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平县城西的旧县村,至今还留着半截青砖台基,老辈人说,那是当年“狄梁公祠”的遗址。祠堂虽毁了,可狄仁杰审虎的故事,就像村头那口老井,井水清凌凌的,故事也说得有鼻子有眼,传了一代又一代。
那年头,朝堂上的风跟昌平山里的雾一样,说变就变。狄仁杰因为在京里跟权奸斗了几句嘴,一道圣旨下来,就从金銮殿旁边的御史台,贬到了这四十里外的昌平县当知县。有人说他倒霉,放着京城的好日子不过,来这穷山沟吃苦。可狄仁杰不这么想。他背着个旧书箱,带着两个老仆就上了路,到了昌平县城,连驿站都没住,直接搬进了县衙后院那三间漏风的瓦房。头天上任,他就让人把县衙门口的鸣冤鼓擦得锃亮,鼓皮上的灰尘扫下来能装半簸箕。他对衙役们说:“这鼓不是摆着看的,老百姓有冤屈,随时能来敲,哪怕是半夜三更,我也起来升堂。”
这话传到街上,有人撇嘴:“新官上任三把火,烧完就凉了。”可没过仨月,老百姓就改了口。有回东乡的张老汉丢了耕牛,哭着来击鼓,狄仁杰连夜带着衙役去山里查,愣是在山神庙后的草窝里找到了牛,还顺道抓了偷牛的惯犯;西街的王寡妇被地痞讹钱,他亲自带着人去调解,不仅让地痞把钱还了,还罚他给王寡妇挑了一个月的水。日子一长,“狄青天”的名号就传开了。昌平城里,路不拾遗,夜不闭户,连孩子们唱的童谣都改成了:“狄大人,坐堂前,审冤案,断清官,百姓笑开颜。”
![]()
这天午后,狄仁杰刚从乡下微服私访回来,一身粗布短褂上还沾着泥。他正坐在后院的石凳上歇脚,喝着老仆端来的粗茶,忽然听见前院的鸣冤鼓“咚咚”响起来,一声比一声急,像是有人拿性命在敲。他赶紧站起身,让老仆取来官服。青布袍,乌纱帽,穿戴整齐,快步走进大堂。撩开暖帘一看,只见公案前跪着个老妇人,头发白得像秋霜,身上的蓝布衫打了好几个补丁,膝盖下的青砖都被眼泪打湿了一片。
“何人击鼓?”狄仁杰轻敲惊堂木,声音不高,却透着股威严。老妇人抬起头,满脸皱纹里都夹着泪:“民妇沈刘氏,求大老爷为我儿报仇啊!”“你儿如何了?慢慢讲来。”狄仁杰示意衙役给她递过一碗水。沈刘氏喝了口水,哽咽着说:“民妇家住鼓楼西街忠孝里,丈夫死得早,就一个儿子叫沈柱,靠上山打柴养活我。三个月前,他跟街坊们去黑风口打柴,再也没回来……后来,有人在山涧里找到了他的衣裳,还有几缕虎毛……是老虎,是那畜生吃了我的儿啊!”
说到这儿,她哭得几乎背过气去,两手使劲拍着地面:“我儿死了,我这把老骨头可怎么活啊!求大老爷发发慈悲,派官兵去杀了那老虎,给我儿报仇!”
狄仁杰眉头皱成了疙瘩。他审过人,审过案子,可从没听说过审老虎的。老虎是兽中之王,藏在深山老林里,踪迹难寻,就算找到了,派兵去围剿,保不齐还得伤了人命。可看着沈刘氏那绝望的眼神,他又说不出“不管”两个字。“大老爷,您要是不管,我就一头撞死在这儿!”沈刘氏见他半天没说话,猛地就往公案前的柱子上撞去。“拦住她!”狄仁杰急忙喊。衙役们赶紧上前拉住。他叹了口气,一拍惊堂木:“沈刘氏,你的案子,本县接了。”
沈刘氏愣了:“大老爷……您要如何接?那可是老虎啊!”
“老虎也是生灵,伤了人命,就得受罚。”狄仁杰目光坚定,“你且回去等候,三日内,我必给你一个交代。”第二天一早,狄仁杰让人写了告示,墨迹未干就传唤了县里的猎户。昌平山里的猎户,个个都是好身手,张三爷能一箭射穿老虎的眼睛,李四哥能凭着脚印判断老虎的大小。
猎户们聚在县衙大堂,见狄仁杰拿出告示,凑过去一看,都忍不住笑了。告示上写着:“昌平县正堂为告示事:滋事猛虎,日前吞食樵夫沈柱,限十日内到本衙投案自首,听候发落。若逾期不到,定派猎户围剿,格杀勿论。”
“狄大人,这老虎是畜生,哪看得懂字啊?”张三爷摸着胡子直乐,“您这告示,怕是贴了也白贴。”“是啊大人,”李四哥也说,“黑风口那只老虎,凶得很,前几年还伤过两个猎户,哪会乖乖来投案?”狄仁杰却不笑,指着告示说:“它看得懂看不懂,是它的事;我发不发告示,是我的事。你们只需把告示贴到老虎常出没的地方,黑风口、山神庙、饮马泉,都得贴上。”
猎户们不敢违命,只好领了告示,分头进了山。张三爷把告示贴在黑风口的大松树上,一边贴一边念叨:“老虎啊老虎,你要是识相,就自己去县衙认罪,不然啊,等狄大人动了真格的,有你好受的。”李四哥则把告示贴在了山涧边的石头上,那里正是沈柱出事的地方,石头上还能看见几点暗红色的血迹。他蹲在那儿,看着告示上的字,忽然觉得狄大人这招虽然怪,可透着股子硬气——连老虎都敢传唤,还有啥冤案断不了?
过了九天,县衙里风平浪静,别说老虎了,连只野猫都没闯进来。沈刘氏又来了两回,每次都红着眼圈问:“大老爷,那老虎……真的会来吗?”狄仁杰总说:“再等等。”
到了第十天清晨,狄仁杰刚升堂,就听见衙门口传来一阵骚动,像是有人在喊“老虎来了”。他让人出去看看,衙役跑回来,脸都白了:“大、大人,真……真有只老虎,正往大堂这儿走呢!”话音刚落,就见一只斑斓猛虎慢悠悠地走进了大堂。那老虎足有小牛犊那么大,浑身的毛金黑相间,额头上的“王”字清清楚楚,一双铜铃大的眼睛扫视着大堂,吓得站堂的衙役们腿肚子都转筋,手里的水火棍“当啷”掉了两根。老百姓在衙门外扒着门缝看,吓得大气不敢出,有胆小的早捂着孩子跑回了家。可狄仁杰却跟没事人一样,端坐在公案后,一拍惊堂木:“老虎,本县问你,沈刘氏的儿子沈柱,可是被你所伤?”老虎盯着他看了看,忽然点了点头,动作竟像人一样明白。大堂里一片抽气声。衙役们握紧了手里的棍子,手心全是汗。
狄仁杰又问:“你伤了沈柱性命,可知他家中有六旬老母无人奉养?你今日前来,可是知罪?”老虎又点了点头,尾巴夹在两腿之间,像是个认错的孩子。“既已知罪,”狄仁杰的声音更响了,“你是认打,还是认罚?”老虎看了看衙役们腰里的佩刀,又看了看公案上的惊堂木,打了个冷战,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你是认罚?”狄仁杰问。
老虎赶紧点了点头,脑袋在地上磕了一下,发出“咚”的一声。
“来人,去请沈刘氏。”狄仁杰对衙役说。
没多久,沈刘氏被扶了进来,一看见老虎,吓得腿一软差点摔倒:“大、大老爷,这……这就是吃我儿的畜生?”
“正是。”狄仁杰指着老虎,“它已认罪,愿为你养老送终,你可愿意?”沈刘氏愣了:“让、让它养我?”
“它伤了你儿,理当替沈柱尽孝。”狄仁杰说,“你且放宽心,它既敢来投案,就不会再伤人。”
![]()
老虎像是听懂了,爬到沈刘氏跟前,温顺地用脑袋蹭了蹭她的裤腿,然后趴在地上,回头看了看她,像是在说“上来吧”。沈刘氏还是怕,可看着老虎那温顺的样子,又想起儿子生前常说“山里的野兽也通人性”,就壮着胆子,在衙役的搀扶下,慢慢骑到了虎背上。老虎站起身,稳稳地驮着她,一步步走出了县衙。
出了县衙大门,街上的人见老虎驮着沈刘氏,吓得纷纷关门闭户,有个卖豆腐的小贩,担子一扔就往巷子里钻,豆腐撒了一地。可老虎却不慌不忙,沿着大街往集市走。到了粮铺门口,沈刘氏犹豫了一下,拿起铺前的大铁勺,从米袋里舀了些米,又从面柜里舀了些面,装进随身带的捎码子里。粮铺老板躲在柜台后,吓得不敢出声,哪还敢要钱。
老虎驮着装满粮面的沈刘氏,慢慢走回了忠孝里的小院。从那以后,每隔十天半月,老虎就准时来驮沈刘氏去赶集。起初,人们见了就跑,后来见老虎从不伤人,还帮沈刘氏驮东西,就渐渐不害怕了。有回沈刘氏想买块布做件新衣裳,布铺老板主动把最好的花布递过来:“沈大娘,拿着吧,不要钱。”还有卖菜的小贩,见老虎来了,就把最新鲜的白菜萝卜往沈刘氏的捎码子里塞:“大娘,这些给您,补补身子。”胆子大的孩子,还敢凑到老虎跟前,轻轻摸它的毛。老虎也不恼,只是眯着眼睛,像是在享受这份亲近。
过了五年,沈刘氏得了场病,去世了。老虎守在她床边,呜呜地叫了两天两夜,声音像哭一样。
后来,人们看见老虎用一床棉被裹住沈刘氏的遗体,小心翼翼地叼着,往朝凤庵村北的旱包山走去。到了山顶,它用前爪刨了个坑,把沈刘氏埋了,还在坟前堆了些石头。头三年,人们常看见老虎蹲在坟旁,像个守孝的儿子。三年后,老虎就再也没出现过,有人说它回深山了,有人说它成仙了。
沈刘氏的坟,就留在了旱包山顶。奇怪的是,每逢昌平大旱,只要老百姓去坟前烧柱香,磕个头,不出十天,准会下雨。人们都说,这是沈刘氏显灵了,也有人说,是老虎在暗中帮忙。后来,老百姓就把这习俗叫“烧旱包”,一代传一代,直到今天,还有人知道这个说法。
而狄仁杰,在昌平当了三年知县,因为政绩卓著,又被调回了京城。临走那天,昌平的老百姓从县衙一直送到城外,有人提着鸡蛋,有人捧着布鞋,哭着说:“狄大人,您可一定要回来看看啊!”狄仁杰红着眼圈,说:“昌平的山,昌平的水,还有昌平的百姓,我都记在心里呢。”
后来,人们为了纪念他,就在县城西修了座“狄梁公祠”,祠堂里的塑像,狄仁杰端坐堂上,旁边蹲着一只老虎,栩栩如生,像是随时会站起来,驮着沈刘氏去赶集。
如今,祠堂虽已不在,但狄仁杰审虎的故事,还在昌平的山村里流传。老人们讲起这段往事,总会说:“人心换人心,哪怕是老虎,也能被真心打动。狄大人就是凭着这份真心,才让老虎都服了他啊。”
特别声明:以上内容(如有图片或视频亦包括在内)为自媒体平台“网易号”用户上传并发布,本平台仅提供信息存储服务。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