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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先生是吗?”民警看着他苍白失态的脸色,确认道。
“是我!林晚呢?她在哪里?这到底是不是真的?!”顾衍之抓住民警的胳膊,力道大得指节泛白。
民警轻轻挣脱了他的手,脸上带着职业性的、却又隐含一丝同情的平静:“顾先生,请您冷静一点。关于林晚女士的情况,我们核实过了。她确实于两个月前,在本市办理了自愿销户手续。所有程序都是合法合规的,有她本人亲笔签名的申请文件和公证书。”
民警说着,从身后的柜子里取出一个档案盒,打开,里面是薄薄的几份文件。最上面,就是那份《自愿注销户口申请书》。右下角,是林晚清秀却坚定的签名。
顾衍之死死地盯着那个签名,眼前一阵发黑。他认得她的笔迹。
真的是她……她自己选择的……彻底消失。
“为什么……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喃喃自语,像是问民警,又像是问自己。
民警沉默了一下,从档案盒里,又取出一个巴掌大小、看起来十分古朴沉重的檀木盒子,递到顾衍之面前。
“这是林女士在办理销户手续时,委托我们保管,并指明要交给您的物品。”
顾衍之的目光凝固在那个盒子上。檀木的材质,触手冰凉,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林晚的气息。
他颤抖着手,接过盒子。很轻,里面似乎没装太多东西。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打开了盒子的搭扣。
里面没有他预想中的任何东西,没有信件,没有照片,只有三本看起来有些年头的、厚厚的手工装订的本子,封皮是简单的牛皮纸,因为经常被翻动而显得有些毛糙。
是三本日记。
日记本的最上面,压着一张对折的便签纸。
顾衍之拿起那张纸,指尖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他缓缓打开。
纸上,是林晚那熟悉的、清秀的字迹,只有短短的一句话,却像一把烧红的匕首,带着滚烫的绝望,狠狠地捅进了他的心脏——
“顾先生,用完即弃的替身,终于物归原主。”
顾衍之的呼吸停滞了。
那句话,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棱,扎进他的眼底,刺穿他的心脏。
“用完即弃的替身……物归原主……”
他的手指死死捏着那张薄薄的便签纸,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纸张边缘被他捏得皱起,发出细微的哀鸣。物归原主?归什么主?这日记……是记录她如何扮演“苏晴”的剧本吗?是她这三年在他身边,一点一滴模仿另一个女人的心得?
一股混杂着震怒、荒谬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恐慌的情绪,像火山喷发般在他胸腔里炸开。他猛地抬手,想要将这盒子,连同里面那三本碍眼的“剧本”狠狠摔在地上,踩碎,烧毁!
“顾先生?”旁边的民警看着他骤然铁青的脸色和剧烈起伏的胸膛,担忧地唤了一声。
这一声,像一根细针,戳破了他濒临爆炸的情绪。他抬起的手僵在半空,最终,却只是更紧地、几乎是掠夺般地将那个檀木盒子扣上,紧紧抱在怀里,仿佛那不是几本轻飘飘的日记,而是沉重到能将他压垮的巨石。
他没有再看民警一眼,也没有再说一个字,抱着盒子,脚步有些踉跄地转身,走出了派出所。
外面阳光炽烈,晃得他眼前发花。他坐进车里,特助担忧地从后视镜看他,不敢多问,只默默发动了车子。
车厢内死寂一片。
顾衍之靠在椅背上,闭着眼,胸口却依旧剧烈地起伏着。那檀木盒子就放在他身侧,像一个无声的嘲讽,一个冰冷的诅咒。
他终于,还是忍不住,重新打开了盒子。
他没有去看那三本日记,而是再次拿起了那张便签。冰冷的文字,一遍遍凌迟着他的神经。
用完即弃。
她就是这样看待他们这三年婚姻的?看待她自己的?
那他现在这翻江倒海的情绪又算什么?对一个“用完即弃”的物件的……不舍?
荒谬!
他烦躁地松了松领带,感觉车厢里的空气稀薄得让他窒息。他猛地降下车窗,让外面嘈杂的风灌进来,却吹不散心头那团乱麻和越来越浓重的不安。
回到那座空旷冰冷的别墅。
这里,似乎还残留着林晚的气息,又似乎,什么都没有。她走得干干净净,连一根头发丝都没有留下,除了……他怀里这个盒子。
顾衍之径直上了楼,走进书房。他将那个檀木盒子重重地放在书桌正中,仿佛那是什么需要严阵以待的敌人。
他在书桌后坐了很久,只是盯着那个盒子,眼神复杂变幻,最终,被一种近乎自虐的冲动驱使着,他伸出手,拿出了最上面的那一本日记。
日记本的封皮已经有些磨损,边角微微卷起,看得出主人经常翻阅。他深吸一口气,像是要打开潘多拉的魔盒,带着一种决绝的残忍,翻开了第一页。
映入眼帘的,不是他预想中的、关于如何模仿苏晴穿衣打扮、言行举止的记录,而是一行清秀却带着一丝雀跃羞涩的日期和文字——
「X年X月X日,晴。
今天,是我和衍之结婚的第一天。虽然知道这场婚姻的开始无关爱情,但能成为他的妻子,我还是觉得像做梦一样。他今天很忙,晚上有应酬,很晚才回来,身上有酒气。我给他煮了醒酒汤,他好像……没喝。没关系,慢慢来。」
顾衍之的眉心狠狠一跳。
结婚第一天?他努力回想,记忆却模糊一片。他只记得那是一场各取所需的商业联姻,他需要一位“顾太太”来稳定局面,而她……他当时甚至没仔细看过她长什么样子。那天晚上,他确实有应酬,喝了很多酒,回来时已是深夜,好像……客厅的灯还亮着?他不记得了。醒酒汤?他毫无印象。
他手指有些发僵,继续往下翻。
「X年X月X日,阴。
今天试着做了他喜欢吃的糖醋排骨,按照打听到的他的口味调整了配方。他尝了一口,没说什么,但……也没再动第二筷。是我做得不好吃吗?下次再改进吧。」
「X年X月X日,雨。
他好像很喜欢在书房待到很晚。我给他送了杯热牛奶,他头也没抬,只说‘放下吧’。我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看着他专注工作的侧脸,心里有点酸酸的,又有点甜甜的。至少,我现在能这样看着他了。」
「X年X月X日,晴。
今天无意中听到他和朋友打电话,提到苏晴姐要回国演出的消息。他的语气……很不一样,是我从未听过的温柔。苏晴姐……是他心里一直藏着的人吧。那我呢?」
「X年X月X日,多云。
胃疼的老毛病又犯了,不想让他担心,没说。他今天回来得早,问我脸色怎么这么差,我只说有点累。他‘嗯’了一声,没再问。心里有点失落,但又告诉自己,不能太贪心。」
一页页,一天天。
没有模仿,没有算计,只有一个小女人笨拙又小心翼翼的、试图靠近自己丈夫的点滴记录。她的欢喜,她的期待,她的忐忑,她的失落……那些被他忽略的、漠视的、甚至厌烦的细节,此刻透过这清秀的字迹,化作了最锋利的针,密密麻麻,扎进他心里。
他看到她说,知道他喜欢某个牌子的衬衫,会偷偷用手抚摸他晾在衣帽间的衣领;看到他提到她熬夜等他回家,却在听到他车声时慌忙躲进房间,假装已经睡下;看到她记录他偶尔难得回家吃一次饭,她都会开心地在日记里画上一个小小的笑脸……
那些他从未在意过的瞬间,原来都被她如此珍重地收藏着。
而他对她呢?
冷漠,忽视,不耐烦,将她所有的示好和关心都视作理所当然,甚至……是打扰。
顾衍之的呼吸变得越来越沉重,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痛。他猛地将第一本日记合上,几乎是粗暴地丢回盒子里,仿佛那是什么烫手的东西。
他不信!
这一定是她的伪装!是她在博取同情!她明明就是个替身!她知道的!她一直都知道!
他像是为了证明什么,又像是为了彻底摧毁什么,颤抖着手拿起了第二本日记。这一本的时间,似乎是婚后的第二年。
日记里的文字,渐渐少了最初那份雀跃和羞涩,多了几分压抑和迷茫。
「X年X月X日,大风。
今天在他书房的抽屉深处,看到了一张旧照片。他和苏晴姐的合照,笑得那么开心,那是我从未见过的、毫无保留的笑容。原来,他也会那样笑。我把照片放回原处,假装什么都没看见。心口的位置,好像破了一个洞,冷风呼呼地往里灌。」
「X年X月X日,晴。
尝试着换了个和苏晴姐相似的发型,他看见的时候,愣了一下。那一瞬间,我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难过。他看到的,究竟是我,还是透过我看到的她?」
「X年X月X日,雨。
梦见他说‘你永远比不上她’,惊醒了,枕头湿了一片。真是没出息啊,林晚。」
「X年X月X日,阴。
今天是我们结婚两周年纪念日。他大概不记得了吧。我做了一桌子菜,等到菜都凉了,他也没回来。打电话给特助,说他今晚有重要的跨国会议。嗯,工作重要。」
顾衍之看着这些文字,额角青筋隐隐跳动。
照片?他书房的抽屉里,确实有一张和苏晴大学时的合照,被他随手塞在角落,早已遗忘。发型?他好像是有一次觉得她哪里有点不一样,但具体是什么,他根本没留意。结婚纪念日?他从未记得过。
原来,在他浑然不觉的时候,她已经独自承受了这么多细碎的失望和煎熬。
他几乎是带着一种自虐般的急切,翻开了第三本日记。这一本,时间靠近他们离婚前。
字里行间,那压抑的绝望,几乎要透纸而出。
「X年X月X日,晴。
苏晴姐要回来了。他最近看手机的频率越来越高,眼神里的光,是我渴望了三年都未曾得到过的。我好像……快要撑不下去了。」
「X年X月X日,阴。
今天递给他离婚协议了。他签得很干脆,果然,是期待已久了吧。也好,放他自由,也放我自己……自由。」
「X年X月X日,雨。
东西都收拾好了。这枚戒指,也该物归原主了。顾衍之,再见。不,是再也不见。」
最后一篇日记,停留在她搬离别墅的那一天。日期之后,只有一片空白,仿佛她所有的情绪和力气,都在那一刻消耗殆尽。
没有怨恨的控诉,没有激烈的指责,只有一片死寂的、认命般的平静。
而这平静,比任何哭闹都更让顾衍之心惊胆战。
“物归原主”……她归还的,不是模仿苏晴的“剧本”,而是她这三年,毫无保留捧到他面前,却被他弃如敝履的、一颗滚烫的真心。
而他,亲手在上面签下了“顾衍之”三个字,作为碾碎它的最终确认。
“砰!”
顾衍之猛地将第三本日记狠狠摔在桌上,巨大的声响在寂静的书房里回荡。他双手撑住桌面,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眼眶赤红,胸口剧烈起伏,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殊死搏斗。
不是替身。
从来都不是。
她不是苏晴的替身,她是林晚。是那个会因为他偶尔一次回家吃饭而偷偷开心的林晚,是那个记得他所有细微喜好却不敢说出口的林晚,是那个在他冷漠以对的三年里,默默爱了他一千多个日夜的林晚。
而他,都做了些什么?
在她因为胃疼脸色苍白时,他只敷衍地问了一句。
在她熬夜等他回家时,他嫌她多事。
在她小心翼翼尝试靠近时,他用冷漠将她推开千里之外。
在她终于心灰意冷选择离开时,他甚至在离婚当天,还对她说“有困难找我的特助”。
难怪她要销户出国。
难怪她要用这样一种决绝的方式,抹去自己存在的一切痕迹。
她是真的,对他,对这段婚姻,对这个地方,再无一丝留恋。
“啊——!”
一声压抑不住的、如同困兽般的低吼,从顾衍之的喉咙里溢出。他猛地挥手,将书桌上所有的文件、笔筒、摆设,连同那个沉重的檀木盒子,全部扫落在地!
东西噼里啪啦摔了一地,一片狼藉。
他踉跄着后退两步,跌坐在冰冷的地板上,双手插入发间,用力揪扯着自己的头发。心脏的位置,传来一阵阵尖锐的、几乎让他无法呼吸的绞痛。
那不是失去一个“替身”的恼怒,那是……弄丢了稀世珍宝后的,迟来的、撕心裂肺的痛悔。
“林晚……”他喃喃地念出这个名字,声音嘶哑破碎,带着从未有过的脆弱和绝望。
可是,没有人会回应了。
那个曾经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女人,那个被他亲手推开、碾碎、直至彻底失去的女人,再也不会回来了。
她甚至,连一个让他弥补、让他忏悔的机会,都没有留下。
窗外,夜色渐浓,吞噬了最后一丝光亮。书房里没有开灯,顾衍之独自坐在一片黑暗和狼藉之中,像一座瞬间失去所有支撑的、轰然倒塌的废墟。
只有地上那散落的日记本,和那张写着冰冷字句的便签,无声地诉说着一个……再也无法挽回的结局。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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