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染的赌局：朝鲜战争马踏里西山之战（七）

九、最后的战斗

很遗憾，志愿军方面的史料对30日和31日的战斗几乎没有记载，尽管这两天的战斗是包括在整个马踏里西山梅靓里东山战斗里面的。我无法确定志愿军是因为这两天对马踏里西山的反击没有奏效而一笔带过，还是因为觉得这两天战斗烈度不高而轻描淡写。所以，这一节基本是根据美军方面的史料而写的，值得提醒的是，其中志愿军投入作战兵力和损失情况，都是美军方面的估计，不一定可靠，而且从志愿军整个战斗的伤亡情况看，美军对志愿军的兵力以及伤亡的估计很可能都是严重偏高。

言归正传。29日天亮后，战场进入沉寂状态。志愿军方面不愿意在白天冒着美军的空军和炮兵火力进行强攻。而Vegas山头上的美军也借此机会进一步加强工事。在烟幕的掩护以及韩国后勤军团(KSC)的协助下，他们象兔子一样拼命深挖战壕，又安置了自动武器，构筑了地堡。一直没有闲着的炮兵进行了压制性射击，而空军则对志愿军的19个目标进行了空袭，直到天空开始下起雨雪。

晚上17点50份，预料中的志愿军攻势开始了。在美军看来，这几乎是26日志愿军第一波攻击的翻版。在突然的炮击后，志愿军兵分三路，直逼Vegas高地。三个连的志愿军接近了高地的两翼，遭到了美军5个炮兵营的6404发炮弹的弹幕的攻击(这是整个战斗中美军方面规模最大的一次弹幕) 。志愿军在付出重大代价后全线撤退。

19点45分，又一场激战突然爆发，志愿军突然出现在153高地的右翼。美军认为志愿军的目的是夺回阵亡者的尸体和抢救伤员，但是美军的炮火在10分钟内打退了志愿军。30日凌晨，志愿军再次以一个营的兵力发动进攻，并且切断了Vegas高地上美军的退路。激战到凌晨1点15分，志愿军再次全线撤退。美军清点到78名被击毙的志愿军，估计另外有123人被击毙，174人负伤。

根据美军方面的记载，双方的最后一次接触是在30日上午10点，5名志愿军士兵出现在Vegas高地面前，他们旁若无人地走向高地，看上去好像是来投降的。可是他们突然开始投掷手榴弹，用自动武器射击。这场小战斗迅速结束了，三名志愿军战士阵亡，两人被俘，其中一人后来死去。志愿军方面没有任何关于这次小战斗的记载。这五位无畏的志愿军战士姓甚名谁，究竟属于哪个连队，为什么要采用这种自杀性的攻击，也许永远找不到答案了。

接下来的时间里，战场基本恢复了平静，双方都没有什么直接交战，尽管美军空军又进行了几十次空袭。31日天明后，美军5团的D连和E连撤回了MLR。从中午开始，陆战7团开始接替陆战5团的阵地。陆战5团也开始搜索其阵亡将士的尸体。与此对应的是，志愿军战史里记载，3月31日下午，美军最后一次进攻的兵力只有两个班，其目的是拖回阵亡者的尸体。

这场持续了五天五夜的血腥豪赌，终于降下了帷幕。

经过五天五夜的战斗，志愿军方面攻克并巩固了梅靓里东山，一度攻克马踏里西山，只可惜没有能够守住，让美军夺了回去。无论如何，美军插入志愿军阵地的两只眼睛被挖掉了一只，现在变成了独眼龙，这使志愿军阵地势态大为改观。志愿军方面认为这是一次大获全胜的战斗。新华社广播以<红旗飘扬在梅靓里东山和马踏里西山上>报道了这次战斗，并称这次战斗是“我军最近一些日子里给美海军陆战队第一师的一次最重的打击”。志愿军总部，19兵团和46军分别给120师发来了嘉奖电，在志愿军总部的嘉奖电里，这次战斗被评价为“部队打得灵活，顽强，动作迅速，以小的代价获得了较大的胜利”。在26日攻克马踏里西山并在27日坚守阵地的8连被授予“攻得勇猛，守得顽强”的锦旗一面，并荣获集体二等功。六名官兵被授予个人一等功，他们是：攻占敌坑道的卢长友，顽强的政治指导员于占和，联络炮火打退敌人进攻的王炳瑞，负伤后坚持战斗的李仁智，连炸三个火力点的赵树才，和忠于职守的报务员于成志。其中三人来自八连，两人来自一连，一人来自炮兵。

美军方面则为能够夺回Vegas高地感到庆幸。陆战队官方对这次战斗的评价是“打得好”(welldone)。海军陆战队司令官Sheperd将军给陆战一师师长Pollock将军发来了贺词：“我关注了上个星期在陆战一师地段上发生的激战，并感到自豪和自信。你们在Vegas,Rebon,Carson的顽强而英勇的防守，加上在反攻中表现出的非凡的攻击精神，让我对你们的陆战队小伙子们感到宽慰和满意。我对你们能够以真正的陆战队精神完成这次任务表示忱挚的祝贺，并请您把握的祝贺带给你属下的每一个军官和士兵”。Pollock将军也对陆战队航空兵的支援表示了感谢。

除了夺回Vegas高地外，另外一个令陆战队振奋的原因则是：根据美军的战报，志愿军358团遭到了惨重的损失。其最为保守的估计是有2221名志愿军被歼灭，其中确定击毙536人，估计另外击毙654人，确定击伤174人，估计另外击伤853人，俘虏4人[3]。根据这个数字，美军方面认为志愿军358团作为一个有效的作战单位已经被摧毁了。文献[5]里只列出了陆战队在整个3月份的战绩：确定击毙1351人，另外估计击毙1553人，估计打伤3631人，俘虏4人，一共歼灭志愿军6539人。这个数字来自陆战一师的指挥日志。考虑到在3月份前期双方均无大规模战斗(在Nevada战斗前的十天里陆战一师估计总共打死打伤志愿军456人，而在三月上旬战斗更少)，所以这个统计里，对志愿军在Nevada战斗中的损失数字很可能更高。陆战队也付出了巨大的代价，116人阵亡，441人负伤并疏散出战场，360人负伤但未疏散出战场，98人失踪，一共损失1015人。即便用美军方面对志愿军伤亡最保守的估计，美军和志愿军的损失比也是1：2，难怪文献[5] 要把这次战斗称为美军的火力和中国军队的人力的较量。

但是，事实是美军严重高估了自己的战果，120师师史记载，志愿军在这次战斗中一共伤亡两百多人。这也就是说，即便按照美军最保守的估计来算，他们也把战果整整夸大了十倍！而且，这个被美军认为已经被摧毁的志愿军358团根本没有撤出阵地(倒是陆战5团撤出阵地进行休整)，而且还在5月份再次对Nevada目标群发动了更为猛烈的进攻。事实证明，这不是美军第一次严重高估战果。在1951年2月的双联隧道战斗里，美军第23团和法国营打退了志愿军125的进攻，他们宣称在阵地前清点到了整整1300具志愿军的尸体，根据这个数字，美军23团团长Freeman在日记里记下：志愿军125师作为一个作战单位已经被消灭了。但是几天之后，志愿军125师又冒了出来，参加了横城反击战以及对原州的进攻(在原州美军又号称他们的一次炮击杀伤了3000志愿军，125师在美军的数字统计里几乎被打的片甲不留)，以致于美军战史不得不承认双联隧道战斗的战果是严重高估了。

志愿军方面的战果统计是：在五天五夜的战斗中，共计歼灭美军1495人，其中有上千人为炮兵所歼灭。这个战果统计虽然高于美军的实际损失，但是还算靠谱。在无法精确统计战果的阵地战的条件下，志愿军的战果统计能够达到这样的精度，已经是难能可贵了。

（编者注：由于交战两方的记录一定有所出入，甚至南辕北辙。所以在战史研究中，多取信于两方的自身伤亡记录（毕竟人命关天，造假困难），而对两方的战果统计存疑。这样，根据美军和志愿军的记录，在马踏里西山和梅靓里东山的团级战斗中，美军损失1015人，而志愿军的伤亡是200多人。志愿军打了一次5：1的漂亮战斗。）

那么为什么以战斗力强悍著称的美军陆战一师在这次战斗中即丢阵地又伤亡远高于志愿军呢？一个很重要的因素是志愿军能够在很短的时间内攻克马踏里西山和梅魉里东山，大大地减少了部队在敌军优势炮火下运动的伤亡；在美军发起反击后，志愿军在前沿阵地只摆很少的兵力，主要用炮火压制美军的进攻，而且前沿阵地的志愿军巧妙地运用了美军原有的工事和坑道，避免了美军火力准备时的伤亡。这次战斗，志愿军对炮兵的集中使用也是出乎美军的意料，根据美军方面的统计，志愿军一共发射炮弹4万5千多发(志愿军战史记载120师师炮群一共发射炮弹18172发，从上下文看，似乎这是志愿军发射炮弹的总数) ，虽然无法和美军的火力相比(在Nevada目标群战斗里，美军一共发射野战炮弹10万发，迫击炮弹5万4千发，坦克炮弹7000发，投下了426吨炸弹) 。志愿军如此猛烈的火力，对于陆战一师来说几乎是前所未有的。

反观美军方面，其防御和进攻的战术犯了错误。在防御阶段，坑道口丢失太快，被志愿军封在坑道里面后，就只能任人宰割了。在进攻方面，美军的攻势成了添油式的打法，10点钟投入一个连，11点钟投入两个连，下午两点再投入一个连，其进攻失去了突然性，将近两个营的攻击部队挤在山间的开阔地，整个进攻时间持续了一天多，为志愿军的炮兵提供了大量的靶子，死伤惨重。整个战斗，防御方丢失阵地的后果，进攻方惨重的伤亡，都被陆战一师一箭双雕地承受了。所以，Nevada高地被陆战队员们称为“朝鲜战场上最他妈糟糕的滩头阵地”。

十、不是尾声

Nevada战斗结束后，损失惨重的美军陆战五团撤下来休整，陆战七团接替了他们的阵地。为了弥补Reno失守对整个阵地势态的影响，美军又在Carson高地侧后构筑了一个叫做Elko的阵地(这是内华达州东北的一个小城的名字)。其间还有些例如巡逻，伏击，袭击之类的小规模战斗。5月1日，陆战一师全面撤出阵地，接替他们的是美军步兵25师，而Nevada目标群的新主人则是受25师指挥的土尔其旅。

志愿军方面则按兵不动，120师仍然驻守原有阵地。郑志士师长对没有能够彻底夺取马踏里西山耿耿于怀。358团官兵也磨拳擦掌，对Nevada高地群剩下的阵地跃跃欲试。

5月28日黄昏，激烈的战斗再度爆发！志愿军358团这次对土尔其旅的攻击，比3月26日这次打得更为艰苦，过程更为曲折，遭到的抵抗也更为顽强。然而，战斗最后的结果是，Nevada目标群的所有高地全部落入志愿军之手。这次赌局终于以美军的彻底失败而告终。我们将在另外一篇文章里，为大家讲述这次战斗的历程。

参考文献

[1] 日本陆战史研究普及会，<朝鲜战争> ---第一卷，边境会战与迟滞行动

[2] 徐焰，<第一次较量>

[3] P. Meid and J. M. YIngling, U.S. Marine Operations in Korea, 1950 – 1953, vol. V.

[4] 刘统，东北解放战争纪实，人民出版社，2004年

[5] Lee Ballenger, The Final Crucible: U.S. Marines in Korea, vol. II: 1953, Brassye’s, 2001

[6]中国人民解放军步兵第120师师史，战争时期，1938年1月至1953年7月，中国人民武装警察部队第120师编

[7] 第XX军攻击梅靓里东山马踏里西山坑道经验

[8] 四十军在朝鲜，袁升平主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