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得枯荷待鸟来

□汪恒
　　北方的初冬总裹挟着猝不及防的凛冽，一场冰霜过后，郊外荷塘便褪尽了最后一抹鲜活。残荷如锈蚀的琴弦，低垂着与冷清水面一同沉寂，天地间只剩萧索蔓延。
　　我裹紧外套立在塘边，脚下枯叶被踩得发出细碎呻吟，寒意顺着磨破的鞋边钻进裤管，让我忍不住打了个寒战。这冷，竟和这段日子支离破碎的生活如此相似——创业失败的迷茫尚未消散，失恋的阵痛又猝不及防袭来。那些曾经的憧憬，关于两人三餐、安稳职场的念想，碎得像荷塘死水，一脚下去全是刺骨寒凉。
　　塘中的荷叶早已褪成枯褐，蜷曲着，在寒风中微颤。笔直的荷秆失去往日的挺拔，或斜插水中，或拦腰折断，顶端挂着的干瘪莲蓬，似垂暮老人风干的泪滴。水面倒映着铅灰色天空，鱼虾匿迹，只剩残荷影子隐隐约约，更添几分寂寥。我觉得自己就像一株被寒霜打蔫的残荷，在生活的寒风里孤立无援。
　　几个月前，我还沉浸在创业初成的喜悦中，与相恋三年的女友畅想着未来的家。未料一场突发市场变动，我不仅耗尽所有积蓄，还背上不小的债务。女友平静地说：“看不到希望了。”这句话如利刃，在我千疮百孔的心上再添伤痕。我把自己关在出租屋，直到某天清晨瞥见窗外冰霜，才走出房门，来到这片荷塘。
　　第一次独处塘边，看荷叶蜷曲着枯黄边角在风里打颤，水面浮着清冷薄雾，周遭愈发寂寥。我觉得自己似这残荷，繁华落尽只剩满目疮痍，再也没有复苏的可能。蹲下身，水中倒影憔悴不堪，鬓角不知何时添了几缕风霜，曾经明亮的眼眸，如今黯淡得只剩一片昏沉。
　　再次来到荷塘时，我对着残荷发呆，一阵清脆鸟鸣骤然划破死寂。抬头望去，几只灰褐色冬鸟不知从何处飞来，扑棱棱落在斜倚的荷秆上。一只鸟先停在高处，左右顾盼，啄了啄干瘪莲蓬，随即一声悠长鸣叫，又引来几只同伴。它们或立莲蓬，或停荷叶边缘，左顾右盼，叽叽喳喳。
　　一只鸟忽然飞起掠过水面，翅膀激起圈圈涟漪，盘旋一周后落回另一枝荷秆，用尖喙梳理羽毛。阳光穿透云层洒下，给它灰褐色的羽毛镀上淡淡金光。其他鸟也跟着活跃起来，或追逐嬉戏，或低头饮水，残荷的萧瑟与冬鸟的灵动相互映衬，构成一幅奇妙而温暖的画面。
　　我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心头阴霾渐渐散去。枯荷虽残，却仍坚挺伫立水中，用斑驳枝干为冬鸟提供栖息港湾；万物虽寂，却未真正沉睡，只是在积蓄力量等待春天。我还年轻，即便遭遇创业失败与失恋的双重打击，怎能一蹶不振？那些看似残破的过往，或许正是未来重生的基石。
　　创业失败不是终点，只是人生路上的一次跌倒；恋人离去也非世界末日，只是缘分未到。就像这残荷，看似毫无生机，却在默默积蓄力量等待来年复苏；就像这些冬鸟，在寒冬里依旧坚守，只为迎接温暖春光。风起了，吹动我的衣角，冬鸟仍在嬉戏，鸟鸣依旧回荡。我站起身拍去身上尘土，心中郁结尽数消散。
　　留得枯荷待鸟来。这不仅是一种意境，更是一种生活态度。在人生的寒冬里，只要心存希望、不言放弃，便一定能在萧瑟中发现生机，在困境中找到出路：冬天来了，春天不会太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