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在我的记忆里,读书这件事总是与食物连在一起。某个青春期的冬天漫长难熬,日子虽然平平稳稳,但自己觉得百般不如意。想了半天,决定自虐,方法就是找一本图书馆里最厚的书来读。
![]()
那天,我在上海图书馆高高的书架上一眼挑中了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卡拉马佐夫兄弟》,不但书名这么莫名其妙、这么长,连作者的名字都像绕口令,还会有比这更适合自虐的书吗?没有想到,这本书出奇地好看。我记得那年冬天,每天早早起床,从冰箱里偷一块爸爸带回来的重芝士蛋糕,再带上厚厚的《卡拉马佐夫兄弟》,躲到奶奶的房间慢慢看。芝士蛋糕的碎屑掉在书里,有的被我随手拍掉了,有的像雪片融化其中。那股味道很浓很厚,像书里那个积雪很多的地方。再后来读黑塞的《荒原狼》,薄薄的书读起来有点像外国版《狂人日记》,让人心里发凉。正好那天妈妈做了一大锅上海人称为“烂糊面”的东西,就是特别软的面条配上带着勾芡的青菜和肉丝,是每个上海人从小吃到大的comfort food。稀里哗啦喝下去,胃渐渐暖了起来,心也暖了。
![]()
大学时代,我开始写关于食物的童话,由此也发现了一个纯粹由想象力驱动的世界。再后来,我成了一名纪录片导演,这个身份让我有机会深入上海这座城市的各个角落,得以窥见我本来不了解的普通人生活的一面,并且陪伴他们一起走过一段人生之路。有一阵子,我也拍了许多关于食物的纪录片,让我对食物的气质、它所承载的情感、与食物有关的人的生活这三者之间会产生哪些化学反应有了更多感触。我通过食物与世界交流,也同自己交流,并在这个过程中找到真正的自己,而这其实也构成了这本小说集的主题。
这本书里第一个正式诞生的完整中篇故事是《菜肉馄饨》。2019年的夏天,我感染了一场莫名其妙的细菌性肺炎,需要抗炎治疗三个星期,每天去医院报到,打一个多小时的点滴。吊水的时候,我一下子想起了一个在大脑后台其实已经运行了一年多的故事,并且决定把它写下来。于是,趁着那三个星期的病假,我每天上午去医院,午睡起来后开始写一个父亲给儿子相亲的故事,每天写一个多小时,一千多字。故事的主人公老汪是一个典型的上海男人,顾家、爱妻、老实巴交、不善言辞、生活朴素,但骨子里又有追求精致的一面。馄饨本来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点心,是不想做菜烧饭时随便打发一顿的主食。但我也见过很多上海人用“螺蛳壳里做道场”的精神,把一碗普通的馄饨做得堪比一顿大餐。老汪这个人杂糅了我在拍纪录片时遇到的很多上海老人的性格特点。他其实是一个在寻找自己是谁的人,所以可能在无意识中,我把对于自我的那部分探索也投射在了他身上。等到那三个多星期的肺部抗炎治疗结束,我的小说也差不多写好了,并最终发表在2020年7月的《上海文学》杂志上。在杂志发表后,我把它改编成了一个电影剧本,并且获得了促进上海电影发展专项资金2020年度青年编剧剧本创作资助。然后,在命运的眷顾下,它真的变成了一部电影,而我也成了这部电影的编剧。
![]()
在小说《菜肉馄饨》后,我又写了更多的中篇,最后一个字写于2025年的夏天。这些故事的发生地全部是上海。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也是通过食物书写上海这座城市和生活在这里的人。这些食物虽然普通,但绝不草草了事;即使精致,也绝不会拒人于千里之外。它们拥有各自的特点,又契合着其所属的时代与发生故事的人之间彼此映照。我一直觉得上海是一座韧性很强的城市,这种韧性可能来自海纳百川的城市精神,也可能来自一种对于精神性的追求。虽然它拥有这么多的摩天高楼,但它的底色却一直是温暖、坚韧和包容。
所以,如果食物和其代表的物质世界是我想通过这本书与世界沟通的通行证,那么文学及其代表的精神世界则是我暗藏给读者的密码。这本书记录了一群人可以怎样被食物改变,同时被文学拯救。(本文为2025年10月出版的小说集《菜肉馄饨》后记,有删改)
原标题:《夜读 | 金莹:被食物改变,被文学拯救》
栏目编辑:郭影 文字编辑:蔡瑾
来源:作者:金莹
特别声明:以上内容(如有图片或视频亦包括在内)为自媒体平台“网易号”用户上传并发布,本平台仅提供信息存储服务。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