耐 寒
倪豪士
倪豪士(William H. Nienhauser, Jr.)是美国威斯康星大学东亚系教授。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在第一届《红楼梦》国际研讨会上和中国社会科学院(时称中国科学院哲学社会学部)文学研究所的陈毓罴先生相识,彼此有很好的印象。于是,倪教授于次年即聘请陈先生前往威大做访问学者,为期一年。
陈毓罴抵达威大所在地时,倪教授已抵机场接机。倪教授身材高大魁梧,孔武有力,只见他独自一人在行李房取出陈先生的行李,一手提一大包,并将另一大箱扛在肩上,飞快走出,陈先生徒手仍追赶不上。到达住所后,倪教授又将行李送至二楼,只见他轻轻松松,好像未费吹灰之力,这使陈毓罴对他的健康体魄和热情待人留下了深刻印象。
经过一年的访问交流,两人间的研究、切磋,更加深了彼此的了解和友谊。陈毓罴返回北京后,两人除了常有书信的往来,倪教授每次去北京,也常常登门造访陈毓罴。
有一次,倪教授和陈毓罴外出。天黑后,两人乘车返回陈先生西直门车公庄住所,车抵车公庄寓所门前时,倪教授说:“陈先生到府上了,我们下车吧!” 陈毓罴向车窗外看了看说:“不对,不对,这不是我家。”倪说:“怎么不是,我记得很清楚。你看,大门口还有车公庄宿舍的牌子呢,你再看看。”陈先生又看了看仍说不是。倪教授有点急了,径自打开车门下了车,并把陈先生也请出车外说:“大门口有个守门的,你问问他吧!”陈先生认识这个守门的,仔细看看,知道自己错了,忙道歉说:“这是我的家,我看错了,对不起,对不起。”以后倪教授见了熟人常讲这段故事,他说:“第一次遇见一个连自己住了好多年的家都不认识的人,他太专注自己的学问了,这样的人我爱他!”
李福清
李福清先生是俄罗斯著名的汉学家,苏联国家科学院院士,是陈毓罴先生最好的外国学友。他们从陈毓罴上世纪五十年代在苏联莫斯科大学求学开始就建立了友谊,一直到后来,几十年都联系交往,相互问学探讨,始终不断。
2010年9月15日陈毓罴去世,李福清先生很快就发来了唁文,情意深切。在陈毓罴的追悼会上读出后,大家都深为其真挚哀悼所感动。
李福清先生是俄罗斯汉学研究领域中出类拔萃的人物。他非常聪明,研究问题很深刻,待人坦诚友善,陈毓罴很喜欢和他一起探讨学问,从中国的儒、道、释各家以至三教九流,诗词小说、训诂考据……涉猎甚广。陈毓罴常常帮他寻找各种文献数据,另一方面也常常向他请教俄国文学方面的各类问题。当时陈毓罴研究的专题是十八世纪俄罗斯作家契诃夫,李福清先生给予不少的帮助。大概是因为陈毓罴的年龄比李福清虚长几岁,李福清先生无论见面和通信都称呼他“先生”、“老师”,罴公感到很不恰当,常加推辞,但几十年都没有改变。
陈毓罴第一次见到李福清先生,就发现他的中文说得很流利,但奇怪的是:完全是中国西北地区甘肃的口音。陈毓罴曾在甘肃兰州大学任教三年,因此他完全能听懂甘肃口音,而其他非西北籍的中国留学生要完全听懂就十分困难了。据说李福清先生本世纪初曾在香港浸会大学讲学,这位身材魁梧的俄国汉子,一上台张口说的汉语竟是西北土话,大家都感到惊讶。原来李福清先生的汉语是他年轻时在苏联吉尔吉斯共和国学会的。吉尔吉斯境内集中居住了一批来自中国西北地区的东干族人。他们是清后期由甘肃一带逃亡至吉尔吉斯地区的。这批上千的东干族人,以后就在当地定居下来。他们组成村落,保存了原有的文化、语言、习俗等等,成为当地一支外来民族族群。
上世纪五十年代末,正值三年困难时期,国内食物匮乏,李福清先生曾馈赠陈毓罴父亲两盒奶油巧克力,由莫斯科邮寄中国。这是当时国内十分珍贵稀罕的食品,陈毓罴和他的家人都非常感动。
随着历史的发展,中国的改革开放取得了巨大的成绩,而苏联逐步解体。这一时期李福清先生曾两次来北京看望陈毓罴,有一次还带着他美丽而健壮的女儿。两人见面说不出的高兴,晤谈许久,在家中吃过便餐又继续谈下去,中文、俄文一起上阵,当然主要还是用中文,因为陈毓罴的俄文荒废多年忘记得差不多了,而李福清先生则希望有更多的机会练习汉语。
李福清先生对苏联的解体感触很深,有时谈及不免唏嘘感叹。他对中国改革开放的新气象十分赞赏,抱以很大的希望和憧憬。
这是李福清先生和陈毓罴最后一次见面。以后李福清先生来北京请学,正好是罴公在美国或日本讲学的时候,所以失去了碰面的机会,这是令他感到非常遗憾的事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