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达斯汀
![]()
“亲爱的各位同事,此刻我正站在南极的冰雪世界中......四周是浩瀚的洁白、翡翠般的冰山和无边的宁静。”
三天前,新东方成立32周年纪念日,创始人俞敏洪从南极发来的这封全员信,本应是一场温暖的庆典,却意外成为了引爆员工情绪的导火索。
地理上的距离从未如此遥远。
当俞敏洪这封精心雕琢的全员信在公司内部传阅时,新东方的老师们刚上完10小时的课程,正在深夜的寒风中等待网约车,或是在出租屋内熬夜做着续费方案。
许多员工在社交媒体上直言“无法共情,看到信中对南极风光的描述“只觉得讽刺”。
![]()
争议持续发酵两天后,11月18日,俞敏洪在社交平台上一口气连发了10条南极游视频。他在评论区解释:“前几天一直没有什么信号,这个视频是四天前做的。”
这些视频展示了南极的壮美风光和企鹅等野生动物,却只字不提近日的内部争议。
有媒体了解到,俞敏洪南极旅游所乘坐的“夏古号”邮轮,29天28晚航线一人入住的价格约为148万元。
事情发展至此,已不是简单的劳资矛盾,而是两个世界、两套价值体系的激烈碰撞。
01 寒门贵子的认知时差
要理解这场风波的深层逻辑,我们需要回顾俞敏洪的精神养成史。
1962年生于江苏江阴农村的俞敏洪,其人生轨迹是标准的“寒门贵子”叙事——三次高考终上北大,从北大教师到创办新东方,从崩溃边缘到绝地逢生。这套个人奋斗改变命运的剧本,曾是中国改革开放后最具感召力的成功学范本。
时至今日,俞敏洪依然活在他所熟悉的那套叙事里,而世界早已翻篇。
当他站在南极游轮上,向正在经历降薪、裁员、内卷的员工讲述坚守与诗意时,那种认知上的错位,简直像隔了一个世纪。
一位新东方前员工在社交媒体上写道:“俞老师,我们不是不相信奋斗,我们只是不相信您口中的那种奋斗了。”
从农村少年到商业领袖,俞敏洪的人生跨越了中国经济高速增长的黄金三十年。但恰恰是这段经历,使他对当下年轻人面临的结构性困境缺乏切身感知。
传统的优绩主义信奉这样的逻辑,只要个人足够努力、足够有才能,就能在社会阶梯上攀升,获得应有的回报。这套信念体系曾是改革开放时代的精神引擎,也是新东方“从绝望中寻找希望”企业精神的底色。
![]()
然而,当90后、00后成为职场主力,他们开始集体反思优绩主义的局限。很多时候,年轻人不是不努力,而是看透了努力的边界。
2025年高校毕业生预计达1050万,创历史新高,而企业招聘需求同比下滑12.3%。在存量竞争的时代,努力的边际效益正在急剧递减。一份文凭不再是金饭碗的保证,反而成了踏入职场的基本配置。
教育这条过去最可靠的晋升阶梯,如今投入巨大时间、金钱、精力,但其带来的边际回报正在急剧递减。拼命“卷”学历,最后却发现仅仅是为了获得一个参与更激烈竞争的资格。
俞敏洪创业的时代,市场遍地是机会,行业处于野蛮生长的蓝海。当下现实却是许多行业格局已定,进入存量搏杀。对于新东方的员工而言,教培行业遭遇重锤后,转型之路本就狭窄。
内部,上升通道收窄,管理岗位饱和;外部,经济下行,跳槽机会稀少。年轻人被困在“996”或“优化”的焦虑中,眼前看不到清晰的职业上升路径,个人努力与职业发展难以形成正向循环。
俞敏洪在南极信中描绘的“只要像南极企鹅一样团结坚守,就能迎来春天”的图景,在年轻人看来,无异于“何不食肉糜”的现代版。
02 新东方的双重困境
舆论风波的背后,新东方仍处于转型阵痛期。
“双减”政策后,新东方市值蒸发了90%,营业收入降低了80%,裁员6万人,现金支出达200亿元 。这一背景下,新东方被迫踏上转型之路,从教育巨头向直播电商和文旅业务艰难转身。
财报显示,新东方2025财年第四季度净利润骤降73.7%至710万美元。更为严峻的是,其核心教育业务增速逐季放缓,2025财年营收增速从上一财年的43.9%降至13.6%。俞敏洪实际控制的另一家公司东方甄选,2025财年净利润更是骤降99.67%,仅为573.50万元。
这些数字映射到员工层面,更是实实在在的生存压力。
据公开报道,新东方在严控成本的同时,正将资源向核心教育主业和AI技术等新方向倾斜。这种战略聚焦在资本市场上是理性的选择,但在执行层面,往往伴随着内部架构的调整与人员的“优化”。
对于许多员工来说,“降本增效”不再是遥远的口号,而是身边同事的悄然离开、不断收紧的报销审批,为了适应新业务而必须进行的技能挣扎,更苛刻的考核与更不确定的职业前景。
南极信事件之所以引发如此强烈的反弹,正是因为它在错误的时间、以错误的方式,触动了员工最敏感的那根神经。
![]()
当代年轻人与俞敏洪那一代企业家的根本分歧,在于对工作意义和劳资关系的理解完全不同。
对于俞敏洪这代人,工作是实现自我价值的途径,是改变命运的阶梯。加班是奋斗的表现,牺牲个人生活是成功的必要代价。
而对于今天的年轻人,工作是价值交换的一种形式,是用时间和技能换取经济回报与社会认同的手段。他们拒绝将工作神化,更警惕“福报论”“奋斗逼”等话语背后的剥削逻辑。
这种代际差异在舆论场中表现得淋漓尽致。
“你在南极看冰山,我在出租屋赶方案,我们都有光明的未来。”这条高赞评论生动地揭示了两个阶层已然分化的现实。
更深层次看,这场争论关乎公平感知与尊严政治。当资方依然沉浸在“我提供平台你应感恩”的旧脚本中,劳方早已切换到“按劳取酬天经地义”的新叙事。
俞敏洪的问题,不是“坏”,而是“旧”。他的话语体系,解决不了新时代的结构性问题。
03 企业家IP的信任危机
俞敏洪的困境,某种程度上是中国第一代企业家集体困境的缩影。
这些从草莽中崛起的商业领袖,习惯了通过个人魅力与励志故事来塑造企业文化和凝聚团队。在企业发展初期,这种“大家长”式的领导风格确实能产生强大的凝聚力。
然而,随着企业规模扩大、代际更替加速,特别是社交媒体的去神秘化作用,企业家IP正面临前所未有的信任危机。
俞敏洪的南极信事件进一步表明,当企业家的个人叙事与员工的现实体验产生巨大落差时,那些曾经激励人心的奋斗故事,反而可能成为撕裂信任的利刃。
“问题不在于俞敏洪去了南极,而在于他在企业最困难的时候,用这种方式展现了自己的privilege(特权)。”
企业家当然有权利享受自己的财富成果,但关键在于,当组织中的多数成员正在为生存而挣扎时,这种享受应当以何种方式呈现。
![]()
南极信风波终将平息,但它所揭示的结构性矛盾却不会轻易消失。
那个曾经激励无数青年的“中国合伙人”,如今在很多人眼中已成了“不知民间疾苦”的精英代表。这种认知转变,既是个体的悲剧,也是时代的必然。
当奋斗叙事遭遇生存焦虑,当成功学碰上躺平文化,当企业家魅力碰撞打工人理性,俞敏洪和他的南极信,不过是为这场不可避免的时代对话,按下了一个戏剧性的开始键。
而真正的问题依然是:在日益严峻的经济现实和日益紧张的劳资关系面前,中国企业该如何重构一种既尊重个体价值又保持组织效能的新型契约?
或许,答案不在南极的冰山之间,而在每个普通员工的日常体验里。
特别声明:以上内容(如有图片或视频亦包括在内)为自媒体平台“网易号”用户上传并发布,本平台仅提供信息存储服务。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