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桌上的朝鲜：从大同江啤酒到垃圾场的剩饭

飞机降落在平壤顺安机场时，我紧握着背包里塞满的压缩饼干和巧克力，想起朋友们送行时的话："听说朝鲜物资匮乏，你可别饿着回来。"

然而，第一顿晚餐就让我目瞪口呆。

在羊角岛国际酒店的餐厅里，长桌上摆满了铜碗盛的九道小菜，热气腾腾的石锅拌饭，还有不限量供应的大同江啤酒。我们的朝鲜导游李小姐微笑着介绍："这是欢迎晚宴，请尽情享用。"

接下来的日子，我们穿梭于各种涉外餐厅——冷面馆里吃着配苹果片的平壤冷面，烤肉店里享用着滋滋作响的牛里脊，甚至还在琵琶馆品尝了日式料理。每餐必有大同江啤酒，那醇厚的麦香让团里的德国游客都赞不绝口。

"这比我们想象的丰盛多了。"同团的王大哥摸着圆滚滚的肚子说。

李导游骄傲地回应："我们朝鲜物产丰富，绝不会亏待远道而来的客人。"

确实，我们每天都吃得酒足饭饱。但在往返景点的路上，透过贴着深色膜的车窗，我注意到街边排队领取配给的市民，他们手中握着的粮袋看起来并不饱满。

光复商场：朝鲜"精英"的奢靡日常

行程第四天，我们被带到光复商业中心。这是平壤最现代化的商场之一，三楼的美食区让人恍如置身北京的购物中心。

穿着时尚的朝鲜年轻人在披萨店约会，在咖啡厅闲聊。我注意到一桌刚离开的客人，桌上剩着大半块牛排和几乎没动的意面。更令人惊讶的是，隔壁桌的朝鲜商人开了第三瓶威士忌，每瓶标价都在百美元以上。

"这些是朝鲜的成功人士，"李导游轻声解释，"他们为国家创造价值，享受更好的生活是应该的。"

在电子商品区，我看到一台中国产的液晶电视标价2000元人民币。旁边一位朝鲜母亲正在给女儿购买价值500元的进口文具盒。这个价格，相当于普通工人数月的工资。

那晚在酒店酒吧，我忍不住问李导游："普通百姓也能经常来这里消费吗？"

她优雅地抿了一口鸡尾酒："我们实行的是按劳分配。"

意外遭遇：大同江畔的深夜密谈

行程倒数第二晚，我在大同江边散步，偶然遇见白天在餐厅有过一面之缘的服务员小金。他正躲在树影下啃着冷硬的饭团。

见到我，他慌乱地想藏起饭团。我用刚学的朝鲜语打招呼："好吃吗？"

他愣了下，腼腆地笑了。借助手机翻译软件，我们开始了笨拙的交流。

"你们外国人吃的真好，"他眼中闪着羡慕的光，"我在那家餐厅工作三年，从没尝过你们吃的特级烤肉。"

我震惊了："可是你每天都在端这些菜啊？"

"那是给外宾和特权阶级的，"他苦笑着，"我们下班后只能领到基本配给。一个月能吃上一次肉就很不错了。"

他告诉我，在朝鲜，粮食实行严格的配给制，普通市民每月15公斤粮食，其中大米只有特殊节日才能分到少许。他指着远处灯火通明的餐厅："那些在你们面前大吃大喝的'富裕顾客'，很多都是演员，专门展示给外国人看的。"

真相大白：盛宴背后的饥饿真相

最后一天，我假装胃痛没有随团活动，而是溜达到平壤火车站后巷。

这里的景象让我脊背发凉：人们在垃圾堆里翻找食物残渣，小贩偷偷售卖着发霉的玉米面。一个老人用皱巴巴的朝币数了又数，最终只买得起半根玉米。

我跟着一个捡垃圾的孩子，来到所谓的"自由市场"—其实是一片泥泞的空地，人们在这里交易可怜的少量农产品：干瘪的土豆、发黄的青菜，还有用塑料袋装着的零星玉米粒。

一个会说中文的黑市商人告诉我真相："你们在餐厅看到的都是表演。大同江啤酒？普通工人一天的工资都买不起一瓶。那些在美食街大吃大喝的，要么是特权阶层，要么就是在执行任务。"

他指着远处我们住过的羊角岛酒店："那是个精心设计的舞台，而你们，都是被蒙在鼓里的观众。"

告别盛宴：最后一餐的滋味

送行晚宴格外丰盛：烤鸭、海鲜、无限量的大同江啤酒。李导游举杯致辞："希望你们记住朝鲜的美好。"

我看着满桌佳肴，想起那个在江边啃冷饭团的年轻人，想起垃圾堆里翻找食物的人们。团长热情地给我夹菜："多吃点，回国可就尝不到这么地道的朝鲜菜了。"

我勉强咽下一口烤肉，却感觉像是在吞咽这个国家的谎言。

回国后，每当朋友们羡慕地说"你在朝鲜吃得真好啊"，我都只能苦笑。

是的，我们确实每天酒足饭饱。但那些精心设计的盛宴，那些"富裕朝鲜人"的表演，不过是一层薄薄的糖衣，包裹着一个民族深深的苦难。

在朝鲜，饥饿从未消失，它只是被巧妙地隐藏在了游客的视线之外。而我们这些外国游客，在推杯换盏间，都成了这场宏大演出的配角，参与了这场关于"饱与饿"的集体幻觉。

那趟旅行让我明白：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从中国到朝鲜的千里之遥，而是朝鲜餐厅里外宾餐桌与员工食堂之间，那短短二十米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