉经学、魏晋玄学、隋唐佛学、宋明理学、清代汉学，这里根本没有哲学这个说法。那么难道我们上面大段的古文堆积都白做了？

儒家：孔子像

“哲学”一词的由来。

如果说中国古代学术史上从来没出现过哲学，那么“哲学”一词从何而来呢？虽然我不太原意承认，但事实的确如此：“哲学”一词出自一位日本人，他是明治初期的启蒙家，名字叫西周（日语：西周／にし あまね Nishi Amane，1829年3月7日－1897年1月31日）。他以此词来翻译西文中的philosophy，此为英语，德语为Philosophie，二者皆源自拉丁语philosophia，最终来自古希腊语φιλοσοφα。看样问题又来了，依照我们上面的策略，解释“哲学”这个词的意思，那么既然此词来自philosophy，那我们下一步就应该像审视中文哲字一样，也得对philosophy考察一番。

西周旧居

philosophia即爱智慧；问题的进一步追问。

让我们从比较熟悉的英语开始吧。 philosophy，源自古法语的filosofie，后者直接来自拉丁语philosophia，最终来自古希腊语φιλοσοφα。而此词由两部分组成，philo-和sophia（为了写和读的方便起见，我们还是把叫人头疼的希腊字母改成比较熟悉的拉丁字母好了。）那就让我们来看看这两部分究竟是什么意思吧。philo，源自philos，意思是亲爱的（形容词）、朋友（名词），最终源自philein，去爱。而作为词语构成能力很强的前缀 phil-，意思就是爱、喜欢、趣向、追求什么。这样就清楚了，philo-sophia，就是去爱、追求这个sophia。而这个sophia的意思就是智慧，源自sophos，意思是精通、熟悉、擅长某种技艺。但这个爱是怎么个爱法儿呢？这种爱，在哲学史上是否有所变化，而且并非是不为重要的变化呢？这个sophia所谓的智慧又具体何所指呢？关于这些问题，我们将在下一篇文章中，借助哲学家海德格尔的解释，对此进行进一步的阐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